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德里克·贾曼的花园

编译者按：英国二十世纪著名艺术家德里克·贾曼（Derek Jarman）的希望小屋（Prospect Cottage），是位于肯特海岸线上的一座不可思议的绿洲，是贾曼的灵感之源、展示空间与在世庇护所。在他的伴侣基斯·科林斯（Keith Collins）去世之后，人们举办了一场新的活动，试图为维护小屋与花园筹集资金，并更好地服务未来数代的艺术家们。《视与听》（Sight and Sound）杂志影评人Ben Walters对贾曼的这座小屋与花园进行了介绍，并讨论了该项资金筹集活动的意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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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贾曼的希望小屋 ©️ Sight & Sound

希望小屋，电影人、艺术家与活动家德里克·贾曼写道，是“我从小时候起，就开始建造的一长串‘逃离之屋’（escape houses）中的最后一座——绿草与沙土、金属与木头临时组合的避难所，一旦发现合适空间，便开始修建，使人们可以躲开尘世，创造新颖之作。

如果希望小屋是这些房子中的尾声，那它也令人感到像是这个世界的尾声。焦油黑的墙面搭配着亮黄色的窗户，这座外形硬朗的木制渔夫住所，建造于1900年肯特海岸线邓杰内斯（Dungeness）荒凉的鹅卵石滩上。越过卵石滩，它向东面朝一条公路与一片汪洋大海。以南，一座核电站矗立在地平线较低的位置上。这块英格兰的偏远之地，经受着比其他地方更多的风吹日晒，而且当受到一场飓风或是核电站事故的连续冲击时——这两场灾害在贾曼1986年搬至此处之后接连发生了——简直令人有世界末日之感。那时还有另一个不祥征兆：仇同心理与庸俗氛围甚嚣尘上，而贾曼彼时刚被诊断为HIV携带者。

他在邓杰内斯所创造的美好之物，实在非同凡响。他拆掉了印花棉布，换上了暖和厚实的野兽派家具。他扩建了一座阳光房，并在小舍的北面墙壁上，用胶合板做成的字母平贴了一首多恩（Donne）的诗。更不合情理的是，他开始在此地修建一座花园，种满了犬蔷薇、荆豆与罂粟，用上了漂流木、青苔与一尺高的大块燧石。屋前花园秩序井然，如同几何图形，自成方圆；屋后花园随意播撒，野趣盎然，有生锈的金属切口，以及肆意蔓延的灌木丛。贾曼喜爱这种树脂与蜂蜜扑面而来的香味，及其夏天的色彩，“犹如一包各种各样的甘草糖”。此地令人惊讶，但并非神迹：它并抹除去其严酷的环境，而是实现了它们的潜力。“如此之多的种子”，贾曼说，“皆为繁盛的花朵。”

北面墙上多恩的诗歌 ©️ Sight & Sound

他觉得希望小屋，就像是《绿野仙踪》中桃乐茜（Dorothy）的小屋。但这样一个陌生之所，同样也像如家一般的地方。这是贾曼准备与创作，与朋友及恋人玩乐，调查、构思、梦想与绝望的地方。这是他的伙伴及合作者基斯·科林斯细心呵护他的地方，这也是他在1994年死前数月，被允许从巴特（Bart）医院搬离过来的地方。

随着科林斯本人在2018年过世，这个脆弱易逝的场所再度变得危险起来，它面临着被售卖、被解体与被抹除的风险。2020年1月22日，艺术基金（Art Fund）、Creative Folkestone 与泰特美术馆（Tate）在伦敦斯莱德艺术学院（Slade art school）发起了一场新的运动——计划在3月31日前筹集350万英镑资金，用于保护这个场所。更为至关重要的是，使其能够一直具有生产的力量。除了保护与邓杰内斯相关的物件与作品之外，这个计划还会将这座小屋与花园开放给公众，使它能得到维护，而且维持并支持艺术家、导演、作家、园丁、学者、活动家等人士到此处做驻地创作。活动目前已经筹集到了来自主要机构的补助金，金额超过150多万英镑。还将通过一个众筹项目集齐尾款，奖品是定做自艺术家，从杰里米·戴勒（Jeremy Deller）所创作的25英镑徽章冰箱贴套装，到一套艾萨克·朱利安（Isaac Julien）价值为1250英镑的相片，不一而足。另外迈克尔·克雷格-马丁（Michael Craig-Martin）、塔西塔·迪恩（Tacita Dean）、霍华德·苏雷（Howard Sooley）与沃尔夫冈·提尔曼斯（Wolfgang Tillmans）也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助力该活动的艺术家们 ©️ Sight & Sound

这个计划还将使公众可以参观小屋的室内空间。在这里呆上一阵子将令人感到三生有幸。它是如此宽敞、坚固，能够阻隔大风，充满着美好、生命、智慧与学识。光线倾泻进来，艺术无处不在，尤其是贾曼本人的创作：为反抗盲从而创作的极度痛苦暴烈的油画；用饱经风吹日晒的木材、光滑的石头与古旧的金属做成的迷人的装置；快乐的童话守卫，以及锯齿状十字架。

印着一群口交着的壮汉的Venus杂志，摆在有着中世纪镶嵌板的梳妆台上。一张破旧的灰绿色沙发，正对着一张从罗马地下通道偷来的带同性恋暗示的海报。墙上还挂着玛吉·汉布林（Maggi Hambling）、约翰·梅布瑞（John Maybury）、安格斯•麦克比（Angus McBean）、格斯·范·桑特（Gus Van Sant）、里查德·汉密尔顿（Richard Hamilton）、罗伯特·麦德雷（Robert Medley）等人的作品。绘画室依然还留着颜料罐。道具与奖章旁边，是金鸡和冠状头饰。一套魔法书的旁边，摆放着一本瓢虫出版社出的核电站书籍。它令人感到有人气，舒适，有力。而花园，一月份的那种铁灰与绿灰色，造成迷离的感受。就像是身处一个万花筒，每迈出一小步，每转一次头，就会看到植物、岩石、雕塑、小屋与风景的新面相与新组合。

室内空间：书桌、钢笔与字迹 ©️ Sight & Sound

实际上，希望小屋是贾曼生命中的一个交融之所，多条溪流在此地涌动交汇。它是家，也是庇护所，是一座与朋友共筑的堡垒，给人提供慰藉，但同样也是一个需要不时防御贪得无厌的媒体、过度热情的粉丝与厚颜无耻的反对者的地方。它是《花园》（The Garden，1990）的主要拍摄地——一部贾曼的超8作品，是一首关于宗教、媒体、政治与迫害的沉思曲。而且在他的日记（以《现代自然》（Modern Nature）与《在慢镜头中微笑》（Smiling in Slow Motion）两本书发表）以及由霍华德·苏雷拍下的《贾曼的花园》（Jarman’s Garden）画册中，皆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这座花园是一项严肃的事业，吸引了英国自然与皇家园艺学会（English Nature and the Royal Horticultural Society）的注意，并将贾曼与从都铎（Tudor）到激浪流（Fluxus）的这条园艺及艺术共存的历史谱系联系在了一起。它同样还唤起了他本人关于种植绿地的经历，从他最早的记忆，到爱情的插曲，再到有限的人生。

“我的花园成了个纪念物，”他写道，“每一处圆形苗圃与日晷都是一位真心恋人系上的结”（注释：转译自中文版《现代自然》，译者：严潇潇等，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81）。在这里，花园是一种有用的档案，但是同样也是一条卷须从伊甸园延展到汉普斯特荒野（Hampstead Heath）的有机谱系的一部分。“野合才是真干，”贾曼如是说。

墙上挂着的画 ©️ Sight & Sound

场记板 ©️ Sight & Sound

希望小屋曾是并成为酷儿的场所，而且将一直受到酷儿社群的呵护——贾曼一直致力于恢复“酷儿”这个词的活力，而且他摆出姿态，反对一种他所蔑视的规范化的男同认同。在邓杰内斯海滩上，他被“永远放纵姐妹会”（Sisters of Perpetual Indulgence）封为圣徒，被授予“high Polari”称号，源自爱德华二世时代的加冕礼服，在卵石滩上金光闪闪。

希望小屋与其他酷儿田园生活的例子相连：例如“情歌恋曲”（Un chant d’amour）的花草幻想曲，以及“苏珊娜之歌”（Casa Susanna）的异装癖田园诗。当然，我们经常谈到都市中夜生活空间对酷儿生活的重要性，但是这里则是另一种有形空间的传统书写。此类地方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其遗址价值，而在于其资源价值：它们是酷儿的引擎，有力、精妙，是生成差异与创新的强力精妙的技术（technologies）。

德里克·贾曼站在希望小屋外 ©️ Sight & Sound

这就是为何这个新运动最激动人心的一面，可能是其策划的驻地项目。它使这个地方又重新有人住进去。在斯莱德的午餐会中，蒂尔达·斯文顿指出，当下至关重要的，不仅是为后代保留下这个美丽的地方，更迫切的事情还在于“恢复其作为活电池的可持续性的生机与活力”。一座被拯救的希望小屋，将不仅仅是一个充满爱意的朝圣之地，更是一个乌托邦的生产之地——一种为未来而建的逃离之屋，一架希望机器。

“我的心漂泊着，回到了邓杰内斯”，贾曼曾在医院的病床上这么写道，“那里没有墙壁，也没有藩篱。我花园的边界是地平线。”

作者：Ben Walters

原文名：Prospect Cottage: Derek Jarman’s wild garden

文章来源：Sight & Sound

Help Art Fund save Derek Jarman's Prospect Cottage ©️ ArtFund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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