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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形物语》里的爱与性 每一处都深藏隐喻

桉树山 北青艺评 2019-06-18

《水形物语》 斩获奥斯卡,评论界唱衰多于叫好,讲奥斯卡伪善,本片更伪善——借政治正确取巧上位,借迷影情结取巧上位,以为大众猎了把“小众”的奇而取巧上位,这反倒调高了我对电影的好奇心。


不提奥斯卡谨慎的颁奖法则,单纯以片而论,《水形物语》有其优点与价值,甚至是蛮深切地具备一种当下性。它其实是一则寓言,每一个角色对应了一种结构关系上的位置,角色的实现是准确有力的,故事中寓言符号的埋入、前后关联、涵义释放既流畅又深刻,颇有推敲的乐趣。

《1984》中这样说,“拿走他们的性,就控制了他们”。性是最真实的东西,性也是最有推动力的东西。《水形物语》中的“性”,哑女的自慰,哑女与怪物的性爱,并非出自哗众取宠的讨巧意图,而是电影结构中基石一样重要的东西。

影片中有“假人”,有“真人”。哑女是真人,安保头目是假人;老年同性恋画家是真人,披萨店店员是假人;俄罗斯间谍科学家是真人,俄罗斯间谍头目是假人。“假”意味着外在的规则标准,“假”也意味着强权,站在强权的位置上维护强权。“真”是内在标准,发自内心,源于生命,开放活泼地表达爱,实践爱。

之所以说这部电影是寓言,是因为它呈现的就是这简简单单一件事:真与假的对立,真对假的抗争。


哑女是一个异常强大而真实的人,尽管她处于弱势,从事最低等的工作,包括将尿渍清理干净。生理缺陷的设置非常巧妙,这让她彻底避开了现实的语言的法则,在一个强权的世界里,语言——高度文明化的产物,也未尝不是更多地站在强权那一边的。她不依赖语言去反馈,她依赖身体:我们看到在电影中她的表情、舞蹈,毫无顾忌、没有修饰地反映着她的内心,尽管我相信有一些镜头会令我们不太舒服,那可能是因为我们内化了一个审查者——不接受弱的,或者只接受作为待解救、待怜悯对象的弱者,不接受坦然地舒展温柔、纯真、过于简单以及欲望的弱者,可以自洽及自救的弱者。

哑女的性,充满着生本能;安保头目与其妻子的性,充满死本能。水是一个极强的象征符号,子宫、海洋、生命最初孕育之所。哑女在满水的浴缸中自慰,在满水的浴室中与怪物做爱,最终与怪物一同回到水中,水连同性,作为最本真的生命本能的东西,给了哑女反抗的动机与反抗的行动。力量不处于现实规则之中,规则是僵硬而异化的,力量是生根于善的生命本身,它不在乎你是一个清洁工,还是拿着手枪的人。所以,电影一定要讲性,要表现性,要大大方方、不带任何道德眼镜地去展示自慰。

安保头目,一路强硬到死,强硬的控制欲、强硬的欺压、强硬的嚣张、强硬的反扑,不给人留任何幻想,就是我们今天这个愈加趋向保守的世界的体现。军方更强硬:“把事情办妥,才是体面,其他方面的体面,不重要。”安保头目紧紧攀附现实法则:一个体面的城区的大房子,体面的凯迪拉克——“成功的男人都开这车”,体面的妻子——丰乳肥臀,忙活在厨房,“体面”的“强硬”如此僵化,要依赖种种外部标准,以至于是小便前洗手还是小便后洗手都成为一种标准。追逐现实意义上的体面,它可加固他的强硬,为他的强硬嚣张提供底气。然而他仍旧时不时慌张,被怪物袭击,仓皇失措跑出实验室,那实际是一种对所谓“强权(男性)气概”的阉割,怪物咬掉了他两节手指,隐喻着虚假的强硬在“真”面前正被“去势”,也隐喻了强权色厉内荏的中空本质,这也是为什么安保头目在失控的局面前,也愈来愈失控,丧失理智与心智。


世俗之强横、丑陋、臭不可闻,在这部电影中被表现得十分到位。有几组相互对立的关系,其中一组便是老年同性恋画家与他暗恋的披萨店店员。画家为了能见到店员,不惜每天去店里,点一个难吃的批萨外带。当他表白的时候,他的手向店员伸出去,店员的过度反应:嫌恶,仇恨,仇恨借刚刚进入批萨店的黑人夫妇发泄了出来,与之前他看起来善于聊天交际的老道面孔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照,让我们看到这也是一个在权力的结构中,站在僵化、虚假、失真的那方,反对鲜活的生命与鲜活生命迸发爱意的人。这种嫌恶、仇恨以及势利,我们不常在生活中见到吗?

所以,电影在这方面的表达是十分有力精准的。剥开它的外壳,一种暗黑朋克感,一种与写实相左的戏剧夸张感,我们看到了被刻画入骨的现实。电影中被解读为“迷影情结”的那些怀旧的歌舞画面,在我的理解中,只是对“old good days”的慨叹与追念,“old good days”确实存在吗?我认为是的,也就是说,我认为我们今天的世界,确实有加剧恶化。

让我们回到电影,讲一讲读解符号的乐趣。

鸡蛋,卵子,情欲与爱欲。哑女以自己的“卵子”作为示好怪物的礼物——“鸡蛋”。怪物生活在水箱中,哑女救回怪物后,将它安置在浴缸中,当他们第二次做爱时,他们将整个浴室填满了水。安保头目失去的手指,寓意被阉割。种种种种,电影中符号的设置、关联、呼应、发展,十分流畅、自然。而一个更大的隐喻,也就是影片最后的升华,令人有种感动,哑女脖颈上的伤疤,那曾经令她失去声音的伤害,蜕变成为在水中,为它提供延续生命的空气的鳃。她经由抗争,将伤害进化成为呼吸、生存的通道。


那么,怪物是谁?怪物是亚马逊之神吗?我认为怪物就是哑女自己,这体现在电影的一幕台词中:“它和我一样”。这是一个更大的隐喻。哑女受到压制的欲望在不合常理的环境中彻底大释放,爱欲投射的目标已非一般对象,她爆发出精神的力量,一气呵成干了一票大的,自己找回了周围一切压迫她、使她没有的东西:性,爱,生命本然。

 “神”本就在人之内部,我想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文| 桉树山

本文刊载于20180320《北京青年报》B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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