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本帝国最后的四个月（4）东条倒台经过
大日本帝国最后的四个月（4）
迫水久常
翻译：老狼是也
昭和十八年夏的事情
铃木总理曾经是联合舰队的司令官，曾从远洲滩到四国湾的途中遇到了暴风雨。凡事都很慎重的铃木总理，沉着冷静地指挥渡过风险。那时是面对自然的威猛而战，这次则是面对以陆军为主的继续战争论者为对手，面对着稍有不慎就招致“一亿总玉碎”的人为的大暴风雨。因此，如果急速改变方向，国内可能四分五裂，甚至陷入自相残杀的修罗场。改变方向，即便执行至高命令，也在于时机，至少应该过了台风眼再说。所以铃木总理曾说：来吧，跨过我的尸体。铃木内阁以首相为主，还有米内、丰田、左近司四人是海军出身的大臣。海军原来就反对战争。特别是米内海相在小矶内阁时就说这场战争“毫无胜算”。不，从围绕着缔结三国同盟问题开始，他就一直认为以美英为敌无法取胜。但对于陆军来说，他们对铃木总理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不放过。在这样的状况下，铃木总理有必要逐步软化陆军紧绷的神经。看起来作为内阁总理首次发表的全国讲话，像吹着冲锋号一般激昂。其实我们侧近的人，就是带着这种顾忌，字斟句酌地起草这份讲稿的。
铃木大将在拜受大命组阁为止，经历了许多。让我从昭和十八年（1943年）那炎热的夏天说起。
那时候，我是大藏省的总务局长。大东亚战争（译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把对东亚的侵略战争综合起来的称为“大东亚战争”）初期确实取得了令国民狂喜的战果，但以布干维尔岛空战（译注：所罗门群岛战役）为界，战局开始反转。我的岳父冈田启介海军大将最初开始就反对战争，当时我不时访问冈田家，那是终战两年前的夏天，他就极力诉说现在结束战争为好，为了实现终战，让开战的东条内阁退下是先决条件。
当天，一起到冈田家的有海军军令部对美作战主任、冈田的长子冈田贞外茂中佐、陆军参谋本部作战课的中心成员濑岛龙三中佐，加上我共三人。我们围着冈田大将，一边用餐一边谈论着战争的前途。
冈田大将像突然想起什么，对我说：
“久常，你马上去见木户内大臣，告诉他让东条内阁马上退下来吧。”
我着实吃了一惊。我不明白他怎么把这件大事交给我。但岳父这么命令也无法拒绝。“啊，我尽快找机会拜会木户内大臣。”
我应答后，冈田大将追着补充道：“这样重大的问题，外漏会引起很大麻烦。没有别人可委托，所以才让你来办。你和木户内大臣也相识，是合适的使者。”
冈田启介
我首先访问了有马伯爵，请他安排机会拜会木户内大臣。
“不知道你想和他说什么事。好吧，我把木户内大臣请到我家，我们一起吃饭吧。”
有马伯爵痛快接受了安排。不久，从衫并区荻窪的有马伯爵家打来邀请的电话，让我去共进午餐。我得到允许带着好友美浓津洋次（在军需省任职），与有马伯爵、木户内大臣一起会餐。在进餐中，我下了决心，把冈田大将的意见转告了：“冈田让我转告，现在的东条内阁只要继续下去，战争状况将无法改观，是差不多该换人的时候了。”
木户内大臣没有特别感到吃惊。他回答我说：“最近，不时听到这样的声音。东条总理还在拼命努力，现在还没有重大的失败，不好突然让他下台吧。”
木户大臣又追加说道：“但是，舆论如果朝这个方向倾斜，作为我来说，也就不得不考虑了。”
木户幸一
木户大臣谈到舆论，从当时情况看这似乎很牵强，于是我说：“内大臣说到舆论，但现在看日本国内的形势，报纸、杂志和电台，都受到言论管制，所以不可能公开出现批判东条内阁的内容。这些谈不上是舆论的话，那么议会也被阉割了，现在只是与政府合作的机关。因此，议会形成了不可对内阁进行批判的机制。要说唤起舆论几乎不可能了。”
木户大臣静心听了我所说的话，过了会儿，讲了如下的具有重大意义的一番话：“迫水君，你可能以为只有报纸杂志和电台才是言论机关，才形成舆论，但要发现舆论不能只看这些吧。比如，重臣的意见取得一致，东条内阁应该下台的话，这难道不是很有意义的舆论吗？”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木户大臣。回到家，我把和木户大臣的对话告诉了冈田大将。他没说什么，但几天后他跟我说：
“至今东条总理不时召集重臣，向大家报告情况。这次，由重臣来招待东条总理，搞一个大家可以畅所欲言的机会。因此，你设法就地点等做个安排吧。”
我到当时的内阁书记长官星野直树那里，交给他重臣联名的邀请函，传达了这一旨意。就这样第一次聚会设在了华族会馆。要求是东条总理一个人前来，他自己也答应了，但当天东条总理却带着贺屋宜兴藏相和企划院总裁铃木贞一（译注：铃木贞一是东条英机的心腹，所谓的“三奸四愚”中的一奸）陆军中将一起来了。这也许是东条英机察觉会遭到重臣们相当直截了当的围攻，事先采取了措施。被占了先机的重臣们最终也没有提出尖锐的问题，这次会合就这样不了了之地结束了。只是确定以后每月双方相互招待一次。
重臣的行动变得积极起来
过了年，昭和十九年（1944年）1月的汇合时，终于东条总理只身前来。这时，重臣们提出了相当尖锐的问题。这次汇合的情况不径自走，传到了议会。不久召开的议会中，对于东条总理的演说，气氛就大大衰减了，变得消极起来，我感到舆论正在形成。
东条总理的阵营似乎也马上抓住了新动向，议会一结束，东条总理就提出要见冈田大将，席间，东条总理直截了当地警告冈田大将，要他对反政府的言论小心谨慎。据总理秘书官的赤松贞雄说，东条总理是真的怒火中烧，甚至要动用宪兵逮捕冈田大将。因赤松大佐等侧近的劝说，觉得这样事情反而引发更多对内阁的批判，才阻止了。
战局恶化日甚一日，冈田大将等和平派心情越发沉重。冈田大将考虑先将海军大臣岛田繁太郎撤换了，为此积极行动起来。对于这种行动力，令我这样的晚辈也感到吃惊。当时岛田繁太郎兼任海军大臣和海军军令部总长（译注：岛田繁太郎是东条英机在海军中的盟友，此时东条不仅是总理，还兼陆相和参谋总长，而岛田在海军也兼任双职大权独揽）。冈田大将想推举米内大将继任海军大臣，推举末次信正大将为军令部总长来取代岛田繁太郎。可惜，米内和末次历来不和，经常处于对立状态。冈田大将第一步就是想要二人握手言和。我接受了冈田大将的旨意，首先和末次大将的弟子石川信吾少将商谈，石川少将又找来了朋友，米内派的矢牧章大佐参加，我们以赤坂山王饭店为据点，经各种商量后的结果，决定由石川少将出面，以藤山爱一郎（译注：政治家，实业家。战后曾出任岸信介内阁的外相）家为场所，请冈田、米内、末次三大将聚会。即使安排妥当，还需躲避宪兵的监视，不可张扬，为了谨慎起见，行动还是费了一番功夫。至今想起在山王饭店的预备会谈，我还感到非常怀念。
不知不觉到初夏了，在藤山家海军三巨头会谈取得成功。于是开始进行让岛田繁太郎退位的工作，之后海军先辈的伏见宫亲王（译注：海军元帅，曾任海军军令部总长）也参与进来，使岛田大将7月辞去了海军大臣，由野村直邦取而代之入阁任海相。以此为契机，东条首相想借机改造内阁。东条首相首先想对重臣进行怀柔拉拢，可能的话拉几个重臣入阁，封锁对政府的批判之同时，组建一个举国一致的强大内阁。
重臣们的活动又紧张频繁起来。冈田大将和近卫文麿、若槻礼次郎、平沼骐一郎、广田弘毅、米内光政五重臣联系，商定即使东条首相来邀请入阁也绝不接受。
我这时担任内阁参事官，受冈田大将委托，找到时任国务大臣兼军需大臣的岸信介，转达了以下的话：“这次好像要进行内阁改组，大概会要你提出辞呈。东条内阁再这么继续下去，日本将失去结束战争的机会，招来不幸的结果，所以东条有这样的要求请一定拒绝。”
我到四谷站附近访问岸信介家，当时的大臣不像现在由总理任命，而是天皇一个个的亲任。所以东条首相想让阁僚提出辞呈，如果被拒绝的话，他不撤回要求的话，就只能因内阁不统一而总辞职。我更根据冈田元首相的命令，还访问了农相内田信也、外相重光葵，传达了相同的意思。这三人对于让东条首相退下都抱有同感，接受了冈田大将的提议。
到军需大臣岸信介的官邸，在谈话结束后，岸信介让我从后面出去，因为门口有宪兵监视着。记得出来后好不容易找到出租车。这实在是个令人不快的经历。
这之后不久的7月17日的凌晨1点，东条首相对岸信介国务大臣要求提出辞呈，岸大臣回避了马上答复，而是按照约定先和冈田大将联系。
这天过了中午，在平沼骐一郎家，冈田启介、近卫文麿、平沼骐一郎、若槻礼次郎、米内光政、广田弘毅和阿部信行七个重臣聚集一起开会。会议集中在一个内容上，就是是否让东条内阁继续下去这一重大问题。这中间，只有陆军出身的阿部信行大将从其立场出发，流露出不应让东条内阁结束的意见，其他六重臣一致认为，东条内阁没有能力继续应对如此局势。重臣会议的意见，通过木户幸一内大臣传到了天皇那里。
了解到形势的不利，东条首相无奈地抛下内阁，总辞职了。
这之后却还有很多艰辛。冈田大将率先力挺后继的内阁首相非铃木莫属。冈田大将断定，铃木大将正是“最后的王牌”。我在冈田大将身边，深切了解他相信通过铃木内阁的实现，能够一举结束战争，这种心情我感同身受，比谁都期待着铃木内阁诞生，在这样的形势中，最成为难题的，就是陆军怎么办。当时的海军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舰船和战机，犹如落佩的凤凰不如鸡，对于终战海军内部几乎没有人提出异议，而陆军却不断鼓吹本土决战，所以一步不慎，可能引发不可收拾的内乱。木户幸一内大臣对此最为担心。东条内阁时，给宪兵极大权限，冈田大将呀岸信介等，就连我这样的下品官，也都作为有反战倾向的被盯上了，他们虎视眈眈地等待时机出手抓人。
东条内阁总辞职后，为推选继任的总理大臣，木户内大臣正式召开了重臣会议。会议上他愤怒地提出如何遏制陆军，大家都缄口不语，一时沉默压倒一切。最终，木户内大臣的意见被采纳，陆军中被视为稳健派的小矶国昭大将受命为首相。但就交给小矶大将一人，怕陆军仍然压不住，所以采取了异常的形式，将海军的重镇，充分具有终战意图的米内光政大将同时降命承担组阁大任。当然，新内阁是以小矶国昭大将为总理，米内大将为海军大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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