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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瑞来:吾儒有藏自兹始丨202210-35(总第2140期)

四川大学古籍所学人历时25年,甘坐冷板凳,不计得失,收录典籍5000余卷,编成《儒藏》,煌煌钜作,总结文化遗产,嘉惠学界,造福后人,诚为功德无量事,可喜可贺!川大版《儒藏》分经、论、史三部二十四目,体例创新,颇具特色。精选底本,维持典籍原貌,施以点校,亦开创古籍整理新路。瑞来忝列末从,略尽绵力,观此成就,既为同仁贺,亦感自豪。谨以2014年9月5日刊于《中国社会科学报》旧文《吾儒有藏自兹始》鸣贺



吾儒有藏自兹始


文丨王瑞来


佛有藏,道有藏,唯独儒无藏。于是《儒藏》之作,便成为中国士人千百年期盼的一个梦。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佛藏、道藏,皆为在宗教精神的驱动下,由历代信徒锲而不舍的积蓄所成。儒之有家,繁衍成学,尽管有儒教之称,其实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教。虽说文化无高下,但自从汉武帝实行“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发源于春秋时期的儒家学问,伴随着国教化的进程,成为显学。五经、七经、十三经,经纬、注疏、学案,经学、玄学、理学,汉学、宋学,百虑一致,殊途同归,沿着一线道统,如滚雪球一般,愈加繁富而宏大。

在传统社会,儒学俨然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影响着自古以来中国人的思想,规范着中国人的行为。不仅如此,儒学超越了族群,经典被翻译成各种文字。儒学更是超越了国界,光被往昔汉字文化圈,成为那些国家和地域的人们的基本教养书,迄至于近代。并且即使进入了21世纪,其实儒学依然历久弥新,活在人们的生活日常。比如,日本使用的年号,皇室成员的命名多从儒学经典中取词,从小学开始,国语教科书中,《论语》等经典屡屡作为学习的内容被收录,因而也频频出现在高考的试题中。在东京“日本学校教育发祥地”的汤岛圣堂葱郁的庭园中,矗立着现今世界上最高的孔子像,大成殿旁挂满了学子祈求高考录取的绘马小木牌。在日本最古老的足立学校,每年十一月都搬出稀睹的孔子坐像,举行祭典。这个城市的路标居然都铭刻着《论语》的一段段语录。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自从孔子创斯学,二千年来到于今。凝聚了中国文化精华的儒学,愈发显现出蓬勃的生命力。生命力来自价值。常听见有人说,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当今的世界,从社会到环境,弊病丛生。拿什么来拯救这个星球?充满无力感的一些西方人把视线投向了东方,试图从儒学经典中寻找药方。的确,政治理念的“崇德贵民”、礼乐文化的“文质彬彬”、生态观念的“天人合德”、人本取向的“远神近人”、人际交往的“和而不同”、家庭伦理的“孝悌和亲”等等,生活在21世纪的人们可以从中汲取有益的启示,价值并未时代推移而消失。


蜀学浸润,功底深厚


从唐代的《五经正义》、宋代的《十三经》到明朝的《四书大全》、清代的《皇清经解》及《十三经注疏》等等,历代王朝都有过各种形式的儒学经典汇编,然而却无全面荟集的《儒藏》。汗牛充栋的儒学著作,如大珠小珠散落于玉盘。居于传统四部分类之首经部的儒学,跟煌煌巨制的《大藏经》、《道藏》相比,显得有几分些寒酸。

儒、释、道,三教合一的趋势自宋元以降,愈加显著,明代的儒者林兆恩还有创立三一教的实践。在这样的风潮之中,明朝万历年间,孙羽侯、曹学佺曾先后提出《儒藏》编纂的设想,清代乾隆时周永年、刘因等学者再倡“儒藏说”和“广儒藏说”,将《儒藏》编纂推为“艺林第一要事”、“学界最大功德”。然而,几百年过去,设想依然是梦想。清修大型丛书《四库全书》,也仅仅在经部汇集了儒学的主要著作,难称《儒藏》。

“二氏(佛道)有藏,吾儒独何无?”明人曹学佺曾经如是喟然长叹。不过,在21世纪的今天,这一声叹息,可以休矣。世纪之交动议,伴随着时代的步履,《儒藏》之编纂,在新世纪的中国发轫。北大、川大,华北、西南,先鞭同着,皆有成果。而新近出齐问世的,则是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纂的煌煌274巨册的《儒藏》史部。

犹如《道藏》的“三洞四辅十二类”,川版《儒藏》之纂,进行了严谨缜密的整体设计。大类三分,细目二十有四。其一曰《经藏》,收录儒学经典及其为经典所作的各种注解、训释著作,包括原典、周易、尚书、诗经、三礼、春秋、孝经、四书、尔雅、群经、谶纬等11目;其二曰《论藏》,收录儒学理论性著作,包括儒家、性理、礼教、政治、杂论等5目;其三曰《史藏》收录儒学史料著作,包括孔孟、学案、碑传、史传、年谱、别史、礼乐、杂史等8目。突出专题,颇便使用。分类既显功力,又见匠心。

四川自古重文事。西汉的“文翁石室”,第一所地方官办学校在这里发足,北宋开宝《大藏经》在这里开雕。蜀学之风,浸染至今。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董理文献,硕果累累,殊难枚举。其荦荦大者,有整理出版之全宋300年文章之《全宋文》、《宋人别集珍本丛书》以及宋朝政典《宋会要》等等。

《儒藏》史部,2005年出版《孔孟史志》(13册)、《历代学案》(23册)、《儒林碑传》(14册)三编,凡50册;2007年出版第四编《儒林年谱》50册;2009年出版第五编《儒林史传》80册;2010年出版第六编《学校史志》68册;2014年出版第七编《礼乐类》14册和第八编《杂史类》12册。迄至今年,终成正果,《儒藏》史部全部出版。



既承“家法”,又求创新


“板凳甘坐十年冷”是常用来形容学者潜心治学的诗句。川大古籍所的学者们冷板凳何止是坐了十年,《儒藏》史部从始编至竣事,耗时长达18年。试问人生好时光有几个18年!个中甘苦,惟有自知。仅此一点,就值得我们对川大古籍所的学者报以深深的敬意。他们不计名利,甘于寂寞,终日矻矻,为古典传承,为人类文化,做出了重大贡献。

常年从事古籍整理的研究人员,在实践中,继承了绝学,接受了现今少有的传统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的训练。这一点,不仅有大量的古籍成果成果可以反映,从《儒藏》体例之立,亦可略窥一斑。如开篇有总序,三藏立分序,各类设小序,书前有提要。此即严格遵循了从西汉刘向、刘歆父子的《别录》、《七略》到清代《四库全书》的目录学传统。这是古典的“家法”。

《儒藏》史部的整理方式既是继承了传统,又是创新。现今整理古籍,多采用点校排印的方式。这种方式无疑很好,但缺陷则是难以窥见古籍原貌,整理本成为了古籍的新版本。川大《儒藏》史部的整理方式则是在精选底本之上,进行校勘和标点,然后加以影印,这种“影印加校点”的方式,既使原貌存真,又便于使用。


典籍垒筑,资料渊薮


以内容观之,《儒藏》史部八大类目,设定“人物”和“专题”两个向度,完整地梳理和总结了2500年间的儒学演进史,从而为中国儒学史的全面研究提供了相对系统的史料。在《儒藏》史部中,首录各类人物传记:其中有包括孔子、孔门弟子、孔氏后人,以及孟子、荀子等先秦儒家资料的“孔孟史志”,有反映中国儒学流派、传承的“历代学案”,有历代名儒第一手传记资料,包括行状、墓志铭以及其他碑传文献的“儒林碑传”,有自宋人开始编纂的有关孔子及其以下各朝名儒编年史资料的“儒林年谱”,还有历朝正史中的儒林传和其他儒者专传,亦即“儒林史传”,以上皆为以儒家人物为中心的各类史料。此外,在《儒藏》史部中,还收录有儒学史的专题资料,如“学校史志”,是古代中国传播儒学主要机构的志书,包括中央太学、国子监,和地方学校及民间书院。“礼乐文献”则是儒学关于治理社会的礼仪、制度和典章,包括中央政教大典和民间日用礼书。“儒林杂史”则收录有儒学在教育制度、科举考试、文献目录,以及其他典制考证等方面的典籍。

纵观《儒藏》史部,堪称为一部完整的儒学史。只不过这部儒学史的建构,不是一章一节地写就,而是一部部典籍垒筑。中国儒学史,文献集成,资料渊薮,尽在此矣。

史部已成,经部、论部指日可待。舒大刚教授所领导的川大古籍所团队必会更上层楼,再造辉煌。大厦的构筑,要有更多的人来参与,添砖加瓦,共襄其成。国家的支持,民间的援助,都至为重要。

吾儒有藏自兹始,不置名山留人间。《儒藏》之成,不仅为深入研究儒学典籍,诠释现代意义,提供便利了条件,还让儒学典籍化身千百。这对传播中国文化,其功至伟。千秋事业,无量功德。如是称许,洵非过言,当之无愧。

中国梦,并非虚幻而空洞,而是丰富且具体,《儒藏》在其中。感谢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正在为中国人圆一个千年《儒藏》之梦。古人今人,正在梦想成真。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9月5日,又收录于《天水一勺》,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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