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本帝国最后的四个月（13）阿南自杀

对于致联合国的通知，8月14日晚立即发出了，但根据阿南陆相的主张，对国内的发表则延迟到8月15日的正午。终战诏书最后完成后，阿南陆相就对铃木总理及其他阁僚提出了要求：“日本终于将要结束战争了，已经到了对联合国发出接受波茨坦公告的通知这一阶段，但对国内的发表，希望能够在天亮以后。如果这个诏书在深夜发表的话，国民姑且不论，这将加倍对军队引发冲击，不排除发生不测事件。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诏书的发表希望在天亮以后，怎么样？”

我记得当时对阿南陆相所说的“最后的请求”，抱着五味杂陈的感慨。铃木内阁成立后四个多月，日本的内外形势，渐渐倾向于和平和终战。这期间阿南陆相凡事都与内阁的方针对抗，表面一直提倡反对论，但我早看出这些并非出自阿南陆相的内心。阿南陆相是个有血有肉的武将，我知道他理解陛下的意思，对于铃木总理怎样考虑也是心知肚明，但为了抑制陆军内部爆发动乱，他一个人在演戏周旋着。上面提到的8月13日在内阁会议中他跟陆军省打电话就是个明证。铃木总理曾担任侍从长时，阿南作为侍从武官曾一起在天皇身边服侍，他对阿南的心情也十分理解。

战后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多个世纪，今天我回想起来深深感到，完成终战这一大转折，第一是天皇的舍身取仁的英明圣断，然后是断然将此付诸实施的铃木总理和东乡外相，还有将海军整合起来走在终战第一线的米内海相，然后就是表面与政府方针相左，为了压制陆军的暴走，最后舍弃性命来协助铃木内阁的阿南陆相，这五个人是成就这一转折的关键。如果没有他们，日本民族说不定已经在地球上被抹去了。

8月14日晚11点过后，我在铃木总理的大臣办公室，与铃木总理相对而坐，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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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大臣办公室有敲门声，打开门时就见阿南陆相的高大的身躯站立在门口。他把军帽端放在左小臂上，以堂堂军人的姿势深深鞠了一躬。铃木总理睁开眼睛，向前倾着身迎接阿南陆相。阿南陆相进屋一直线地走到总理办公桌前，带着从未有的严肃神情，我禁不住被阿南陆相的气势所压倒。站在总理办公桌前，阿南陆相再次深深鞠躬后，用极为平静的语调，直视着铃木总理开始说：

“开始讨论终战以来，我对总理申诉了各种意见，给添了很大麻烦。在此谨深表歉意。我的真意，就是无论如何要维持国体，再没有别的意思。这点请千万给予谅解。”

阿南陆相的脸颊不知何时串串眼泪滴落下来，我理解他的心情，禁不住又啜泣起来。他本心期盼终战和平，但又担心陆军的暴走，为了压制这种可能性，他一直做着违心的发言。想到这些，我坐立不安。铃木总理对阿南陆相的话点头表示理解，当他结束话语，铃木总理站起来转身走到办公桌前：“阿南，真辛苦了啊。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一定能够护持国体的，皇室也安泰。不管怎样，陛下春天和秋天都亲自热心地举行了祭拜祖先的礼仪啊。长期以来，真是非常感谢你。”

铃木总理对阿南陆相表示感谢和慰问，阿南陆相接着说道：“我也相信国体能够护持。”

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迈着重重的步伐走出总理办公室，我把他送到大门口，回来后，铃木总理跟我说：“阿南陆相是来告辞的啊。”

果然如此吗？回到陆军官邸的阿南陆相在15日凌晨，就切腹自杀了。因为这一行为，几临爆发的全体陆军就像被兜头浇了冷水，沉默起来。

阿南陆相切腹自杀（电影画面）

陛下站在麦克风前

阿南陆相离去后，我知道铃木总理疲惫已极，就请他暂时离去回自己家里了。

在此之前，在皇居中，陛下正亲自站在麦克风前，录音终战诏书。当时还没有现在的录音磁带，录音是由NHK（NHK即“日本广播协会”的简称）进行准备的，关于陛下直接用声音录制磁盘很有争议。大部分的意见一言蔽之就是不合适（译注：当时日本为了制造“现人神”的天皇，即便天皇出行，庶民百姓都不得正视，天皇的声音也从不播放）。对于军人如何传达，海军大臣表示海军方面他亲自负责，阿南陆军大臣也搬用海军的方法，但对一般民众如何传达诏书就成为问题的焦点。铃木总理曾经的建议是由自己通过电台来诵读诏书，但在御前会议上，陛下说自己能够办的事情，有必要的话在所不辞，表示要亲自站在麦克风前向国民进行诉求，就这样请陛下亲自宣读的事情就确定下来。铃木总理预想由自己播放诏书，一般国民能否接受，而且和军队一起主张继续战争的右翼团体等，是否会冲击首相官邸，引发大乱。但如果听到陛下的声音，即使是右翼团体，大概也不能公然反对，国民也易于接受吧。

阁僚就此也进行了议论，几乎都觉得请陛下亲自播放最好。最终的结果是，8月15日正午，直接播送陛下的声音，这个意见奏告天皇后，他立即指示现在就开始准备录音。

内阁会议时，国务大臣的下村宏情报局总裁就向放送局（原注：现在的NHK）传达了这一内容，让他们准备录音，内阁会议一结束，下村国务相就到皇居觐见，参与录音。

其实这一期间，军队又出难题，他们的说法是：接受波茨坦公告是一种国与国之间的条约，需要通过枢密院全会的决议，终战诏书公布之前，当然有必要经过这一程序。

我十分在意这一问题，所以在9日和14日的御前会议，都特意请平沼枢密院议长参加，也让枢密院方面能够陈述其意见。只是没有附上枢密院的决议，因为这不仅更花费时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就难以预测了。提出这个问题的陆军，想借此争取时间，或许采取什么行动，因此我对此感到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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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终于实现终战

正式终战为8月14日23点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四日二十三点，颁发了如下作为官报的诏书，大东亚战争就此结束了。

（编注：以下文中以“支”为中国的代称的说法，在战后已经被命令废止。因属于历史档案原貌，故不做更改。）

诏书

朕深鉴世界大势与帝国现状、欲以非常措置收拾时局、兹告忠良尔臣民：

朕使帝国政府、对米、英、支、苏四国、通告受诺其共同宣言旨。

抑图帝国臣民康宁、偕万邦共荣之乐者、皇祖皇宗之遗范、而朕之所拳拳不措也。曩所以宣战米英二国，亦实出庶几乎帝国自存与东亚之安定。如排他国主权侵领土者、固非朕志。然交战已阅四岁、朕陆海将兵之勇战、朕百僚有司之励精、朕一亿众庶之奉公、各不拘於尽最善、而战局也必不好转、世界大势亦非利我。加之敌新使用残虐爆弹、频杀伤无辜、惨害所及、真至不可测。而尚继续交战、终非但招来我民族之灭亡、延可破却人类文明。如斯、朕何以保亿兆赤子、谢于皇祖皇宗之神灵哉。是朕使帝国政府、应共同宣言所以至也。

朕对帝国与共终始协力於东亚解放诸盟邦、不得不表遗憾之意。於帝国臣民、死于战阵、殉于职域、毙於非命者、及其遗族致想、五内为裂。且至负战伤、蒙灾祸、失家业者之厚生、朕之深轸念所也。惟今后帝国之受苦难、固非寻常、尔臣民之衷情、朕善知之。然朕时运所趋、堪难堪、忍难忍、欲以为万世开太平。

朕兹得护持国体、信倚忠良尔臣民之赤诚、常与尔臣民共在。若如夫情之所激、滥滋事端、或同胞排挤、互乱时局、为误大道、失信义於世界者、朕最戒之。宜举国一家、子孙相传、确信神州之不灭、念任重而道远、倾总力於将来之建设、笃道义、巩志操、誓发扬国体之精华、可期不后於世界之进运矣。尔臣民、其克体朕意！

天皇署名御玺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四日

（译注：以下内阁成员署名略）

这个诏书于第二天的8月15日正午，由天皇陛下自身的录音通过广播电台播放了。一般把终战之日理解为8月15日，就因为“玉音放送”才使得全体国民知道这一事实。但正式的终战日期是8月14日深夜11点，与诏书公布同时，铃木内阁就将接受波茨坦公告经瑞士和瑞典通告联合国，以这一时点为大东亚战争的结束。

裕仁天皇在录制播音

14日深夜11点多，内阁书记长官办公室的时针接近了15日的零点。对于日本来说，新的历史开始了。阿南陆相向铃木总理告辞后，总理也回家了。几天前的轰炸已经听不到了。天气闷热，是个安静的夜晚。

15日刚过了零点，办公桌的电话铃响了，是到皇居去的下村情报局总裁，报告说：“陛下诏书的朗读已经录音完毕，一切顺利，请向总理汇报。”

下村国务相的话很简短。我感到终于卸下肩上的重压，松了口气。我马上给铃木总理家打电话报告，他也感到安心，并对我表示辛苦了：“连续数日很忙，但终于告一段落了。明天从早又会忙起来，早点休息吧。”

不一会儿，我就躺倒了。5月下旬，官员宿舍被烧毁后，我就把临时用床搬进办公室，这几天几乎没能横着躺下。全部的手续终于完成，安下的心诱惑我睡眠，但即使疲乏得身体发软，却仍然难以入眠。想起铃木内阁成立当初的情景。我这样刚过四十岁的后辈人，接受担任内阁书记长官的大任，此后我想全力以赴干，但有时候也有乘势而为干过了头的事情。仰仗铃木总理不时给予扶持，我感到他为人处事的高度令人钦佩。说他像赤穗义士（译注：赤穗蕃主遭遇不公处置，于是爆发四十七义士为主君复仇的元禄赤穗事件是日本家喻户晓的忠义故事）的领头人，有欠妥当，但铃木总理在任何场合都能保持冷静和慎重，注视时局的动向适当加以处置。四个月短暂的期间内，我紧跟总理侧近，得到了数不尽的经验教训。

因机关枪声而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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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上床躺下，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哒哒哒的机关枪声。夏日夜短，天已微亮。我擦着惺忪的睡眼，竖起耳朵，断断续续响起连发的机关枪声。一瞬以为是敌机扫射，但想想日本已经接受了波茨坦公告，前几天经由瑞士和瑞典也得到了答复，空袭是不再可能了。当我恢复意识，听清楚确切无疑是机关枪声，这时睡在旁边房间的弟弟久良猛地把我的房门推开，我问：“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久良的神色紧张：“哥，外出危险啊。日本的军队来袭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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