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公司：不胜之局 美国是时候推动俄乌止战了
导语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六月初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表示，乌克兰已经为其期待已久的大反攻做好了准备，自己对从俄军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土抱有坚定信心。北约高级官员随后表示，美西方已经看到乌克兰筹备已久的反攻迹象。乌克兰军队正在试探俄军防线的薄弱部分。而6月6日，位于乌克兰南部赫尔松地区的卡霍夫卡水电站部分被炸毁，也引发了国际媒体的普遍关注。
针对乌克兰的反攻，曾在奥巴马政府国务院战略部门任职的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高级政治学家塞缪尔·查拉普（Samuel Charap）6月5日在《外交事务》杂志发表题为《一场无法取胜的战争——华盛顿需要着手在乌克兰的终局》（An Unwinnable war——Washington Needs an Endgame in Ukraine）文章认为，俄乌任何一方在短期内都难以实现各自的目标。这场战争最终将在未解决领土纠纷的情况下结束，可能会出现一个未被国际承认的实际控制线。他建议美国和盟友尽早和乌克兰及俄罗斯开展平行外交，就战争收尾阶段展开磋商，避免各方遭受更大的损失。以下是文章的主要内容。
俄乌冲突已经持续了一年多，目前没有结束的迹象。虽然美国及其盟友的目标是通过援助乌克兰，惩罚俄罗斯，但是他们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终局(endgame)或最终结束这场战争的策略。这种目标的模糊性是美国政策的特征，而非缺陷。正如国安顾问沙利文2022年6月所说的那样，“事实上，我们一直避免提出我们想要看到的最终结果（endgame）...，我们一直专注于今天、明天、下周所能做的，以最大限度地强化乌克兰人的实力，首先是战场上的实力，最终才是谈判桌上的优势。”
美国军队并未直接参与俄乌战争，所以美国也很难讲清楚这场战争的目的。美国迄今为止的主要目标集中在帮助乌克兰开展短期行动，而不是就如何结束这场战争提出一个“愿景”。但是，俄乌15个月的战斗已经说明，双方都不可能获得全面胜利。长期的消耗战可能会造成巨大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而且还找不到解决方案。现在是时候让西方国家转移重点，促进外交并引导这场战争走向结束。
即使乌克兰发起一次成功的反攻，也不会产生决定性的结局或结束这场战争。领土的得失不一定代表着双方任何一方的胜利或失败。即使乌克兰将俄军击退至国界之外，也不能保证莫斯科会停止作战。前线的位移并不代表冲突会结束。而且，俄罗斯可能会展开更密集的轰炸，动员更多兵力或者固守阵地，坚信时间会让其处于有利位置。即使普京认为自己会输，他也有可能继续战斗。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德国，即使面临失败也会继续作战。简而言之，仅凭战场上的进展并不会结束这场战争。
不得不接受的“实际控制线”
冲突持续一年多后，发展轨迹已经明朗。战争前线位置很重要，但此次冲突的另外两个因素更为关键：1）俄乌会持续威胁对方；2）围绕被俄罗斯吞并的乌克兰领土的争议将持续存在。借助西方援助，乌克兰建立强大军事力量，可以袭击俄控制的区域、甚至俄本土。但是，俄军虽然实力减弱，但仍对乌克兰构成威胁，可以在任何时间袭击乌克兰城市，造成乌军和平民的伤亡。
这意味着在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内，俄乌双方都不太可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双方似乎都无法只通过武力实现自己的领土目标。乌克兰希望收回全部领土，包括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地区。俄罗斯的目标虽然不太清晰，但它不太可能确立对那些被它视为自己领土的控制。这种立场对立将持续存在且无法化解，双方将不得不接受一个实际的控制线，该控制线不具合法性，不被任何一方视为合法的边界。这场战争结束时，引发这场战争的核心领土争议仍有可能未得以解决。
美国及其盟友面临选择：要么现在就引导这场战争走向谈判，止战以限制成本,要么几年后再采取同样的行动，达成同样的结果，但那时的损失会成倍增加。一个有效的战略需要把重点放在结束战争上，而不仅仅是采取短期行动。美国及其盟友应该将推动莫斯科与基辅之间的外交和解作为最优事项。否则，这场消耗战的无限期拖延对谁都不利。
“朝韩停战协定”或是和平模版
根据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对历史数据的研究显示，一旦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超过一年，它往往会持续平均10年以上。即使是较短的战争也可能造成巨大破坏，例如1980年至1988年伊朗和伊拉克之间的战争，导致近100万人死亡。乌克兰已经付出了巨大牺牲，理应避免这样的命运。
正如我在兰德发表的一篇文章所说，长期战争也会给美国及其盟友带来问题。它可能升级到核战争或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直接战争。乌克兰在很大程度上依靠西方的经济和军事援助，这也会加重西方国家的财政和军事负担。全球经济层面，能源和粮食价格的波动问题也会持续存在。美国将无法关注其他优先事项，俄罗斯对中国的依赖会加深。虽然美西方会削弱俄罗斯，但成本大于收益。
西方应该支持乌克兰的反攻，但需要一个可信的战争终局计划。由于俄乌在边界和伤亡问题上的分歧，双方不可能找到关系正常化的解决方案。即便战争结束，双方仍将是敌人。对于美西方和乌克兰而言，以不谈判的方式结束战争似乎更可取，但再激烈的战争最终也会在谈判中结束。如果战争持续下去，它将难以像2014-2022年那样仅仅局限于“局部地区”。
虽然双方不太可能找到解决方案，但有必要谈判，比如达成像1953年朝鲜半岛战争停战协定那样的结果，这是有可能的。这一协定结束了热战，但没有终结边境冲突。朝韩在技术层面仍然处于战争状态，但双方基本上持续执行了停火协议。虽不尽人如意，但俄乌双方最有可能达成这样的结果。
美国和其盟友没有直接作战，所以关键还要看基辅和莫斯科。虽然美西方承认最终还是由乌克兰自己做决定，但它们可以和乌克兰商讨后者想要看到的战争终局。美国总统拜登2022年在《纽约时报》发文明确提到，这场战争最终也将通过谈判结束。美国官员也一再重复这一观点，同时强调将援乌“持续到底”。但是，美国避开了细节，并无和盟友及乌克兰一道，推进谈判的实际操作和实质内容。美西方投入很多精力援乌抗俄，但几乎没有人着手规划接下来的事情。拜登政府应开始填补这一空白。
“美以谅解备忘录”的和平模版
美国及其盟友在援乌抗俄的同时，应该开始准备外交和谈，以结束战争。历史上的战争中，战斗和谈判往往同时发生。短期内，乌克兰与俄罗斯进行的谈判，应该与战场上的反攻相辅相成。如果乌克兰的反攻进展迫使俄罗斯更愿意妥协，那么外交就是唯一了解俄罗斯这种意愿的途径。开展对俄外交不代表减轻对俄施压，有效的战略将需要施压和外交两种手段并行。美国盟友和乌克兰等得越久，施展外交手段的难度就越大，政治上迈出第一步的难度也会更大。美国及其盟友采取任何开启谈判的行动都可能被视为抛弃乌克兰，或者对乌政策的逆转。
“冲突外交“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开启外交筹备工作是有意义的。美国、盟友和乌克兰将需要几周或几个月才能就谈判战略达成一致，与俄罗斯达成一致将需要更长时间。朝鲜半岛停战协定经过2年575次会议才达成。即使俄乌谈判于明日开始，几个月内也难以达成停火协议。
关键且艰难的一点是如何达成“持久”的停火协议。华盛顿应该确保其能够随时帮助乌克兰达成这种协议，而且现在就应该着手工作，以避免达成被泽连斯基及乌克兰官员斥责为“明斯克-3”那样的协议。政治科学家Virginia Page Fortna对1946年至1997年的冲突数据进行研究后发现，要想达成强有力的停火协议，需要满足多个因素：非军事区、第三方保证、维和，或争端解决联合委员会，以及包含具体的确保持久停火的文字表述。这种机制可以强化互惠和威慑原则，允许敌对双方在无法解决根本分歧的情况下实现和平。将这些机制适用于乌克兰战争具有一定的挑战性，这就需要各国政府从现在开始共同努力。
尽管停火协议是双边的，但美国和盟友应帮助乌克兰制定谈判策略，并考虑并行措施，以鼓励双方回到谈判桌，并最大限度减少停火协议破裂的可能性。对乌克兰的安全保证应是其中的一部分，即“如果俄罗斯再次发动袭击，乌克兰不会孤军奋战”。通常，针对乌克兰安全承诺的讨论，往往集中于北约第五条集体防御的条款。即便北约盟国达成共识，让乌克兰加入北约，并通过北约对乌克兰提供安全保障，这就意味着美国军队在乌克兰部署军力，这对俄罗斯来说是不可接受的。以此达成的和平对俄罗斯来说没有吸引力，普京将会决定继续战斗。
做到这一点很难，有一定的挑战性，政治负担大。一种可能的模式是美国和以色列1975年达成的谅解备忘录。这份备忘录是以色列同意和埃及达成和平协议的关键前提。备忘录称，“鉴于美国对以色列生存与安全的长期承诺，美国政府将‘特别重视’（with particular gravity）一国对以色列安全或主权的威胁。如果出现这种威胁，美国政府将就以色列想要得到什么样的支持（外交或其他方式）或援助和后者进行磋商。”该备忘录还明确承诺，如果埃及违反停火协议，美国将采取“补救行动”。这一承诺虽未将对以色列的攻击视为对美国的攻击，但已非常接近。对乌克兰做出类似的承诺可以强化其安全感，鼓励私营企业在乌克兰的投资，强化对俄罗斯未来入侵行为的威慑力。当然，美国需要保证俄乌停火协议的持久性。避免和俄罗斯发生战争依然是美国的优先事项。
当时机成熟时，也要向乌克兰提供其所需的激励措施，包括战后重建援助、对俄罗斯的问责，以及和平时期对乌克兰的持续军援，构建可信的对俄威慑。为了让和平更有吸引力，美国及其盟友在对俄施压的同时也应该提供缓冲举措，比如有条件减免对俄制裁，促使俄做出妥协。随后，西方也应该就欧洲安全问题和俄罗斯开展更广泛的对话，以此降低未来和俄罗斯爆发类似危机的可能性。
美国应任命总统特使负责和俄乌的谈判
为了在未来几个月实现这种愿景，美国政府首先应该重视外交渠道沟通。美国在军事上大力援助乌克兰，但在外交上却没有任何行动，并无一名官员全权负责“俄乌危机外交”。拜登政府应该任命一名总统特使负责这方面外交。美国也应该与G7盟友及乌克兰就战争如何收尾进行讨论。
与此同时，美国应该考虑与乌克兰、盟友和俄罗斯建立一个战时定期沟通的渠道，这种渠道起初并不是为了促成停火，而是让有关各方实现持续互动，而非一次性的接触。就像1910年代的巴尔干战争那样，包括参战国在内的关键国家和国际组织的代表举行例行的非正式接触。这种接触与讨论应该避开公众视线，就如2015年美国最初与伊朗接触讨论伊朗核协议那样。
这种努力不一定成功，或令各方满意。比如，朝鲜战争停战协定被签订时也未被视为美国的胜利，但70多年来朝鲜半岛再也没有爆发战争，韩国经济在战后也得以发展，并最终成为一个繁荣的民主国家。如果战后乌克兰能够同样取得繁荣和民主，并在安全上得到西方强大承诺，那么这也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战略胜利。
基于停火的战争终局可能会暂时让乌克兰失去一些土地，但它可以让乌克兰有机会恢复经济，国民不再丧命，家园免遭破坏。乌克兰仍会在被俄军占领地区陷入冲突，但这种冲突主要聚焦在政治、经济和文化领域。而且，借助西方的支持，乌克兰在这种冲突中将占据优势。
德国也曾是一个因和平条款而分裂的国家。1990年东西德的统一表明，将斗争的焦点转向非军事元素，可以产生积极的结果。同样，俄乌停战不会结束西方与俄罗斯的对抗，但会大幅度减少西方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军事冲突的风险，缓解战争对全球的冲击。
许多评论家仍将坚称这场战争必须在战场上决胜负。但这种观点忽视了一点：即使战争前线有所转移，战争的结构性现实也不可能改变，而且这种现实本身也不受任何保证。美国及其盟友应该有能力同时在战场上和谈判桌上帮助乌克兰。现在是开始这样做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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