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生活十题之十
人终有一死。
作为终有一死者，这一点让我感觉到轻松了不少，并且，我也相信，这是自由的根源。我不止一次鄙夷过许多所谓的“养生”。我们对待身体，应当像对待汽车。汽车肯定要定期保养，要爱惜，毕竟你要去远方。但是，能不上路就不上路，大把的时间，没有花在开车上，而花在洗车上，这就是病了。
解释一下，一个不死的人是不自由的。假设你有了不死之身，选择就失去了意义，而选择，正是自由的核心含义。
1
既然人终有一死，那么，成功或失败，不能说没有意义，至少不是第一性的，构成不了人生的底层逻辑。毕竟，最后死亡赢了嘛，这个那个皆成土嘛。因此，尽可能地丰富体验，才是王道。
沉思死亡的佛教讲空，把空作为底层逻辑，是因为只有如此，讲缘才有意义，才不执，才丰富。这里的缘，就是体验。不在任何一段缘中执着，这才是空的目的。而不在任何一段缘中执着，就又不是缘，缘本身就是一种执着。这种会心一笑的悖论，也是人生特别有趣的一面。毕竟，语言是误解的根源。
就像《快乐》篇很容易引发误解，认为我的生活是“不快乐的”。而我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确乎是“不快乐的”，但这种不快乐，不是今天没有吃到糖的那种“不快乐”，更多的，是在存在层面的“不快乐”，而不是生活层面的“不快乐”。人为什么会在存在层面感觉到“不快乐”呢？因为这是对存在的本质的洞察所必然带来的存在情绪，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傻乐傻乐，傻呼呼的才容易乐。
“忧来无方，人莫之知。”这是生命的底色。
底色之上，还有许多忧。比如，看到那么多孩子在学校里没有获得应有的教育，忧不忧？忧。这已经算近忧了，好歹与职业相关。技术将把人类带往何方？这个世界还有救吗？诸如此类，忧得很扯淡。
我不太忧自己。
以前是很忧的，站在讲台上觉得自己像个骗子。现在不忧了，并不是说自己有多牛，而是说，是站在门槛里的人，是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没忧过孩子上大学，没忧过买得买不起车子，没忧过房子怎么办，没忧过养老保险（我曾长期没有）。现在因为买房背起了债务（是首付的债务，还不是说房贷），我也没有忧过。这些在别人看来可能非常重大的事情，在我这里，不是忧，而是烦。
2
在我看来，人生的许多痛苦烦恼，源于无法摆脱自己的欲望。
欲望当然是无法摆脱也没有必要摆脱的，没有欲望，哪来的快乐？但是人生的艺术，确乎在于，当不快乐甚至痛苦的时候，要通过削减或控制欲望，来减轻人生的压力。如果说人生也是一本经济学的话，那么一方面要开源，一方面要节流，就是题中之义。
对于这一点，我很娴熟，想得也很透彻。例如，很早就在练习区分“需要”与“欲望”。需要，是确保我们基本生活甚至于基本的舒适生活的最低必要条件，而欲望，则是没有止境的。作为陕西人，有粥有咸菜，有油泼面和菠菜，再有辣椒和蒜，就是完美的生活，也是不难达成的最低必要条件。追求更好的生活当然也没毛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些都是美好事物，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管去享受。但是，一旦追求这些的成本超过了一定的边界，就要三思。或许，我们要考虑的不是怎么支付这些成本，而是怎么减少欲望。本来半天工作就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偏偏要用一整天工作，那么，花半天时间为超出需要的部分买单，是否值得，就需要商榷。当然，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说法，因为为吃饭而工作，只是工作目的中极小的一部分。
为吃饭支付成本还可以理解，是刚需。为所谓的面子而支付成本，则是一个更大的黑洞。甚至于，在正常的学术讨论中，讨论成本非常高。有时候怀念bbs时代，就是因为在论坛里，基本上可以放言无忌，不必为身份所困。现在则不同，当你说话的时候，是身份在说话，是场景在说话，而身份与场景，则自我滋生出一整套的标准语言，或者说套话。我一直很庆幸加入了一个正确的团队，或者说，我一直很庆幸这个团队始终没有获得世俗意义上的巨大成功（学术上我认为是），这让我得以节约大量说套话的时间，而用于真实的思考，这就是所谓的初学者心态。
3
人生本无意义，我在追寻什么？
前半生不是追寻，是奔跑，是被生活逼着一路狂奔。后半生拥有了选择，仍然是奔跑，是被自己逼着一路狂奔。
有何成功可言？经常灰头土脸，但不需要“挺住”，因为习惯了。生活有好多捷径，尤其是当你拥有选择后。例如，你可以当个旁观者，妙笔生花，时间久了，还能舌灿莲花呢！并且，一个人的自信可以在旁观者的角色中无限增强。但是，这正是我始终警觉的。我怕我沦为那个站在岸上指指点点的人。用鲁迅的话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我几乎是同样放弃了文青和愤青的皮肤，选择了认真地生活，诚恳地生活。
作为教师专业发展方面的研究者，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发展并不复杂，我习惯于用“反本能”来简要概括，网上有人用一个更简洁的词：逆熵。但真实的世界不是这样的，真实的世界，用“内卷”来形容，真是太恰当不过了。你想象一下，一个人在体制中，或许还做着官，每天一本正经地写文件，假装有人会读，发文件，假装有人会执行，落实文件，假装做了有效果，开表彰大会，假装功德圆满。内卷就是这样，有争斗，没有真正的批评，所有人都假装很努力而且确实很辛苦，但最终毫无成就。要我过这样的生活？我宁愿天天被生活胖揍。
疼痛带来进步，也带来真切的存在感。
生活着充满了甘露。破译一个文本的刹那，唤醒一个生命的瞬间，就像早晨起来一拉窗帘，满满的阳光泼了进来。如果你没有带来真实的改变，这是生活教你谦逊，逼你反思，如果你带来了真实的改变，这是生活给予你馈赠，以奖励你的辛劳。
走过生活，走过人生的四季。
当然，也从你的眼前走过，希望你能认出我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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