城读│人类生活水平增长的终结?

2016-06-10 Robert J. Gordon 城读

城读Vol.82

人类生活水平增长的终结?

The End of Growth in the Standard of Living?

《美国经济增长的兴衰史：内战以来美国的生活水平》分析1870-2014年美国经济增长的变化过程，认为1870-1970年“特殊世纪”颠覆生活的创新无法重复，目前美国的生产率增长已经处于缓慢爬升状态，未来生活水平的增长因受到诸多逆风因素而举步维艰：日益增长的不平等、教育的停滞、人口老龄化和债务的增加。

Robert J. Gordon, 2016. The Rise and Fall of American Growth:The U.S. Standard of Living since the Civil War,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Source: http://press.princeton.edu/titles/10544.html

美国内战结束后的一个世纪里，一场经济革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彻底改变了美国人的生活水平。电灯、室内下水设施、家用电器、汽车、航空旅行、空调和电视颠覆了家庭生活和工作方式。随着医疗技术的进步，美国人均预期寿命从1870年的45岁提高到1970年的72岁。

美国西北大学宏观经济学和经济史教授罗伯特·戈登《美国经济增长的兴衰史：内战以来美国的生活水平》一书，结合生动的叙述、历史轶事和经济分析，深度剖析了这一历史过程。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这种史无前例的高速增长是否一去不复返？

戈登不同意经济增长势头将持续的观点，认为1870-1970年期间颠覆生活的创新无法重复。戈登认为目前美国的生产率增长已经处于缓慢爬升状态，未来的增长更因受到诸多逆风因素而举步维艰：日益增长的不平等、教育的停滞、老龄化人口、大学生学费贷款以及联邦政府负债的增加。戈登警告，年轻一代有可能成为美国历史上生活水平无法超越父辈生活水平的第一代人，必须找到新的解决办法应对这一挑战。

《美国经济增长的兴衰史》讨论内战之后美国经济增长的起伏。经济增长并非一个平稳的过程，经济进步不是匀速取得的，相反，经济增长在某些时期比另一些时期发生得更快。直到1770年的上千年期间，世界经济几乎没有增长；1770-1870年，经济缓慢增长；1870-1970年，经济快速增长。1970年之后，经济增长又放慢。为什么有的时期生产率的增长很快，而有的时期增长很慢？本书试图回答美国经济史这一根本问题。

本书讨论的范围为1870-2014年的美国，并从具有消费者和工人双重身份的家庭的视角出发展开讨论。本书试图建立美国人民生活水平的变化的定量和定性记录，重点放在1870-1970年“特殊世纪”的生活水平。

全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有八章，讨论1870-1940年间大发明如何带来家庭生活和工作的革命性变化。以1940年为分界，一则1940年处于1870-2010年中点，二则1940年首次进行住房普查，住房及设施的定量数据第一次可得。

第二部分有六章，讨论1940-2015年的发展，章节组织较少谈及食物、衣服等变化较缓慢的领域，而重点讨论变化迅猛的娱乐、通讯和信息技术领域。

第三部分有三章，讨论快速增长和缓慢增长的起源。第16章解释为何1920-1970年期间全生产力要素增长如此之快，而1970年之后增速变慢的原因。第17章比较1970年以来创新速度的变化，预测随后的25年将会发生什么变化。第18章讨论拖慢经济增长的“逆风”因素：不平等、教育、人口老化和财政因素，种种因素使得人均真实收入增长慢于生产率的提高。本书在后记提出解决上述逆风因素的可能政策。

本书采用独特方式融合经济学与历史学。与一般经济史不同的是，本书既关注日常生活和工作的细节，又将细节置于经济增长的宏观背景下进行解释。全书超过120张图表，用新的方式组织和解读数据。

本书不只是关注数字、趋势、增长率上升或下降，还关注个人的汗水和眼泪，例如在自来水和洗衣机出现之前，只有洗衣板和晾衣绳，洗衣服是件十足的苦差事。本书讲述了革命世纪的戏剧——经过一系列的奇迹般的发明创造，经济增长加速，现代世界诞生，日常生活彻底改变。

特殊世纪(1870-1970)

戈登用“特殊世纪”指代1870-1970年一百年间美国的经济增长，其特殊性在于迅猛的增速不可重复。

特殊世纪是经济的，而非政治的，它使家庭从每天痛苦的体力劳动、家务琐事、黑暗、孤立和早亡的威胁中解放出来。室内空调环境的工作取代了户外的体力劳动；家用电器承担越来越多的家务劳动；灯光驱散了黑暗；旅游和电视取代了孤立；新生儿可以活到72岁，而不只是45岁。

特殊世纪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其不可复制性，大多数的创造发明只能发生一次。某些发明创造比其他发明创造更重要，革命性的特殊世纪之所以可能，乃是因为自19世纪末期以来一系列独特发明成群出现，是为“大发明(Great Inventions)”。

特殊世纪之所以特殊，不仅是因为转变的规模之大，而且是因为转变完成的速度之快。1880年，没有一户家庭有电，1940年，几乎100%的美国城市家庭都有了电。同期内，具有清洁自来水和排污管道设施的城市家庭比例达到94%。1940年，80%美国城市家庭有冲水马桶，73%的家庭使用天然气做饭和取暖。58%的家庭有中央取暖系统，56%的城市家庭有电冰箱。简而言之，1870年家庭彼此孤立，1940年，家庭“联网”，配备了电、气、电话、自来水和下水道设施。

工作状况的改变更为显著。1870年，超过一半的人从事农业，工作时间长且辛苦，日晒雨淋，产量旱涝不保。城里的工厂工作每周工作60个小时，每天上10个小时班，包括周六。超过一半的男孩做童工，男性一家之主必须一直工作，直到死亡或者残疾。到1970年时，关于时间的概念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例如双休日和退休。

经济增长减速：1970年至今

1870-1970年的特殊世纪，意味着1970年以来就不那么特殊了。

首先，技术进步开始放缓。除了少数例外，1970年以来创新的速度，无论从广度还是深度上说，都比不上特殊世纪。与特殊世纪的成就相比，1970年代以来的经济增长逊色得多。1970年代以来的发明主要局限于娱乐、通讯、信息搜集和处理的狭窄领域，至于其他人类生活领域，包括食物、衣服、住房、交通、健康和工作状况等，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说，技术进步则缓慢得多。

其次，1970年代以来日益加大的不平等，意味着创新的成果不再为社会平等地分析。

第三，尽管1970年代的进步持续，但是更集中于娱乐、通讯和信息技术。2014年，企业和家庭用于电子娱乐、通讯和信息技术的总开支只占GDP的7%。而在娱乐、通讯和信息技术领域之外，进步显著放慢。

第四，信息与通讯技术的发展，其成就比不上与1870-1970年五大伟大发明给人类生活所带来的颠覆性改变：电力、卫生、化学与药物、内燃机和现代通讯。

人类生活水平增长的兴衰：1870-2014

把1870-2014年分为三个时段：1870-1920；1920-1970；和1970-2014，图1显示了这三个时段生活水平、生产率和每人工作时长。

与1870-1920年期间和1970-2014期间年相比， 1920-1970年期间，人均产出增长较快，生产率增长更快，人均工作时长降低更快。

图 1870-2014期间年均人均产出、每小时产出和每人工作时长

为什么1920-1970年期间的劳动生产率增长比之前或之后都要快？可以把劳动生产率增长的来源分为三个组成部分：教育、资本深化(capital deepening)和全要素生产率。资本投入占劳动时长比例的提高称为资本深化。去掉教育和资本深化的影响，剩下的就是全要素生产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 TFP)。全生产率要素测量相对于劳动力和资本投入，产出如何增长，是测量创新和技术变化对于经济增长影响的最好指标。

结果令人吃惊，上述三个时期，教育和资本深化对经济增长的作用几乎一样，1920-1970年时期，劳动生产率的快速增长主要是由更快速的创新和技术变化带来。1970年之后的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只有1920-1970年期间增长的三分之一。

图 1890-2014期间年均每小时产出增长率及其组成

人类生活水平增长的终结？

Source: http://www.nytimes.com/2016/01/31/books/review/the-powers-that-were.html

本书预测未来的增长要低于历史上的增长，这遭到了“技术乐观主义者”的强烈反对，但是他们往往忽略了过去几十年生产率的缓慢增长以及各种不利的“逆风”力量。

没错，现在的生活水平远远高于1870年的水平，但是增长放慢了，并且我们面临比一两百年前更强大的障碍。

种种逆风因素，不平等、教育、人口老化和债务拖慢了美国经济，使底层99%人口的真实可支配收入的增长近乎为零。未来美国生活水平的增长形势不乐观，对大多数美国人而言，未来的生活水平很可能停滞不前。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预测，尤其对于习惯于持续进步的社会认知而言。

这个预测是对的吗？

保罗·克鲁格曼的回答是：也许。不过无论你是否同意戈登的观点，这本书仍然值得一读——本书综合了深入的技术历史、对过去六代人日常生活的生动描述以及严谨的经济学分析。这本书不仅会改变你对未来的看法，而且肯定会改变你对过去的看法。

当然，戈登的预测也可能是错的。我们可能正处于颠覆性变化的顶点，例如人工智能、生物技术的进步等（当然这些技术进步也有各自的风险）。

大卫·哈维在他的新书《世界之道》(The Ways of the World)对自己的旧作之一评论道：“事后解释远比理解当下容易，我常常问自己，几年之后当我们回头看时，会如何评价现在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