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林轶事| 从金岳霖的创意说开去
哲学家,顾名思义,要研究世间根本性的问题,并有所创造。从这一角度看,哲学家金岳霖是非常杰出的,他可以说浑身“散发着哲学的味道”。他的《论道》《知识论》分别建立了本体论和知识论体系,是中国现代哲学史上的重要著作,对问题分析之精细、论述之深刻,置于西方现代哲学名著中也毫不逊色。
同时,金先生的生活“颠覆”了一般人对哲学家的想象,他高雅幽默,兴趣广泛,充满了情趣,喜欢中国山水画,喜欢对对联,喜欢栀子花,对古树有兴趣,养过黑狼山鸡……人们或许说,这与他在大学任教后一直有优裕的物质条件有关,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情感的丰富,对生活充满了热爱。
金岳霖敏感、思维活跃,对生活中看到的一些事,时有进一步完善或提高的想法,其中很多是不错的创意。
陶孟和是他的老朋友,常住在北京北新桥。金岳霖注意到,陶孟和的房子很特别,南北两头是房子,中间是一个大花园。北屋是中国式的,南屋是北京特有的早期西式的房子,它本身似乎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但整个房子的布局很特别。他觉得应该保存,也可以用此来纪念陶先生。
金岳霖的意识应该说是超前的。他那一代很多文化名人的旧居都应尽力保存,但令人惋惜的是在近二三十年的城市改造中,不少故居都已无可挽回地消失了,包括他和梁思成一家共同居住多年的北总布胡同里的那栋房子,尽管有各界人士呼吁保存,最后还是被轰然推倒。
关于花和树。关于国花的问题,金岳霖认为应该是玉兰,是酒杯玉兰,而不是荷花玉兰。树也有类似的问题。金岳霖认为,银杏树最能代表我们的国家。认真组织评选国花、国树,是很有意义的活动,可以促使人们了解各种树、花与我们民族生活紧密的历史。如果有评选国树活动,银杏树一定是有力的竞争者。城市道路两侧种植银杏树给人的感觉不俗,城市的品格好像都提升了。深秋季节,树叶变黄,在阳光照射下熠熠闪光,透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氛。
“北京可建好些花林,如玉兰林、海棠林、丁香林(紫白都有)、黄梅林(北京露天安家还要花功夫)。每一林区都要夹杂地种些紫藤,搭起棚架,俾游人喝茶休息。有些‘林丁’(即办事员)同时是警察,折枝应成为犯法。北京没有露天的大红色的花。我们应该请植物学家想办法让云南大红茶花和石榴花逐步北移,移到北京来。”(金岳霖著、刘培育整理,《金岳霖回忆录》,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下同)
“树林”是人们常说的,而金岳霖考虑的却是:花林!想象一下,这些富于诗意的设想创意如果变成现实,北京岂不是更美丽、更具特色了吗?括而言之,各地根据当地土壤、气候等条件建起不同的花林,用于美化环境,形成当地的特色或招牌,这不失为各地建设的一个努力方向。
关于吃。金岳霖在国外生活多年,回国后饭局不少,见过场面,近乎美食家,关于吃的建议设想也颇多。他认为,中国菜世界第一,是毫无问题的。他说:“要有意识地创造比较可以代表全国的中国菜。这不只是汉族的菜而已,而且包括少数民族的特别好菜。有一次……在民族文化宫吃了一大碟烤羊肉,真是美味呀!在外国时,我特别喜欢到土耳其馆子去吃那里的烤羊肉,喝他们所特有的浓咖啡。这里说的只是新疆维吾尔族的好菜之一而已,别的民族一定也有他们的好菜,我们也可以加以推广。”
金岳霖在德国的时候,经常吃鹅。“烤鹅很好吃……一只大的线鸡和一只小的公鸡,味会有些不同,可是同样好吃。大的鹅和北京白鸭味会不一样,可是都好吃。建议北京大量地吃鹅,也建议除直接在火中烤鹅外,也在高温烤箱中烤鹅。烤鹅在北京饭店里到目前尚不多见。在高温烤箱中烤鹅、烤鸭,或也可尝试开展。有了这些,北京的食品就更丰富了。”
此外,金岳霖还提到了水果。“我又想到一种很特别的果,这种果名叫‘火拿车’。它有点像苹果,可是从我的感觉说,比苹果好吃多了。它的名字本身就怪,暴露了它是按声音翻译过来的。好像有一位先生或女士名字叫傅乐焕的写过一篇考证文章,说这水果是金人占领北京时引进来的。果然如此的话,这水果不只是水果而已,就历史说,它有文物的身份。我们应该搞清楚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如果树还在,只是果太小太少,进入市场不合算,那不要紧。要是树也毁了,那就真糟。这不是纸上谈兵,而是重要的实际问题。如果发现有农民把这种树保存了下来,那确实是好事,要鼓励他保存下去。如果事实上树已经毁了,那我们应该承认,我们做了一件对不起祖宗的事。”
关于穿。在生活中,金岳霖更注重的是衣装。他认为,我们应该恢复宁绸的生产。因为这种料子不像缎子那样发亮,也不像湖绸那样站不起来。素的男子可以做制服,女人可以做上衣,也可以做裙,并且可以利用有花的宁绸做各式各样的衣服。宁绸也可和别的丝织品一样出口。近些年,一些人呼吁弘扬我们的民族服装,更有专家学者提议要设计我们的国服,体现了时代新的潮流。衣料是基础,我想宁绸早就恢复生产了吧。
在梳理金岳霖这些创意时,我不时会想,他是哲学界有影响的名人,不知有多少他的创意受到注意而变成现实?好的创意,改善、丰富、引领着人们的生活,自然受到人们的关注。近些年,一些城市建有创意园,希望对创意的涌现有所推动、促进。优秀的创意产生,需营造有利于人的创造力发挥的社会环境,培养优秀人才,与发达国家和城市积极交流,认真学习借鉴发达国家的经验,同时,我们还要向前人吸取养分。
我们有丰富的历史文献资源,这是我们的优势,其中一些资料可能没有创意的标签,但只要我们不机械僵化,是可以从创意角度研究考量的。沿着前人的思考,进一步完善提高或加以转化,就可能得到独特的创意,产生一定的社会、文化、商业价值。这是催生创意的一条有待开拓的途径。
如金岳霖关于北京要多建花林的建议,在明人笔记中就可以找到启发。据记载,山东兖州一带种植菊花、芍药很有名,“主人导至一苍莽空地,有苇厂三间,肃余入,遍观之,不敢以菊言,真菊海也。厂三面,砌坛三层,以菊之高下之。花大如瓷瓯,无不球,无不甲,无不金银荷花瓣,色鲜艳,异凡本,而翠叶层层,无一早脱者。此是天道,是土力,是人工,缺一不可焉。兖州缙绅家风气袭王府,赏菊之日,其桌、其炕、其灯、其炉、其盘……其衣服花样,无不菊者”(张岱《陶庵梦忆》,中华书局2008年版)。这里,菊花之多、之盛,令人神往。富贵人家把与菊花相关的创意更是发挥到了极致,生活与菊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精致浪漫,真是令人惊叹。
一百多年前,北京西山附近的杏花也很有名,每到春季,游人如织。“国中花时讨春最胜之地,以余所知所见,以旧都旸台山之杏花为最。连塍漫谷,三四十万株,亘可二十余里。李拔可谓日本热海樱花以外,此为第二,非夸词也。” 黄濬有“青山如浪绣成堆”诗句,仍恨不能侔色揣称。“南中非无花国,杭州超山之梅,南京太平门外之桃,皆称盛一方,要恐不足敌此耳。”(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中华书局2013年版)
如此壮观的花林,如果今天可以恢复,一定会是壮观独特的一景,也能有一定的经济效益。虽然经过多年变迁,土壤、水自然有一定变化——比如北京泉水减少,但努力“再造菊海、杏花海”,应是可能的。这给我们以启示:地方建设应注意与自身历史的衔接,选择得好,发展起来可能轻车熟路。不知或无视这些历史,实在是文化创意资源的浪费。
同时,创意界还要打破一些条条框框,应注意与不同学科进行交流;非创意界人士也可能“灵光闪现”,产生创意的火花,不要任其泯灭,记录下来,可做进一步完善,说不定就是独特而又有价值的创意。通过金岳霖的例证,我们是不是可以确认,哲学家也可以贡献一些有益的创意火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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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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