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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草东消失

约翰柠檬 约翰柠檬的唱片店 2023-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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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三年五月,有一件重要的事:草东没有派对发行了暌违七年的第二张录音室专辑《瓦合》;也有一件不重要的事:我读完了刘书宇的小说集《别让我消失》

二者看似毫无关联,若列出曲目名和小说名,却也许能嗅出相似的味道——前者有《老张》、《苦难精算师》、《床》,后者有《我就是喜欢失去的感觉》、《你为什么不去找个厂上班》、《客户说什么都是对的》、《你们活着吧》。





创作者都是90后,他们都在表达着这一代人显著但并不特有的忧虑。一代生长在繁荣和平年代的人,又因绝大部分独生的特色,伴随着互联网和高房价成长。这种快速变化的环境里,必然有无数的故事可写。

草东唱出来的丧不分阶级,无论穷困还是富有,都会面临孤独和迷茫,而刘书宇写出来的苦,更多是底层人物,没有学历和体面的工作,父母败家,人在社会里被彻底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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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书宇生活在南京,我的大学也在南京。这座城市知名的景点都是陵园,又因民国首都的身份和南京大屠杀的伤痛,它给人一种沉暮之感,而在我的记忆里,它异常有活力。只因那时的我还是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年轻人。而如今大学毕业十年,青春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里程碑立在那儿,我离它越来越远,偶尔回头看看。

上一次回南京是2019年,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回毕业后就没再去过的大学母校看看,二是参加星巢音乐节。

在这个音乐节上,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了草东没有派对的演出。只是那时的我,对这支乐队并无任何特殊的感觉,加上倒数第二个出场的次序,我已累地躺着远处的地上草草听了一下。《烂泥》、《大风吹》、《勇敢的人》还没刻入我的脑子,整个的观感就是:演奏专业,乐器搭配舒服,气氛热烈。

那时的我更喜欢Deca Joins和落日飞车。也许是《山海》被翻唱和魔改了太多产生了逆反心理,一直无法明白草东为何那么受欢迎。


拍摄于2019南京星巢音乐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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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相信人与音乐乃至整个艺术的连接需要机缘。面对受欢迎的作品,若自己不喜欢,我通常并不会认为是作品不好,而是先搁置它,等待新的机缘看能否对其改观。

到了今年,在他们出了《床》的单曲的那个周五晚上,面对着整个朋友圈都在“铺床”的盛况,我想着要不要再试一次。那一次,终于碰到了机缘。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反复把《丑奴儿》完整听了应该有十遍。现在回顾,这个机缘可能就是我离青春这块碑的距离到了可以接受这些愁苦歌词的程度。

我不认为某一代人的痛苦就会比另一代人更苦,在父辈眼中,90后生活富足,社会高速发展,一旦发一点牢骚就被冠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名头。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会经历同样的问题,面对同样的困惑。正因为“总有人正年轻”,所以也“总有人正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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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泥》(准确来说,包括《Intro》和《丑》,这三首是一首歌)是《丑奴儿》里我心中的最佳,原因非常简单:三首歌曲的完整度和连续性十分考究,歌词有力,金句频频,语句声调和旋律咬合度准确,编曲结构简约而不简单,吉他的solo律动独特,收尾干净利索。一首歌能做到以上任意两点,都可以成为一首好作品。可见《烂泥》的优异。

第二钟爱的《大风吹》用动感的前奏设置了一个“陷阱”,后边揭示的是如此沉重的心绪。质朴的歌词描述了一个极其残忍的场景,每个人都在这个场景里找到自己所属的角色。我们可能是被嘲弄的人,可能是被生活压迫的无奈父母,也可能是施暴者,抑或是冷眼旁观的人。歌词和旋律的咬合依旧令人十分舒适,这一点也可以说是《丑奴儿》的特色。

但《大风吹》有缺点,且这个缺点延续到了第二张专辑《瓦合》。那就是他们对于浓烈情感的递进处理方式统一为:开大响度,放声呐喊。

我不认为草东每首歌曲表达的情绪都到了需要扯着嗓子把音色开得更重然后重复一次的程度,也许它适合现场的大合唱,但在录音室专辑里,有时候显得狗尾续貂,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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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翘首等待七年的老乐迷们,我这个新晋乐迷幸运的多了:喜欢上《丑奴儿》的一个月之后就有《瓦合》可以听了。没有这个时间长度的加成,我的期待并没有很高。总体上来说,对于《瓦合》稍有失望,因为第一张的缺点没有解决,而优点又被丢弃。有至少一半的曲目我认为是佳作,可是专辑整体上暴露的问题掩盖了好歌的光芒。

先说说光芒。《瓦合》的编曲更复杂了,《人洞山》的音色和节拍,《苦难精算师》里融入了数学摇滚和“核”,《白日梦》首尾吟唱中间演奏的歌曲结构。

Telecaster吉他干净温暖的音色是草东的绝招,《瓦合》继承它的时候还寻找了新的突破:多数歌曲吉他音色开的很重,甚至有新金属元素,而到了《芽》又变成一把木吉他的单纯清新。形式和元素都多样化了起来。《床》的编曲带有的草东特色让人恨不得把它塞到《丑奴儿》里。

在2023年听到一张基本没有合成器和电子音色,充满情绪,带有Grunge、Nu-Metal甚至EMO的纯摇滚乐专辑是值得高兴的事儿。这几年新乐队的风格越来越软,演出过程里VJ和灯光甚至到了喧宾夺主的地步,音乐似乎只是这个艺术门类的一小部分,让人忘了看演出最本质的东西是听音乐。乐器一轨一轨地实录从理所应当变成了值得褒奖。从这个角度来说,《瓦合》有它重要的作用,也许能让年轻的乐迷们多接触一些上世纪90年代的主流独立音乐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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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欲抑先扬。接下来是我给专辑打三颗星的详细论据。

听了马世芳在2016年采访草东的节目,得知他们在制作《丑奴儿》期间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不管是编曲还是曲目的排列,亮点突出。而《瓦合》在曲目顺序上完全让人摸不到头脑,整体的概念上也看不出完整性。事实上很多曲目也是之前就创作完成的,给人一种因为它们没入选《丑奴儿》只能凑一起到《瓦合》里的感觉。从这一点来看,也许是我们对草东二专抱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是2.0,其实是1.5。

重复自己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这也是很多“二张死”乐队的共性。尽管我认为把草东和万能青年旅店做比较很无厘头,还是想提一下万青的二专。《冀西南林路行》在概念性和整体性上完胜第一张同名专辑,歌词的表达,视野的高度和编曲的复杂度都极大提升,只有如此,才能走出“二张死”的魔咒。《冀》是绝对的万青全新版本(即便歌曲在多年演出中演了无数次),而不是把秦皇岛换成阿那亚再创作一遍。

这让我想起伤心欲绝乐队(吉他手Wayne前阵子因病去世,R.I.P)的一句著名歌词:“台北盆地最大的哀愁就是远不如华北平原唱来惆怅”。 说白了,格局小了。




还有草东在情绪推进上的技术手段过于匮乏,像《缸》《空》《老张》在后期爆发情绪上用的都是《大风吹》留下来的那招:鼓点密度降低,速度慢下来,响度提起来,嗓子吼起来。招数并没错,但听多了耳朵会很疲惫。到了《但》直接把这个特质放到无穷大——上来就是大响度,大爆发,导致完全没有动态和律动可言。这首歌也是全专辑里我最讨厌的曲目。

第二讨厌的歌是很多人喜欢的《缸》。对不起我又要提万青了,因为《缸》的歌词会让我想起《秦皇岛》(“游向死亡”四个字太容易产生这个联想了),前者讲述人为了不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染色所以砸了它,后者吟唱了人为了彼岸和理想可以骄傲地灭亡,都是讲人如何为了理想而抗争。

但《缸》的歌词毫无诗意,我不是说歌词必须诗意,而是既然用了意向和比喻,那等于是放弃了直抒胸臆,可是歌词就是两边都没占到,更进一步,居然有“谁喝着最便宜的酒陪葬”这种完全莫名其妙的句子,把音乐性还不错的一首歌搞的听感尴尬无比。

还有《空》的那句“真理就是没真理”,如果歌词以后都这么写,我建议草东直接再写十首《苦难精算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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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队这几年经历了很多磨难,然而这不是交出这样一份作品的借口。草东乐队和喜欢草东的乐迷都会成长,不管再丧,都会在生活的洪流里变化。“丧”可以成为一种气质和性格,但我始终对人间还有期待——并不相信人们会希望自己永恒地身处“丧”的泥淖里。毕竟草东也唱着“希望烂泥能开花”。

读完《别让我消失》以后我听了一些刘书宇作为嘉宾的播客,希望一窥他真实的生活和小说内容重合度有多高。有一个细节我印象深刻,他说到自己在彻底躺平的那段日子里,晚上经常去家乐福买因为即将过期的打折面包和约等于白送的蔬菜。尽管我们都知道超市有这样的售卖规则,可真正长久地去捡漏还熟知细节的人想必才是真正的“拮据”。嘴上喊穷的时候,实际上并没有体会过真正的贫穷。

刘书宇之后为了能有钱赡养母亲去找了份保险的工作,日子渐渐好起来。他开始怀念那段一群躺平者用最少的钱一起混饭吃的时光。然而这只能怀念,他想必也不会愿意再去经历。

对于草东和乐迷来说也是一样。音乐作品就是一张记录了时光的相片,它在问世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时间戳,之后永恒。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年龄段去体会和解读这个永恒。可是时光会推着我们所有人往前走。

总有人正年轻,总有人正喜欢着草东的音乐。但草东自己在成长,每个乐迷也都在成长。如果草东一直在表达着类《丑奴儿》的东西,“出道即巅峰”的命运可能就此注定。

希望草东不会消失,我们对生活的勇气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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