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龙：炎炎夏日里的守望相助（一个认罪认罚从宽适用的故事）

（感谢南开大学法学院校友安尧题字）

高文龙

北京尚权律师事务所副主任、合伙人

 2021年7月4日，北京大兴机场，下半年第一次出差。

出差的任务很简单，案件即将起诉，公诉人给出了量刑建议，三个罪名，三起事实，认罪4年，不认罪5年，我们要去征求嫌疑人的意见，回复公诉人。

出差的地点很熟悉，是去过几十次的西市。对我而言，西市比赤峰和北京更熟悉。走在西市的街道上，每隔几百米，就能看到一个宾馆、串店、小区，要么是去过，要么是在办过的案件里见过。去饭店吃饭，经常能自动连上他们的wifi。

7月5日。前往东县会见，距离西市300公里。

会见的手续很繁琐，律师证、委托书、会见介绍信、二次备案表、当日行程码、7日内核酸报告。我一直在想，如果把去年讲网课的时间用来筹建一家核酸检测机构，我现在是不是都可以躺平了？

嫌疑人选择不认罪。

会见结束后，我们回西市面见公诉人，通报会见情况。

公诉人说，我们昨晚重新开会讨论了一下，觉得之前的量刑建议不合理，我们又重新调整了一下：认罪4年半，不认罪8年。

我很震惊。这事还能变？

我恳求公诉人，不认罪的量刑太高了，再说你们也不能出尔反尔呀！公诉人语重心长地给我讲了认罪认罚的法律规定以及调整量刑建议的合理性。

眼见抗争无望，我说认罪的量刑能不能再低些，公诉人沉思良久，好吧，如果认罪，我们可以建议量刑3年半。

从检察院出来，心里很纠结。量刑建议发生重大变化，势必要跟嫌疑人说一下。可是已经订了返京机票，明天还约了客户。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再去东县看守所，会见嫌疑人。至于机票，退了吧！客户，重新再约吧！！

7月6日，再次驱车前往东县看守所。

脚下是笔直的路，天上是翻滚的云，前面是瓢泼的雨。如下图。

会见室里，我一字一句地把最新的量刑建议告诉嫌疑人，再次把认罪与不认罪的各种可能的法律后果讲给他听。这是我第二次体会到什么是“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嫌疑人是个60多岁的老汉，有慢性病，行动比较迟缓，话不多，每次会见，都要我主动找话题，才能避免冷场。我每次给他讲案件、讲法律，怕他听不懂，都要很慢，很耐心地讲好几遍，还要跟他确认一下才放心。

这次我说完，他沉默了半天，说：

公司是老板的，我只是个打工的，如果老板认罪，我不认罪也没用；如果老板不认罪，我认罪也是没用。我听老板的，他认罪我就认罪，他不认罪，我也不认罪。

我提醒他：你要想好，不认罪和认罪后果差别很大。

他说：我想好了。

过了一会，他又喃喃地说：如果大家都认罪，老板就完蛋了！我快70岁了，身体还不好，需要长期吃药、检查、治疗，能早一天出去，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关在里面，延误治疗，都不一定能活着出去。可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坑害老板啊！

他又问我：高律师，你能不能保证让我少判一些？

我说：我无法保证。

：那你还能做什么？

想了一会，我说：我只能保证给你提供一个让你满意的、优质的辩护，其他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老汉沉默不语，我又问他是否改变主意，他说不变了，就这样吧！

大侠郭靖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品质，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只有面临重大选择的时候，一个人真正的品性才能显露出来。嫌疑人在有机会提前走出看守所的情况下选择了放弃，这份炎炎夏日里的守望相助，实在令人感动！！

回西市的路上，风歇、雨住、云散，极目远望，随处都是windows开机画面。

虽然景色迷人，我却无心欣赏。脑海里都是老汉低头自语的画面，和他说的那些话。

如今，像他这样顾念情分的人越来越少了。

希望他能得到一个公正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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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南开大学法学院研究生 宋佳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