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01最近一年我开始对九零世代的作家产生兴趣,慕名拜读了《夜晚的潜水艇》、《如雪如山》、《马孔多在下雨》和《取出疯石》等作品,在我心中有好有坏,略去不表。某天逛单向空间时看到了再版的《驻马店伤心故事集》,作为河南人,难免会因书名更加关注,也借此认识了作家郑在欢。于是我购入此书,并同时阅读他的另一本短篇小说集《今夜通宵杀敌》。在他创造的世界里,大部分故事的角色不外乎如下几种:留守儿童、孤儿、河南农村小孩,去广东打工的青年、酗酒或嗜赌或坑蒙拐骗的亲戚、流水线干一天玩一天的三和大神等。这些人物通常出现在报纸里、新闻上和电视中,似乎离主流的世界很远。但实际上,他们才是沉默的大多数,只是疏于在主流的平台发声,得不到关注。我虽然没什么农村的生活经验,但也只是成长在河南的一座小城,因此这些人物离我并不遥远。从小,我的同学们就会在春夏之交请假,因为要回家帮忙收麦子。有的同学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一年和父母相见一次。还有同学在初中时候就辍学打工或混社会。原因很难详细了解,想必都各有苦衷。我感恩于父母对我的支持和关爱,让我可以认真读书而不必过早面对和承受成人世界的苦难,长大后也自知这一切并非理所应当,只是因为我没有那么倒霉而已。阅读郑在欢小说的过程中我难免会想到这几年很火的那支来自东莞的乐队——蛙池,只因他们有名的那首《孔雀》歌词里的四个字——“许昌中学”,直接点名了“孔雀”是一位来自河南的女工,心系着家乡那位月经初潮的留守女儿。02对河南和“底层”(原谅我用这个词,但马上就会解释)人物的刻画,天然地符合摇滚乐“关注社会、批判社会”的原生DNA,使得蛙池可以从众多侧重于唱情歌和小烦恼的网红乐队中脱颖而出。对所有凭借Demo单曲成名的网红乐队来说,如何创作第一张录音室专辑无疑是最重要也最难的课题。在成名3年后,蛙池终于交出答卷——2023年7月26日《郊游》问世。尽管在2022年底已经预告了其中三首歌的Demo版本,他们带来的巨大变化还是充满了惊喜。想要真正理解《郊游》就得了解蛙池过去的几首Demo和EP《哑牛》,这些作品与《郊游》互为一体两面。因此,我想先从他们三年前的作品说起。我不是摇滚原教旨主义者,在我看来,关注社会议题和更宏大的叙事只是一个特点,并不一定能成为优点,然而在蛙池这里,它确实成为了优点。这得益于金依依的成长经历——和很多的“小镇做题家”(虽然她在深圳这个大城市里生活长大)一样,她自己在受教育的路上走得平稳,毕业后也顺利做了白领,但她身边有许多同学无奈成为了厂弟厂妹,包括她的第一份工作也要和很多流水线上的同事一起生活,这给予了她足够的观察现实生活的样本。在东莞这个大工厂里,人们更早地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对人性的洞察也有更多的视角,这是蛙池天生的优势。03如果仅此而已,蛙池是不配得到那么多赞誉的。我十分讨厌“底层”这个词,它天生带着傲慢,用词者直接按自己的标准划分了一套等级,把描述的对象放在底部,还会假惺惺地透着一种怜悯。大部分“小镇做题家”想必曾经都有过对于身边穷困又学习差的同学表现出混合着鄙夷和同情的双重情感,金依依也曾有过。她在《一席》里聊到自己初中毕业时为了买一把1200元的吉他而去厂里流水线上打工的经历,那时的她坚信自己会继续读书,来这里只是暂时赚钱——她跟那些工人是不一样的。经过成长和阅历,尤其是工作后发现白领也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工人,大家都有一样的无力感,在一个巨大的机器里重复着每天的生活。大学毕业后的金依依在职场上也很快明白了世界就是一个机器,每个人都迫不得已卷入时代机器的浪潮中。《河流Demo》封面蛙池在《河流》里唱到“我不拒绝踏进这条河流”,但是拒绝随波逐流。歌词里讲到了“温水煮青蛙”,在访谈里他们明确说到希望关照一下青蛙的意志。它对温水是喜爱还是厌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自由地表达好恶。在这条河流里,不管是经理、白领还是厂妹,大家都是一只被时代煮着的青蛙。每个人都接受现实,但坚守个人意志,不断地与现实抗争。这种体会给了金依依一种“平视”的观察角度,在阶级越来越固化的时代,“伪善”将变得更加盛行,而“平视感”则更能准确地观察到共通的人性。《孔雀》呈现了许多的细节——松糕鞋、balenciaka牌竹纤维内裤和小猪佩奇,细节让人相信创作者并非矫揉造作,歌曲并没有任何对这种外出务工身份的伪善同情或嘲弄,它找出了人类相通的悲欢——生活就是“狗屎之中打捞星辰”,并且无论出身和职业,“同样的剧情为我们编写”。《孔雀Demo》封面04《河流》和《孔雀》是两首密切相关的歌曲,也是蛙池留给听众的第一印象。与很多乐队的成长轨迹类似,他们也是先从翻弹他人作品和争取少得可怜的演出开始磨合,第一首原创歌曲《扎辫》带着过于明显的草东风格——它听起来实在太像《勇敢的人》了。这最多算一个热身,一种出发前的试探。2020年4月,连续发行的《河流》和《孔雀》带着东莞赠予的养分和真诚的创作动机第一次定义了蛙池。接下来很快又发了两首Demo——《夜长梦多》和《送你匕首》,从内在的角度剖析自我和亲密关系。被问及为何很少写情歌时,蛙池的回答非常简单——情歌被太多人写了,比较俗套,更重要的是,他们自身对爱情也没有太深的体会。《夜长梦多》被《漫长的季节》用作了第六集的片尾曲,沈墨的身世在这集被逐步揭晓,王阳离世的伏笔被埋下,王北接替王阳的故事线拉启,重要角色背后的隐秘都在显现。导演辛爽对歌曲的安排都会和剧情贴合,借着电视剧,《夜长梦多》的能量被再次放大,蛙池的视角从外转内,一个人应该被了解清楚,一个人又很难被看明白看清楚。图片来源于小红书用户@戒酒艺术家《送你匕首》就像《夜长梦多》的续集,阐述了一个十分简单的人性规律,亲密关系里一定会有伤害,因为人都很难被看清楚。而爱得更卑微的一方就是自己递刀给别人来伤害自己。也许这是蛙池的第一首情歌,以这样一个残酷却真实的角度来劝慰听众要多爱自己才能更好地爱别人。05蛙池常被诟病姿态过于刻意,探讨着一些可能不属于其年龄段的命题。他们不制造浪漫,也不歌颂爱情,编曲上即便充满律动,唱的也依然是更清醒和理智的内容。然而,在《哑牛》这张正式EP发行时,这样的争议被拉到了最高。作为蛙池交出的第一份正式作品,在有专门的制作人和录音室以及制作团队的情况下,其评价并不高,我也持有相同的看法。《哑牛》EP封面同名歌《哑牛》的歌词对万青的模仿再明显不过了,这是极度危险的行为,《鸟岛》也是金依依在公众号看到了报道后对南非土地上这个邪恶事件进行了解而创作,也许除了《小唐》以外,他们都在触碰着自己水平还无法自如驾驭的题材,于是这种刻意呈现得十分明显。可以说张守望作为制作人,将蛙池的特质都表现了出来。除了歌词表达内容的缺陷以外,其他部分都算是可圈可点。《小唐》是讨论度最高的歌曲,其人物原型也通过微博呈现了一段自述。里边最打动我的是这么一句:「某一夜各位认识了我,但我并不是在那一夜才活过来的」。小唐在歌里是一个切面,但我们终究要明白,人的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哑牛》的毁誉参半显得蛙池有点着急,我很好奇他们的第一张全场专辑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也希望他们能有耐心,再好好成长一下,找到真正的自己,出一张不一定惊艳但至少明显不同的作品。06《郊游》出现的时候,我十分庆幸他们没有把早期的Demo歌曲加进去,它是一张实实在在、代表着全新蛙池的专辑。可以看出他们对专辑这一载体的重视:高水准的制作、概念的统一性(尽管并不完全)、反映当下的自己。这是一个很好的示范,我希望靠着在网易云发单曲火起来的音乐人都可以抛弃曾经的代表作,把首专做成真正的突破。《郊游》的录音制作一波三折,因为各种原因不断延期,直到二零二三年的四月才真正开始,因此乐队在二零二二年底因为等不及了就把其中三首的Demo放了出来。这件事情本身就跟《田园》和《郊游》表达的内容形成了一种现实上的呼应。所幸,它最后还是及时地出现,在大家还没有对三年的经历彻底遗忘的时候,来个痛快的了结。《郊游》专辑封面无论是不是蛙池的乐迷,都会明显感觉《郊游》的大不同。初听下来最明显的自然是金依依的唱法上的变化,借鉴了苗族飞歌和信天游的技巧和表现形式,在如此强烈的个人风格下,我依然感觉到金依依其实在”退后“,她和其他成员站在了一排,融为一体,蛙池也听起来更像一只乐队了。专辑文案提到“一改早期远程创作时,先写旋律后编曲,或是先编曲后写旋律的传球式创作。乐队五人在即兴中,相互感应、即时回应”。《清波》就是最显著的代表。专辑一共九首曲目,这首纯器乐作品被放在第五首作为分界。吉他手阿豪在探索自己的循环效果器的时候获得灵感,把一段riff来回循环,最后用Ta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