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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专稿∣沈念:往上多走了三五步——《空山》创作谈

沈念 十月杂志 2022-10-16









沈念,一九七九年出生,湖南岳阳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天涯》《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文学期刊和选本,著有作品集《时间里的事物》《出离心》等五部。曾任教师、记者多年,现为湖南省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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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多走了三五步

——《空山》创作谈


沈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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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农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著名的社会学家费孝通有一本经典之作《乡土中国》,我已读过十余遍,很多精彩的论断,藏着丰富而开阔的现实释义。从去年初至今,我无意中介入的下乡经历,在具体生活中找到成为“释义”的释义之证。这是《空山》的缘起,但我又必须承认,更切实的创作冲动是被一个表情激活的。这个表情既清晰又模糊。是沉默,又突然变成了微笑,像是一个矛盾体。如同我们每一个人,面对现实,遥探理想,总会遭遇信心满满又无从把握的两难时刻。去年初,还在人民大学准备论文答辩,单位突然通知我被借调加入省里一个扶贫督查组,前往湘南山区,每次下乡十天半月,没有创作任务,仅是工作而已。从三年北京的学习生活直接“跳挡”到偏僻贫困山区,这种差序、差异带给我一次次心灵地震。下乡生活既千篇一律又充满流动性。我们选一个乡镇居住,早出晚归,连点带片把周边村镇的督查工作完成。如此往返已有十余次,每次带着不同任务目的。同行者中有人在这里扶贫工作好几年,流过汗也伤过心,建过功也留有遗憾,但屡屡谈及这片土地上的变化,又无不充满深情和自豪。他们给我讲山林田野沟垄上的真实经历,我像听故事般新奇;走村串户遇见的人,我都当生命中要经历的人那样对待。行路中的观察,让我对此刻发生在中国乡村的大事件有了新的认知与确信。下乡,成了我将终生受益的一次田野调查。五月下旬的那次进山,我们早上出发去一个叫务江的水库移民村,这个村管辖范围很大,后来知道了是由过去的三个自然村合并而成。镇、村干部几年来最头疼的一项工作,就是水库扩建工程之后进行的库区移民和易地搬迁。正常蓄水位313米高程以下的村民住户都必须搬走。“313”!很多人的命运因为这个数字改变,过去祖辈世代的家淹没在一湖清水下面。整个上午的走访,都在山路上。有不少房子建在山上,沿着修好的乡村公路,房子零星,屋门紧锁,问询才得知,主人不是到山上种地,就是到镇上或外地打工,留下少数的老人孩子。山路多弯,每拐一个弯确有家户居住,但多是门户紧闭,我们扒窗探望,看不出什么异样。我们上山不久,后面立即追来一辆乡政府的车,两个乡干部执着地要陪同。我们劝说未果,心中倒是有几分怨意,就一言不发地往上走。到得一路口,上行路有些窄,也未见有房屋。下车后,同行者说,要不我们再往上走几步。我说,好啊。走到一个坳口,一幢矮旧的房子建在一块拐角的平地上,前渠后沟,孤独的存在。一个长相奇特的老人坐在屋檐下,冷漠地看着突然跑到他面前的我们。无论我们问什么,他都不吭声,仿佛沉默就是他的语言。直到他的老伴从灰暗的屋里走出来。这老两口,男主人七十六岁,女主人六十八岁。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男的放牛,遇到大雨,从山上滑倒摔落陡崖,被一棵树拦腰救下,额头重重磕在树干上,整个脑门凹进去一块大缺。他就是小说中彭老招的原型。老人有一个儿子,1977年出生,六年前离家后不知所踪,像是突然消失了。以老人的生活能力,已不再有独立能力外出寻子。我们问,村里(村干部)帮着寻找过儿子吗?老人沉默。乡干部补充,去年某副市长走访到此,已经在帮着寻人了。找到了吗?我们问。没有回答。老人后来成了易地搬迁钉子户“彭老招”的原型。但他又是无名氏,是乡野大地芸芸众生的代言人。离开“彭老招”的家,我们都沉默不语。是不是不说话,世界就安静了。从乡下回到城市,夜深人静之际,我的心中多了一份“乡愁”和与乡土中国有关的记忆。土地是农民“看得见”的财产,也是看不见的灵魂。种地的人踏足他的田土,就是把身体一寸一寸埋进地里。乡土生活的常态就是终老是乡。地里庄稼扎根就会生长,农民搬不走土地,不离不弃既是主动的,也是被动的。乡土社会就是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社会。这个社会常态下的“迁移”就变成了基层干部面临的难题,我与同行者探讨的话题,也是《空山》置放所有人物情感、生活、生命的背景。生活的奇妙之处,在于我们以为在遗忘的,弃之如敝履的,乱棒打飞的,依然在离你不远的角落看着你,其派出的信使在路上,在某个时刻,即使是已熟睡的半夜,也会没有顾忌地敲响你的门。山野之行,刻在我脑海里的就是老男人那无法被讲述的沉默表情。诸多乡村现实的记忆、行进和改变勾连交织,旷野风霜,屋檐飞雨,我想写一写千里之外遇见者的人生,他们不被人注意却也见证着季节轮回的草木一生。在乡村建设摧枯拉朽的当下,他们注定是不可能独立的。大时代里的小人物,他和他们的表情如此令人难忘,强烈地唤起了我书写的热情。更深层的原因是,在乡村建设之声铺天盖地的当下,“他们”就是“我们”,谁都不是独立的存在。不是吗?这个时代的大背景下,无论身居何处,每个人都是直接或间接的乡村建设者。人们建设本乡本土的热情,从未因城市化、背井离乡等原因彻底熄灭过。这个小说,我的视线是投向“平凡的生命”和时代“惊涛巨流”下的时光之变(青春与记忆、细节与命运)。不仅只是写此刻发生在乡村的故事,更多的是对乡村命运的理性思考,对心灵生活的一次钩沉。理解它,才能更好地融入、改变、重建它。有人读到对乡村消失的忧思。消失是无可否认的。于无法回避的乡土现实而言,守和变是一种能量守恒,乡村不只是我们所以为的沦陷,而是在建设中完成了又一次生长。乡村需要守护,需要内心的捍卫。归结到底是一种直面现实却不迷失在时代狂飙游戏中的思考与定力。那个我们回不去的故乡,消失的乡村,依旧是在万物生长。《空山》的写作是在下乡的途中进行的,是我迄今作品中体积最大的一个。记得画上句号的那晚,半夜醒来,睁开眼睛,心中充满怅然,如鲁迅在《且介亭杂文附集》中写过的一段话:“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夜里的微光,较晴天丽日更为温暖人心,也把我们瞻望的那条回去之路照得更为清澈!其实,这就是生活——尘灰之中有着鲜活的生命。哪怕他是孤独的、沉默的。


2020年6月1日

十月

2020-4《十月》


中篇小说

何秀竹的生活战斗/005  刘 汀

失我记/053  冯一又

再见白素贞/087  陈 仓

白鲸/115  大头马


短篇小说

十二本书/046  宁 肯

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142 王卉子

游泳/196  陈莉莉

最小的水滴/205  白小云


小说新干线

鱼丽之宴(短篇)/176  颜 桥

干杯,元神(短篇)/185  颜 桥

我用机器思维写小说(创作谈)/193  颜 桥

“永恒的”虚无之渡(评介)/194  李蔚超


正  典

芹脂之盟,那几个伟大读者/071  李敬泽


思想者说

故乡即异邦/156  刘大先


散  文

旷野/079  王剑冰

春蚕记/165  苏沧桑

雨季终将离去(外一篇)/173  白羲


译  界

培训/217  [美国]丹尼尔·奥罗兹科  高兴 译


诗 歌

裂开的星球/221  吉狄马加

阳光灿烂的一天/232  剑男

高铁与乡愁/234  计 军

灯火与雨声/237  吴少东

木星引力/239   燕 七


艺 术

封 面 空城(绢本设色) 曾志钦

封 二 在天涯(油画) 开 火

封 三 林中路(油画) 开 火


封面设计  赵平宇

篇名题字  李 云


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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