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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十月》·散文(选读②)︱周晓枫:男左女右

周晓枫 十月杂志 2023-03-14



周晓枫,1969年6月生于北京,做过20多年文学编辑,现为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斑纹一一兽皮上的地图》《收藏一一时间的魔法书》《你的身体是个仙境》《聋天使》《巨鲸歌唱》《有如候鸟》等,曾获鲁迅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冰心散文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奖项。2017年开始儿童文学创作,出版童话作品《小翅膀》和《星鱼》,获中国好书、中国童书榜年度最佳童书。

男左女右(10—18)

周晓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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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无道理地持有某种偏见:特别怕蛇的,不怎么怕耗子;特别怕耗子的,不怎么怕蛇;两种都怕,和两种都不怕的,属于少数。我应该属于不怎么怕小型啮齿类动物,不仅如此,我甚至存有某种偏爱。或许,这跟我几次与鼠接触的特殊记忆相关。我多年前养过一对仓鼠,取名为瓜子和花生豆。在街上售卖的摊主为了解除我的疑惧,说这种号称金丝熊的宠物,天生不怕冷。信息误导,致使它们的生命在大学宿舍入夜的低温环境里难以为继,我亲眼看到,瓜子如何在我的掌心死去。最后的刹那,不透明的雾,瞬间覆盖了瓜子晶体状的瞳孔——它像瞬间变成了白内障,变成了盲人,湿润而闪烁的光熄灭了,只在秒钟的一次颤动之间。另一次,是在我去体验饲养员生活的动物园。其中一项工作是喂养红鹮,我却体验到日常而让我触目惊心的残酷。红鹮,是世界上颜色最红的鸟类。那是一种鲜艳到辉煌的红,一种极其明媚的猩红。我想起“Scarlet”这个词,所谓猩红,指的是一种象征罪孽的深红色。我此前看过红鹮的资料,发现在同一条的注释里存在着相互矛盾的说法。一说,红鹮的叫声高昂而忧伤;另一说,红鹮的叫声单调而喑哑……因为气管里没有鸣管和鸣肌。红鹮和鹦鹉一样是晚成年,不像小鸡那样出壳就能活动觅食,它们需要从亲鸟的喉间取食半消化的食物。红鹮是吃肉的,刚刚出生的幼雏无法处理肉块,在动物园的环境中,必须由人工育雏,用泥鳅、虾、面包虫等打浆填灌它们的食道。饲养员早晨为红鹮剥虾,去掉小虾的头尾,只留节状的背,免得幼鸟被虾的额剑和须刺划伤。众多被掐断的虾头堆积在塑料袋里,一动不动;而许多虾身的细弱附肢,还在频繁抽搐。桶里盛满清水,翻涌着身体光滑的泥鳅们,将被捞出来碎尸万段。陪着虾和泥鳅一起要被剁进馅儿里,要被粉碎机打成浆泥的,还有一日龄的幼鼠。比一粒花生大不了多少。之所以选择一日龄鼠,因为它们皮薄骨脆,因为它们浑身软糯,因为它们没有覆毛,因为它们的眼睛来不及睁开,因为它们的嘴巴没吃过这世界上的一粒粮食、没喝过这世界上的一滴水,所以没有不洁与感染的可能。这是每天送给红鹮的祭品。将近二十只幼鼠拱动在木屑里,盲目地寻找并不存在的母亲。它们的皮肤薄得像一张糯米糖纸,难以抵御早晨的微凉,而我掌心的一点暖意就让它们安静下来。作为哺乳动物,它们命如蜉蝣,甚至来不及朝生暮死。它们生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速死。那些喂鸟的饲养员是最温存的天使。他们爱抚雏鸟,陪它们玩,叫它们小名,和它们说话,吻它们的颈羽……为了它们做什么都可以,包括日常的杀生。但没有谁愿意忍受幼鼠被刀剁成馅料时几乎发不出声的惨叫,忍受它们喷溅的血滴和抽搐的残肢——所以饲养员先把幼鼠泡进盛水的透明塑料盒里,让它们溺死。一日龄的幼鼠,像缺氧的鱼一样游动,靠频繁蹬腿的力量,把口鼻伸出水面,挣扎着呼吸。最弱的被踩在最下面,最先死。很快,水里躺着十几条被杀的、贱死的、小小的命,它们体色煞白,像被清空了血槽,呈现出一种失真的矿物色。我从水里捞起一只小鼠,它冰冷,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我用食指的指肚,持续按压它的心脏。它竟然,慢慢恢复呼吸……开始是一顿一顿地,渐渐,手脚抽搐。它有着极其精巧的半透明指爪,它蜷卧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电视纪录片里的熊猫幼仔。我捧着它,为了让它取暖,把阴影里的手心伸到阳光里。它本能地把右爪搭在右眼上,似乎承受不了突然到来的光亮——它太小了,还没睁眼,眼睛的位置只是眼皮下一团小小的青蓝。它右手搭在右眼上的姿势,看起来,就像在委屈地哭。它有个小丑模样的发红鼻头,它从针尖那么大的嘴里叹气。它的皮肤如此细滑,它的身体如此软糯,它的指爪如此晶莹,它的姿态如此乖巧……假如它诞生在实验室的无菌育婴箱里,假如它能长到成年,它的皮肤像白雪公主那么白,它的眼睛是深琥珀的棕色,它的指爪终生保持婴儿一样的粉红色,它的叫声奶细,连尾巴都像根干净的刺……然而,它被宣判悲惨的死刑,似乎它根本不配活上一天。它的命运,远不及它那些被人类视为丑陋、肮脏、猥琐的同类。人人喊打的老鼠不曾拥有宠物的幸运,不曾被哺喂营养,不曾被抱拢在人类的怀里;它们的童年或成年之间的区别,只是经历着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的恐惧。我手心的幼鼠,半透明,像个袖珍的工艺品。小小的幸存者,生命力极强,几分钟之后,它缓过来,苍白的体色渐渐变得红润,只是体力尚未恢复。我不知拿活过来的它怎么办,这样离开母亲的幼鼠根本不可能养活。饲养员过来看了一眼,从我手心拿起,再次把它淹到水里。原本虚弱的幼鼠求生欲如此强烈,它突然疯狂蹬踢,再次努力把口鼻探出水面。看它那么倔强地抗争,我不忍心,又把它捞出来。其后几个小时,它一直活在铺着垫纸的塑料盒里,直到被饲养员送到猛禽或毒蛇的嘴边,去经历第三次的死亡。这只无辜的幼鼠,我什么都没有给予,只是给过它所用不到的人类短暂的怜惜,以及更多次的恐惧和死亡威胁。即使它多活几天又能怎么样呢?我随后在动物幼儿园里,看到了数只稍稍长大却依然娇小玲珑的白鼠,它们被喂养,是为了给薮猫之类的动物玩耍——至死的。红鹮需要肉酱。即将被处理的食材里,包括泥鳅、虾、小白鼠、熟鸡蛋、奶粉状的进口狗粮,还有平常储存在冰箱的一把面包虫。面包虫力图从周围混合的粉末里钻出头,漫长的饥饿之后,它们似乎终于有什么可以吃的——可惜,它们来不及享用半口最后的晚餐,就被旋转的飞刀打成残末和酱泥。即使是头部只有绒毛的小红鹮,也相当于成熟的杀手。动物身上会聚美与自由,也会聚日常到无辜的暴力。在饲养员或兽医的眼里,不能说杀就是恶的,不杀就是善的。甚至不能说,杀比不杀更近罪恶。每救助一只食肉动物,就有无数牺牲品被献祭;救一只,等于杀一群,如同放生毒蛇到群鸟之中。存在的价值观,被相对论所动摇。没有绝对的慈善与温柔,没有绝对的残忍与冷酷,极致之中,必有彼此——我们如此看待动物,神如是看待我们。可我始终难以忘记那只作为口粮的幼鼠,难以忘记它未曾睁开的青蓝眼窝;难以忘记,我短暂延长它的生命,却在一次次增加死亡的重量。两次与小鼠的近切接触,给我留下的都是悲伤的回忆。这是第三次机会,作为有罪的人类,我希望自己能善待左左和右右,让它们能体会到来自异类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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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尾土拨鼠之所以成为网红宠物,除了萌态可掬,还有个重要原因是性格各异,它们不像鱼那样千篇一律,远比兔子和豚鼠生动。右右体重轻,不仅是胖瘦的问题,它仿佛有着禽鸟那样中空的骨骼。左左沉,浑身都是体力劳动者那样结实得发硬的肌肉;即使在它睡着的时候,搬运它就像搬运一块大而圆滚滚的鹅卵石。没办法,右右挑食甚至厌食,而左左实在太爱吃了。左左的胃有多大,栗子那么大?乒乓球那么大?它怎么能塞进那么多东西。我时有错觉,左左每天吃下的东西大于它的体积。它们主要吃手指饼干似的专用土拨鼠粮,吃无限量供应的提摩西等牧草,包含蔬菜、燕麦和坚果等零食。左左对胡萝卜强烈热爱。咔嚓咔嚓的,清脆的汁水在鼓胀的腮颊里溅开,它吃得兴致盎然,嘴唇附近的须毛染上菜汁的微黄。据说土拨鼠不挑食,生菜、红薯、苹果等等,几乎什么都吃。这个说法,不适合右右,它最初这些都不爱吃。很快,任何食物都难以笼络右右。即使胡萝卜它也食不甘味,咬一口就后悔似的扔在地上,甚至额外加了一点点力道蓄意摔在地上,像打牌甩出了王炸,然后就跑去玩儿。它不仅对食物兴味寡淡,对咀嚼也缺乏耐心,不耐烦吃东西耽误了玩耍。右右是典型的一心二用,它不像左左做什么都有专业的架势。右右吃东西的时候希望享受抚摸,上厕所的时候还想着越狱——无论吃饭还是拉屎,稍微花费点时间它就不耐烦了。左左吃一个瓜子的工夫,右右能吃仨;进食太快,右右吃栗子也会噎着自己。饭吃两口、屎拉一半,右右就扔下吃的、挂着噼里咕噜掉下的屎粒跑开。即使右右已经远远跑开,左左还在保卫它的食钵。食钵有一半功能是放置牧草的架子,需具备一定高度,所以防打翻的陶瓷食钵一面高耸,两侧有半高的围挡……看似微缩的男人小便池。不过,这个尴尬的造型非常有利于左左护食。左左的头脸深埋在食盆里,前肢也陷进去,它肩膀抵住,两臂撑开,用一己之身尽可能堵得滴水不漏,像个出色的橄榄球运动员。它不仅防右右,连我都防,放进去的零食再想拿出来,没门。我的手指无论朝哪个方向移动,警觉的左左立即进行完美的防守——它的身子移靠过来,堵死出口,试图把侵犯者排挤出去。它已经习惯大量剥夺右右的份额,要吃一点五倍到一点七五倍。每天都像即将冬眠那样吃,抓紧时间,过度储存。左左吃得滚瓜溜圆,重得跟个铅球似的,我一狠心给它断了夜宵。被迫减肥期,发愁的左左咬开一截又一截的木柱,把它们当作想象里的粮食。左左视若珍馐的,被右右弃若敝履。情感需求强烈的右右,只要有玩耍,只要有摸摸和抱抱,茶饭不思。食物只要掉在地上,它十有八九就不吃了。不像左左,什么时候都能捡起来大快朵颐,我怀疑,哪怕沾了屎味对它来说只相当于抹了点腐乳。左左永远在吃,右右永远在玩。换句话说,左左活着只是为了吃,右右不得已才吃,只是为了活下去能接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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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轮是锅状的,外面有个正方形支架,整体是不锈钢材质的,光滑得缺乏摩擦力。两个月以后,右右像是蜘蛛侠或者FBI里无所不能的特工,它两脚踩玻璃,两臂仿佛单杠的引体向上,它竟然能爬至细窄的框架上方,并用头撞击天花板的纱窗。右右攀到跑轮光滑的顶端上去,把自己运抵左左仰头都看不见的地方。这个鼠里的女特务没有什么颜值,但本事天大。右右每天进行野战军训练,并不断拓展新技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它开展许多健身项目,分别是奔跑、竞走、举重、跳高、跳远、自由体操、单杠——它可以完成标准的引体向上。无论我把它俩的小环境整理得多干净,把右右放进去半分钟,就给你折腾得天翻地覆:水壶倾倒,铁架床哐哐作响。右右通过执拗地拽动下面的衬布,竟然不可思议地掀翻了跑轮。我怕砸伤它们,从此再也不敢在跑轮下面放衬布了。奇怪的是,胖左左并未因贪嘴而失去帅哥的美貌,甚至因为胖,睡起来都仪表堂堂。左左越来越懒,偶尔在跑轮上比画两下就适可而止地站定,像个微型北极熊似的默默打量着我。然而,半夜能清晰地听到静音跑轮的运转声,有时跑得地动山摇——不用问,一定是健身达人右右。左左要撑着吃下最后一颗粮食,才能无憾地入睡;右右入睡前,要消耗掉最后一点精力,直到努力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才无奈地睡去。左左爱吃爱睡,话也多,包括梦话;右右有多动症,睡觉少。左左采纳养生的作息时间,睡得早,在下午四五点,就开始与整个夜晚相衔接地正式入睡。它仰躺着,横陈着,睡得永垂不朽的;旁边久久垂立着不知所措的右右,就像追悼会上的遗孀。随着左左变胖,右右的守寡时间增多了,左左光天化日之下也睡得地老天荒的。尤其黄昏,右右每天都要承受绝对的孤独,房间里回响起它对抗寂寞的跑步声——右右不爱吃又太挑食,不知道哪儿来的能量。有一次,我仿佛看到谋害亲夫的交通肇事现场:右右蹬踏着如汽车轮毂的跑轮,下面躺着不省人事的左左。左左的一半身子被压在下面,一半身子露在外面,这样跑轮底端始终摩擦左左的腹毛,跑轮的外缘蹭着左左一只半举的手臂。右右有时停下来,低头嗅嗅左左,看看它是否一息尚存,然后继续狂奔,发泄尚未挥霍完毕的充沛精力。这样说来,好像左左除了好吃懒做,一无所长。其实不是。我不知道土拨鼠的性格会像香水一样散发前后不同的调性,不到最后,无从得知它们真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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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左左显得笨拙。看人家右右,吃玉米时转动带芯的薄片,就像转动微型汽车的方向盘。左左什么都拿不住,半个栗子壳都捧不住,能嘀里当啷地不停地掉落到地上很多回。左左的智商可能不如右右,但它有情商。左左懂事,慢条斯理,有种敦厚的温柔。尽管对食物的态度狂热,左左从我手里接食物的动作非常缓慢,缓慢到失真的程度,像电影中的慢动作。自从发生因抢食而误伤我的事情,左左对待喂食过程,变得极为慎重,就像包含了某种仪式。它需要反复确认,自己衔住的到底是什么,才肯用牙轻咬下去。它细嚼慢咽,像个法国人那样吃饭,啃过的栗子只剩油亮外壳和里面一层纤维状的棕衣。不像右右,狼吞虎咽,吃过的栗子必然留着一层薄厚不均的参差而浅黄的栗子肉。好在不浪费,左左会爱惜地捡拾起来,把剩饭打扫干净。左左需要减肥,右右需要增重——我给右右喂营养膏,左左是用来收尾的,它舔食过的餐具至少能达到洗碗机的清洁标准。如果说右右是个捣蛋拆家的“败家娘儿们”,左左就是居家暖男的类型。它也参与拆家,但更像是附和右右的一种讨好。刚来的时候,两个小坏蛋几天就彻底拆毁一个棉窝。拆到第六个的时候,它们想出了新主意,掏出其中棉絮,转移到笼子另外一端,铺成很大一团。右右主要负责破坏棉窝,左左最爱叼着棉絮来回奔波……它一嘴白胡子,弄得跟圣诞老人似的。睡在蓬松暄软的棉团里,白天沉湎于“白日梦”,晚上继续享受“云上的日子”——这样的云床,就是左左献给右右的笨拙的浪漫吧?可棉絮哪儿哪儿都是。右右平常健身的功效不知哪里去了,吹了点风就闹了两回肚子,简直是鼠界里的林黛玉,沾了棉絮,笼子更是一片狼藉,极其不雅。我干脆撤了棉窝,改成不怕啃咬的铁架床。自从换了全方位厕所和铁架床,左左没有垫沙可供扬撒,缺少棉织物可供撕扯,它养成了新的嗜好:铺床单。空置的两只小爪子轮流倒腾,左左跟个星级酒店服务员似的,一丝不苟地不停铺床。它有时平铺,有时把珊瑚绒毯子铺成既是褥子又是被子的筒状,直到累得晕倒过去……随后的漫长时间,左左坐月子般赖在床上,不下地了。也许因为珊瑚绒毯子的质地和自己的皮毛类似,它们很少破坏,不会像撕裂棉窝那样暴力。原来从棉窝里用力拽拉取乐的右右,第一次见到铁架床的时候愣在原地,它张了张嘴,咬了咬空气,大概体会到了某种陌生的虚无感。受挫的右右拒绝换新,它赌气地缩到跑轮后面,思考鼠生。几分钟以后,不甘的右右重返战场,沿着铁架床一个又一个的镂花空隙,尽其所能把左左铺出的床单扯出来一角。再看睡成一团的左左,就像包子长了饺子边儿,半个床单都快被右右掏出去了;直到左左的部分肢体,仰躺在刑具般祼露的铁网上,右右才善罢甘休。而左左,在铁架床的持续震荡中或者接着睡,或者醒来,岿然不动,听凭自己的野蛮女友胡作非为。最早左左欺负右右,后来右右欺负左左,最后它们培养出默契的相处模式。左左已经从一个莽撞的坏小子,成长为一位举止优雅的绅士。左左微微伸开胳膊,清理自己的腋下,就像要掀开皮毛大氅那样有派头。胖是胖点,但它胖得体面,胖得仪表堂堂,睡觉都气宇轩昂的。左左不再像曾经那样以右右为靠山,反而罩护右右,而且非常惯着右右,从不抱怨。即使熟睡的右右偶尔又拉尿在床上,左左默默爬出来,在棉窝外,另找地方凑合一夜。好奇心强烈的右右在笼子里整天拨拉,到处翻腾和搜查,它登高下低地寻找逃遁之路。左左属于姿态型的革命家,每天挠墙,一副为自由而奋斗的样子;其实它满足于在屋里喊口号,坚决不上街——真的门户大开,它半步都不肯迈出来,是个典型的宅男。我本来以为,带有推拉门的饲养缸是对越狱的终极解决方案,没想到,鬼机灵的右右竟然开始啃滑槽,这样让玻璃无法立住。帮助右右实现理想的左左,啃得比右右还卖力气。我一不留神,它们已在平常出入的左边把金属滑槽啃下去三寸的长度。我赶紧把推拉门调换一下位置,让这侧的玻璃贴紧内槽,让它们无从下嘴。没用!我吃个午饭的工夫,它们换了方向,跑到露出内槽的另外一侧,如法炮制,一寸的金属槽又被啃掉了。我只好在豁牙槽上,用棉签涂满辣椒酱,这才暂时遏制了事态的发展。可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乐观了。左左为了右右好像什么都干得出来,可能过不了两天,它俩就学会吃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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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厕所教育一样,左左因为自尊心强,批评它,管用。如果我大声呵斥来制止它的行为,左左会停顿,慢吞吞地找个角落,反省似的低下头。扬沙子和铺床单等心理焦虑外化带来的小动作,左左基本克服了。最初阶段,左左并非早睡的那个。如果我晚上在客厅看书,左左就跟陪着我值夜班似的——我不睡,它也不睡。我误把这理解为宠物的忠诚,后来想想:左左可能太敏感,开着灯,它睡不着。炽灯如昼,右右已熟睡,左左倒是半梦半醒,强迫自己睁着防范的眼睛。我必须去漫长抚摸,哄它睡觉,甚至情不自禁地即兴编曲哼唱:“好宝宝,坏宝宝,叽里咕噜肉宝宝。”左左这才放心,一旦睡着,它只差打起嘹亮的鼾声了。和体重相匹配,左左心重,它只有在充分获得安全感的情况下,才肯放开自己。羞怯的动物往往谨慎,但它给予的情感更饱满,更可靠,更长久……似乎是经过了理性的选择。左左就是这样,它害羞腼腆,有着和它超重体型不相匹配的细腻。它渴望亲近,喜欢被抚摸,但它很少表现得像右右那么不管不顾。爱惜脸面、像是害怕被拒绝的左左,总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等听到我语气温柔的招呼,才把自己圆圆的脑袋和胖胖的身子靠拢过来。左左很享受,但它克制,表情不像右右那么夸张;有时它会装睡,把脸埋进毛巾里,以掩饰自己。右右一会儿歪过脸,一会儿抬起下巴,指引和指挥着我下一步的按摩应该如何进行,应该前往哪个方向。可无论我的手轻手重,无论速度是快是慢,左左对抚摸从来逆来顺受,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对的。曾被当作小混蛋的左左,分明是个暖男。我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照顾左左和右右,抚摸它们聊胜于无的袖珍耳朵,就像是从黄木耳上掉下的两粒碎渣,抚摸它们原本野生却已驯服的沙质皮毛,以及皮毛下面细滑如丝绸的皮肤,喂它们新鲜的牧草和偶尔的零食,清洗和更换它们弄脏或者撕成褴褛的毛巾……我得承认,土拨鼠的萌态也会产生审美上的倦意和疲劳,另外,黑尾土拨鼠上镜,本尊没有网上的盛装图片那么出彩——它们穿上衣服“人五人六”,脱了衣服“不三不四”的。但它们有种特别可爱和生动的性情,当它们浴后散发微香,我会忍不住亲吻这两个小家伙。就这样,当左左在我指甲上制造的咬痕还没有上升到可以剪除的边缘,这个心重而情痴的傻孩子,已经信任我了。我每次咳嗽,左左和右右都会热烈地呼喊回应;跟它们说话,它们倒未必接茬。大概因为咳嗽时,气息来自更深的胸腔,这跟土拨鼠的表达方式酷似,它们的每声叫喊,都气灌丹田,都像发自肺腑。左左像经过变声期的男孩,不那么怪腔怪调了,只是有时声音大到声嘶力竭,感觉它像是用尽胸腔和腹腔里全部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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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大的感慨是,谁也别说什么大话,因为我当年不屑成为整日除了晒娃、自身毫无存在感的女性——她们却对别人的客套和敷衍熟视无睹,真以为自家孩子是个万人迷。结果,我自从养了土拨鼠,跟别人聊天时,绕山绕水又无休无止地扯起这个话题,罔顾别人对陌生的啮齿类动物的根本无感乃至反感。我沉浸其中,体会不到我享乐式的饶舌,在别人看来是多么讨厌的多嘴。自从养了左左和右右,我出差期间就有点神情恍惚,常把酒店里玻璃隔间的淋浴房,虚拟为它俩自在的空间,并仿佛看到它们用灵巧小脚跑来跑去的活动身影。出差时,我把左右寄养在我的图书责任编辑郭悦那里。售卖的店家有托管服务,毕竟空间狭小,人家也不可能像对待宠儿那样纵惯着它们。郭悦是善良而聪慧、细心且靠谱的姑娘,喜欢动物,对动物的办法颇多,小朋友们在她那里既娱乐身心,又学习本领,每次都玩儿得不亦乐乎。尤其是迅速适应新环境的右右,更是从卖萌中赚到便宜。郭悦说,右右应该出版一本《马杀鸡姿势大全——如何更好地享受人类按摩》,一定会在土拨鼠界成为畅销书。帮我照顾左右,郭悦也由此解开童年之谜。她曾住在外搭出去的阁楼间里,曾以为精灵就住在自己的屋顶:白天悄无声息,夜深就听见精灵们像是用小笤帚走动的唰唰声。她深信,那绝非老鼠。因为不仅不用开灯,不仅是只要她在黑暗里坐起来,声音就停止;甚至是只要她睁开眼睛,一切就归于安静,刚才的窸窣之声仿若幻觉般消失。老鼠再敏感,怎么能在绝对黑暗中隔开数米之远,感知到有人睁开眼睛?左左右右的玻璃缸就放在郭悦的卧室,她在家时不关门,任由它们出入。深夜,巧合也好,异样也罢,入睡的郭悦明明听到什么翻倒的动静,等她睁开眼睛,周围安静。开灯,左左右右两个无辜地酣睡在小窝里。只有一次,她抓到右右掩盖行迹时刚刚抽回的小脚和装睡中有所眨动的眼皮。小小的啮齿类动物,也许远比我们想象中聪明,它们或许能感知人类的心跳,感知人类眼皮张开时瞬间改变却难以察觉的风向。对左左和右右来说,去郭悦家,大概相当于度假或者走亲戚。每次接回来,它俩是一副还没耍够的样子,但愿它们不要感觉自己从仙女又落到巫婆手里。养到两个月的时候,要出差十天,这次我没往郭悦那儿送,让男家长代班。平常是我一个人喂食、打扫、陪它们玩耍,反正我不坐班,整天在家。男家长早出晚归,上班时它们还没起床,下班时它们早已入睡——所以在它们看来,那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我不放心,反复叮嘱男家长,如果它们淘气,他必须要像个君子一样动口不动手:可以口头批评,不能打——因为黑尾土拨鼠非常记仇,它可能由此终生怀恨在心,难以再与人类亲近。结果,忙碌且怕被咬的男家长,一个星期都没有给它们放风。这打破了它们的生活规律,尤其剥夺了右右短暂而重要的快乐。是否,右右由此焦躁不安、深感不满?是否积怨总有爆发的一天?男家长说,正在享受抚摸的右右毫无征兆地咬了他一下。虽然下口不重,也令人意外,因为右右从来不咬,无论怎么揉搓和摆弄,它都不张嘴。问题不在右右身上,右右肇事后立即逃逸,钻到跑轮后面的狭窄缝隙里,躲着不出来。反而旁边看热闹的左左,不知是为右右叫好,是要安慰受害的男家长,是不安,还是怕殃及自己而夸张地表示惊讶,它连续大叫起来。此种高亢之声,通常发生在左左表示问候或者得意炫耀的时候。我当时不在现场,难以从男家长的转述中做出判断。然而,恼羞成怒的男家长不解其意,以为即将遭到来自雄性的第二轮攻击,他举起卷起来的报纸筒,连续暴击左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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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之前,我和左左右右已经建立信任,从来徒手抱来抱去,不用担心受到攻击和伤害。不管它们在做什么,我只要伸手抚摸,它们像胖嘟嘟的肉雕塑一样,立即被时光凝住。左左已经放松地把宽阔的颌骨和短粗的前肢,搭在我的虎口,昏昏欲睡。它暂时还没有右右的胆量——我晚上写作或者阅读,有时会把入睡的右右抱出来,让它躺在我腿上接着睡。尽管这会让左左略有不快,也许并非嫉妒,而是左右习惯相互依偎。我相信,不久以后,就能把左左和右右抱在一起,当我晚上的暖手宝……没想到,左左无辜遭受男家长的体罚。

正因为左左懂事,突然的委屈和受辱,让左左一度心理扭曲。就像是人遇强光要抬起手臂遮挡视线那样——我回来后,只要我的手一靠近,左左三条腿撑地,头侧扭过来,用一只前臂挡在胸前,摆出持盾般的防御姿态。那个缓慢而稳重的左左不见了,它格外警觉,反应过激,像电影里的沉默武侠那样突然出招,快得暴躁和粗鲁。好在,它只是做出佯攻的样子,其实更像是一种外强中干的抵挡。

我担心多日努力,会付诸东流——左左自己待在角落,连视线都不和我们交流。男家长反复道歉,拿左左最喜欢的零食贿赂。我也花了几天时间,不读书不看报,从早到晚陪伴左左,缓解它的紧张情绪。积怨并非立即消除,但左左性格憨厚,没有不依不饶,它似乎有所原谅。终于,可以抚摸它了……左左的肌肉又僵硬了,脊背也不自觉地抽搐。左左嘀嘀咕咕,发出各种怪声,像只蛤蟆,或者像个捏压发声的橡胶玩具。

数日之后,委屈的左左对男家长耿耿于怀,对我还是解除了芥蒂。给它挠挠下巴和肚皮,左左会带着分外的珍惜去享受,同时带了一些担忧我突然翻脸的防范。它更谨慎和小心,唯恐自己的行为招致无端责罚;直到确信我的宠爱,左左才翻过身,重新向我袒露圆圆鼓鼓的肚皮,以示它还在坚持信任。左左胆量本来就小,能够有这样的举动,算得上努力了。

好性格的右右无端要咬人,这件事在我心里是个疑团。直到,不久之后,左左完全复制右右的行为——都是在男家长抚摸它们的情况下,都是在看似并未招惹它们的情况下,突然袭击。并非复仇。男家长回忆发现,两次被咬的共同点,都是发生在自己酒后。男家长恍然大悟,他当时喝高了,几近醉酒,没轻没重地抚摸它们。原来,这两个小家伙就像缉毒犬一样,对酒精极端敏感和反感,它们给予一个醉鬼切肤的教训和惩罚。

找到了隐蔽的原因之后,我格外小心。哪怕只是喝了临睡前的半杯助眠红酒,我也决不招惹左左和右右。试探出彼此的喜好和厌恶,我尽量不碰触它们的边界,以免冒犯。这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尊重。

对男家长不再放心,我出差就把左右都送到郭悦那里了,免得爱喝几口的男家长再次失控,酿成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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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悦认为,左左比右右年龄大一点,它们之间的形体差异不仅仅是食量和运动量导致的。证据来了,到了2019年1月下旬,开始偶尔传来短促的打斗声和尖声的求救声,那是想初试云雨的左左激怒了不谙情事的右右。此前,我数次摸到右右的皮肤有很小的疹粒,一直都有,此起彼伏的。它或许是对什么过敏,还是洗澡时皮毛没有被吹干?右右是如此天真烂漫,我根本想不到别的,以至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它小小的乳蕾。右右的心思和兴趣,都在儿童游戏般的玩耍里。右右不管不顾,奔行到哪儿都视左左为无物,每天踩踏无数回——不论左左在沉入冥想的脸,还是它熟睡中袒露的肚腹,右右用带着尖钩的小脚丫,踩着从上面呼啸而过。以前左左对右右会绕行,它万分爱惜自己娇小的女伴;现在,左左开始试探和追逐它的新娘。据说黑尾土拨鼠在发情期性格不稳定,行为表现不一。有的雄鼠非常暴躁甚至是暴戾,会咬人;有的,变化不明显。为了保险,许多人建议选择绝育,免生后患。可我对此事犹豫,一是左左温柔而憨拙,我怕它在被伤害后改变性情;二是我可怜左左,如果左左在野外的自然环境,怎么着也得三妻四妾,到如今只有唯一的伴侣,只有笼子里被迫的忠诚;再对受限的情欲斩草除根,我多少有点不忍。三是我存有侥幸,那些发作明显的雄鼠,也许因为孤独得无处发泄,才暴跳如雷,如果是雌性存在的情况下,整天和右右耳鬓厮磨,是否会减少焦虑和压抑,也许情况会好些?左左除了愈见肿胀发红的器官,除了对右右饶有兴趣的试探和追逐,我没看到它有什么其他变化。右右有时对骚扰无动于衷,有时负隅顽抗,结局总是左左草草收兵,它臊眉耷眼地,等待下一次的可能。所以,多数时间里,它俩相安无事。屡屡求爱失败,左左似乎感觉到尴尬,但它只是窝在角落生自己的闷气,从未无端发泄。心重而情痴的左左,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和自己的难堪,才能重建勇气,展开对右右的追逐。偶尔因为左左索爱过度,招致右右的激烈对抗。右右和左左短暂扭打之后,躲到跑轮后面或木桩底下掩护自己。左左不会家暴,无法得逞的时候只会郁闷地接着叹气。右右心大,我晚上写作的时候,它就躺在我腿上呼呼大睡,甚至被送回棉窝时它都浑然不觉。着急的是左左,它来回踱步,心急如焚等待被偷走的新娘。左左不敢像右右那样,在别处留宿;左左越困,越焦灼地想要回到安全的窝里。尤其是进入发情期以后,左左格外关注右右,它难以独自成眠。每当右右失而复得,左左总是略带嗔怪地看我,但并不真正计较,就如释重负地依偎着右右,很快睡着。发情期的左左对我们的态度没变,依然举止沉着而端庄,它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犯浑。看到左左这么克制到懂事的程度,我觉得好像可以不做手术,在发情期间注意些就行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注意什么,它看起来并无太多异常。作为宠物的它们,被囚禁,终身都将维护没有其他选择的忠诚婚姻,这是无法变节的爱意,就像没有自由一样,它们也没有背叛的资格。左左不必通过激烈决斗和漫长奔波去寻欢,它的新娘近在咫尺,它的性爱唾手可得。也许,不必冒险和竞争,这会让左左的平和延续下去?手术计划渐渐拖延下来,我不打算带左左去医院了。随着左左的阴囊变成日渐凸起的狭长豆荚状,笼子里经常传来右右鸟叫一样的声音,我不太分得清,那究竟代表抵抗,还是诱惑。后来,我发现右右有了一些变化。没有遭遇任何威胁的情况下,右右睡眠时团成球形,这通常是紧张和低温时的表现。不是温度的问题。右右变得谨慎,门铃的响声,塑料袋的窸窸窣窣,风吹草动,都让它迅速躲入跑轮后面的角落,甚至对我也存不必要的警觉和提防。怎么啦?这不像是右右不管不顾的性格啊。我恍然有所悟,右右不再是无辜少女,变成妇人就可能受孕,它以潜在的小母亲心态重新看待世界。右右无忧无虑的纯真时光结束了,因为成为一个母亲,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首先给雌性带来的,是警觉和隐忧。 无论左左还是右右,所作所为,终将是一场徒劳无功的努力。因为在家庭饲养环境下,黑尾土拨鼠的繁殖率极低,低到几乎不孕。它们不会有真实的孩子,只有幻觉中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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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春节,大年初一,男家长回老家了,只剩我独自在家。我给左右放假,听任它们四处探索。春节是人类的节日,与它们无关,我的做法大概有点古代帝王因为自己的喜事而大赦天下的意思。我彻底打开笼门,眼看右右四处游走,开辟多条旅游路线;心存疑虑的左左只是趴在玻璃门框上,略略探出的肥胖上肢在上面摇晃了几下,许久,未敢越出雷池。我稍稍远离,左左终于可以跳出,两次把脚掌落到客厅的地板上,又像站到了烙铁上似的立即跳回窝里。即将黄昏,是左左习惯入睡的时间,我想把它抱出来在外面多跑一会儿,遭到左左的反对。左左不想出来,它躲我,几次努力,都争不过我。它急于脱身,用牙在我拇指上轻轻咬了一下。我承认,只破了很少一点儿皮;但我怕感染,就用力挤压伤口,挤出数滴血。我想起每天精心的爱护与照顾,想起为它们买过那么多食物、那么多棉窝、那么多厕所,想起我减少了出差和看电影的频率,想起我花费那么多精力,给它们清洁,陪它们玩耍,甚至每天数小时按摩,就差给它们讲睡前故事了……溺爱换来这样的结果,左左怎么突然变成了小白眼狼?我决心给它点儿教训,不能让它小视我的威严。我故作生气地让左左看看它所制造的伤口,不知道是女人潜在的戏剧性倾向,还是要给它心理上制造教训,很奇怪,说着说着,我竟然流泪了,索性放声大哭了两三分钟。玻璃门里的左左,以一种特殊的眼光看着我——尽管物种不同,我依然从直觉上判断,那是一种关切和歉意。我决定不轻易原谅,免得左左养成咬人习惯。事实上由于我的娇纵,它俩已经养成挑食和不定点上厕所的毛病,不能再增加坏习惯和恶行了。所以,尽管接收到左左眼神里的愧悔信息,我还是冷脸转身进了卧室,不再理睬左左。随后,我进进出出,间或听到左左笨重的脚步声,听到右右被骚扰发出的尖叫,听到不知是谁搬动木桩的声音……我都不为所动。平常,我属于过度关注的类型,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立即像救火队员般赶到现场。这回,我要抓住机会教育左左,给它点儿颜色看看。我偷窥,发现左左一直没睡。它平常下午四五点就不省人事了;此时情形相反,是右右早已入睡,而晚上八九点了,似乎知道自己惹祸的左左,依然圆睁着毫无睡意的眼睛,不安徘徊。


……(未完)

2020-1《十月》目录


中篇小说玫瑰开满了麦子店/005  石一枫骑鹅的凛冬/105  郑小驴宋时光/132  晓 航


短篇小说在医院里/078  朱秀海航班延误/093  裘山山


散  文遥远的局外/074  陈丹青金沙江的幽暗处/123  陈洪金


思想者说班主任/161  黄 灯


小说新干线梁多多(短篇)/177  赵 勤教堂蓝(短篇)/184  赵 勤幻 象(创作谈/191  赵 勤心灵奇点(评介)/192  何 英


译  界帮 助/194  [美国]罗伯特·斯通  李寂荡 译


中国科协  中国作协主办科技工作者纪事奔向月球/209   宇 舒


诗  歌活着咏叹调/225  海  男于坚近作/228   于  坚平安夜:给阿彼尔的献诗/231  施  浩启示与修正/234  茉  棉 在辽阔的人世/237  龚  纯有一根藤蔓牵着花朵/239  邓  方


艺  术封  面 无题(绢本设色)  曾志钦封  二 画廊经纪人(油画)  靳尚谊封  三 穿蓝裙子的女士(油画)  靳尚谊


封面设计  赵平宇篇名题字  津  渡

悦-读

2019-6《十月》·散文(选读①)︱周晓枫:男左女右

2018-1《十月》•散文|周晓枫:血童话

2017-3《十月》•思想者说(选读1)|周晓枫:离 歌

2017-3《十月》•思想者说(选读2)|周晓枫:离 歌

2017-3《十月》•思想者说(选读3)|周晓枫:离 歌

2017-3《十月》•思想者说(选读4)|周晓枫:离 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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