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淘宝化”，法院“店铺化”，法官“店小二化”
来源 | 钧法崇是（ID：wangchengjun2） 作者 | 德尔塔
原题 | 审判日益淘宝化，法院开始店铺化，法官被刺的悲剧就难以避免
热文精选
一
周龙法官被当事人车撞刀刺，引发了思索。法官频频被害，背后原因或许有千万种，我只要最深刻的那一个。
这个原因或许就是，网络时代，法律实施层面上，因为种种原因，审判出现了淘宝化的倾向。
审判是法院的独家职能。君不见，这些年来，随着法院实际上被定位为服务行业，审判工作也从神坛上掉落，成为了中国万千服务业中的一员。每年的精神文明奖评比、行风评比，等等类似的评比，都是这样定位的。
由此带来了合乎逻辑的一个结果，或者勿宁说是状态：在上级管理者那里，在同级职能部门那里，在社会公众心中，在媒体舆论的嘴上，法院都是可以任意被评价的。
对管理者来说，既然可以被评价，当然可以被支配。所以，法院参加招商引资、卫生创城、拆迁安置、交通整治等等群众喜闻乐见的集体活动，都是理所应当的。
对吃瓜群众来说，既然你是给我服务的，你提供的产品与社会其他行业没甚区别。如同淘宝，收了我钱，当然给我货。法院收我诉讼费，当然给我满意的判决。
审判淘宝化，法院必然店铺化，法官也只能店小二化。
不满意的话，当然可以给你差评。再不满意，我甚至可以大耳刮子抽店小二，可以奋起砸你的店，极端情况下，直至杀你的人。
这正是我特别关注武昌车站东广场杀人事件的原因所在。不仅公是周龙遇刺事件与这件事时间紧邻，更因为，武昌杀人事件的起因，正是一块钱的价格引发的服务者与被服务者之争。
法官遇害，网上一片叫好声，有人说那是吃人的舆论场。对网络舆论而言，逻辑就是：因为我当事人买了你的服务，支付了对价，而你法院法官没有让我满意，我当然要针对你，与你为敌，甚至杀人有理，理直气壮，因为是你违反行业规则在先，那是替天行道。
二
审判应当公正，否则就会成为社会的暗黑渊薮。不过，审判公正不是一种商业产品，更不是一种简单的服务。审判公正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象征。作为一种力量，它至少是由四个方面的力组成：国家强制力，实证法的威慑力，司法手段的公信力，社会民众的信服力。四个方面，缺一不可。
也正因此，审判作为一个行业，不可能提供与其他社会产品同质的产品，更不可能提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服务。法院判决执行的民商事案件，标的巨大，却不会产生利润，不可能像企业一样，提供营业税、增值税。法官辛苦一天，也不可能像淘宝店铺员工一样计件开钱，拿到效益奖金。
法院是为这样的审判而存在的机构，本身不生产任何价值，能向社会提供的服务，其实是单纯和十分有限的。
法官只是公正的搬运工，把公正搬运到它该去的地方，却无法生产出当事人想要的任何产品。
所以，审判淘宝化，违背了司法规律，直接导致审判、法院、法官的定位出现偏差。
三
审判淘宝化，其实主要跟建国以来始终影响中国司法的三大因素有关。三种因素有六个方面的选项，这些年的中国司法，就是在这六个选项中摇来摆去。
首先是政-治需要与司法规律的交缠。过多照顾了政-治需要，可能会忽略司法规律，导致司法理念错层、司法权力错配、司法职能错位，引发司法乱象。对法院而言，就是致命的行政化、地方化与部门化。
其次是司法精英化与大众化的博弈。过多强调了精英化和程序的仪式感，又怕丢掉解放区司法大众化成功的宝贵成果，“专-政工具”论被矫枉过正。结果中国法院丢掉了精英化的内核，却也没有保持大众化的精髓。
最后是司法者权力本位与权利本位的纠结。赋权过多了，害怕司法者滥权，权力与权利定位不明，又使得司法者职业定位、价值理念、履职保障长期模糊不清。
审判的淘宝化，还与近些年诉讼费的非理性降低、媒体对审判的不当涉入、网络时代舆论的倾斜错位，深刻相关。这些因素，也加剧了审判淘宝化的进程。
四
审判淘宝化的结果就是，司法规律被忽略了，精英化与大众化双失，司法者职权被同质化。于是，司法显得有些不那么尽如人意，而在此情形下，法院和法官是容易被迁怒的。
对法院来说，你越是把诉讼服务中心打造升级得像星级酒店大堂，越是像淘宝店铺一样，一口一个“亲”地去试图给每个当事人提供服务，越是换来“作秀”的评价声甚至嫌恶。因为你不可能提供人家想要的产品，人家要给你差评。
差评多了，也就没人把法官当回事。当事人对法院和法官，也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笔者刚到法院的时候，民商事案件的当事人面对法官，作陈述时往往是比惨，说得越惨，越容易打动法官，赢得同情与支持。现在的当事人，却致力于比横：谁对法院更横，谁更显得惹不起，谁就更有可能赢得官司。
横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人出手攻击店小二吧。攻击得多了，自然就会有人用刀去杀吧。毕竟，对急需迁怒者来说，肉体消灭才是终极一击。而攻击一名店小二与攻击一名法官，在很多人心目中，结果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心理，就是迁怒。
愿周龙法官早日康复。愿审判淘宝化的倾向早日得到纠正，愿法官被刺的悲剧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