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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翁《致晚星》

彼翁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彼翁,古希腊抒情诗人。善于写牧歌。




致晚星


晚星,可爱的海沫之女射出的金辉,①

亲爱的晚星,暗蓝夜空中的神圣明珠,

你比月光微弱,比群星显耀得多,

好朋友②,今天我要唱着歌去和我的牧人相会,

月亮落山早,请你替月亮

给我以清辉。我不是出去行窃,

不是匆匆赶夜路去做小偷,

我是在恋爱。帮助恋人是件好事情。


水建馥译

①晚星即金星。爱神阿佛罗狄忒是“从海水的泡沫里诞生”的,所以叫做“海沫之女”。在希腊文中金星是“阿佛罗狄忒星”。所以“海沫之女”也就是日暮时西方天际那颗极亮

的晚星。

②“好朋友”是呼唤晚星。




  有关爱情的文学作品,古今内外,林林总总,孰是孰非?我这里倒有一句谬论,想来也没人能够反对,纵然我是十二分的尊重文学,仍不免要煞一煞这个风景,那就是:迄今为止,没有出现过哪怕一部真正成功透辟的爱情作品。谁敢说自己是爱情的行家里手?那么谁就可以对此说:不。

  爱情这种东西啊,实在太私人化,自由化,妖魔化了。就算你神清气爽地穿一身西装礼服,像一个刚刚从人才训练营洗脑出来的保险公司的星级职员那样,以吞并全球商贾的气魄和拯救人类命运的步伐,走到你上个礼拜看中的那位姑娘面前去试试?她照样哈欠连天地对你说:不。要么,她连“不”也不说。

  到哪儿去喊冤?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拾得曰:“忍他、让他、遏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再过几年?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心态好,有什么用?状态好,又有什么用?在爱情的国度里,我们都是外国人。贫穷与富有,患得与患失,会突然在一个最小的时间值内发生决定性的变化。倒起霉来,比世上任何一个从皇帝滑铁卢到乞丐的倒霉蛋还要倒霉,走路左脚也会把右脚绊倒。走起运来,一个浓眉大眼辫子粗又长的小芳姑娘,会阔步流星地赶到一个跛足的矮子右边,欠下身来,向他抱怨:你什么都好,就是小驼背的弧度,还欠缺那么一点,嗯,深度。为什么要赶到这位男神的右边?因为他的眼睛是左撇子。

  好了好了,你可以说,我不喜欢听这样的俏皮话,可这是再严肃不过的真理。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里卧鸳鸯。唉,曹雪芹叹了一口气说,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一讲到爱情这劳什子,就不免多了这一筐闲话,其实我此时想谈的是一首古希腊时期的爱情诗。当然,也是因为将要议论的这首作品配得上这样俚俗可笑的调调儿。

  爱情诗写得再绮丽华美,悲金悼玉,若不能打动那一位的心,那么诗人即便顶戴花冠,也不过一只失眠而聒噪的夜莺。技巧,对爱情没有用。如果一定要论爱情诗之优长,我倒觉得,质朴而平庸的文字未必就派不上用场。古希腊诗歌中我认为最撬动人心的情诗,首推萨福的《无题》,虽然整首诗只有一句话:


亲爱的妈妈,我简直操不好这纺织机,

阿佛洛狄忒总控制着我,想那消瘦的青年。


  叹息、倾诉、诘问、埋怨、希冀,短短两行,道尽相思之苦。这已然是最美味多汁的表达了。但要说实用,须得举荐另一首彼翁的《致晚星》。诗不长,仅八行,可善良的人啊,如果有一位满面愁容的小伙儿,在你面前“扑通”跪倒,点首不绝,发出这样梯突滑稽又理直气壮的祷告,你忍心拒绝吗?


晚星,可爱的海沫之女射出的金辉,

亲爱的晚星,暗蓝夜空中的神圣明珠,

你比月光微弱,比群星显耀得多,

好朋友,今天我要唱着歌曲和我的牧人相会,

月亮落山早,请你替月亮

给我以清辉。我不是出去行窃,

不是匆匆赶夜路去做小偷,

我是在恋爱。帮助恋人是件好事情。


  帮助恋人是件好事情,诗眼就在这里。如果你连好事也不成全,那你就是不对的。总之,这位愣小子假如是我兄弟,我肯定愿意为其手执火杖,好让他放心大胆地去与情人相会!然而,阿佛洛狄忒是谁?她用什么法子,绊住了《无题》中那位织布姑娘本应灵巧的双手?此夜,她又是否愿意玉成这位傻小伙的心愿呢?

  阿佛洛狄忒就是诗中的“海沫之女”,日暮时分西方天际中那一颗“比群星显耀得多”的“晚星”的名字。她是天神宙斯和大洋女神狄俄涅的女儿,以美貌和多情著称,正是那珍珠一般殷勤翻滚的海沫,托出了这一具让人惊艳又使人痛苦的软玉温香的身体。爱琴海是她的故乡。卢浮宫中那尊著名的“米洛斯的阿佛洛狄忒”雕像就是她,在罗马她的芳名叫维纳斯。就像《红楼梦》中司掌人间情爱的警幻仙子一般,在瑰丽神奇的古希腊神话世界里,阿佛洛狄忒掌管着世间最令人绝望的两样东西:爱与美。要么惊涛骇浪的狂喜,要么恨恨欲死的咀咒,总之,属于她的囚犯没一个是正常人。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不如芸芸众生的日子来得结实饱满。一眼便知,《致晚星》是一曲庄稼汉的白花花的衷肠,一上来就是一番善颂善祷的奉承话:


晚星,可爱的海沫之女射出的金辉,

亲爱的晚星,暗蓝夜空中的神圣明珠


  有一种人,对一切都小心翼翼,唯恐有失。还有一种人呢,他们也许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战战兢兢,拘泥不前,但对一些在别人看来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事物,比如神明,却感到亲如紧邻,甚至称兄道弟,比如管皇帝叫“小儿”,管女神叫“好朋友”。兴兴头头,实言相告:


好朋友,今天我要唱着歌曲和我的牧人相会,

月亮落山早,请你替月亮

给我以清辉。……


  “今天我要唱着歌曲和我的牧人相会”。之所以把爱恋的对象比作“牧人”,前提是把自己当作了羔羊。不知什么缘故,古往今来的爱情诗,总洋溢着一丝田园牧歌的气息。从《诗经》雅乐到流行歌曲,比比皆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山有扶苏》写的是旷野中女子打情骂俏,男子柔情蜜意的欢爱场景。再看骆宾王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地打在我身上。”写的又是在草原上如何授人以柄、任伊鞭策的情愫。


……我不是出去行窃,

不是匆匆赶夜路去做小偷


  除了“牧人”与“羔羊”,常见的譬喻恋爱行为的还有“行窃”的意象,值得深思。古希腊诗人忒奥克里托斯的《偷蜜者》就把小爱神比喻为一个专事偷蜜的行窃者,即偷香。诗中小爱神跺着脚,气呼呼地把蛰伤的手指给母亲阿佛洛狄忒看,女神含笑说:“怎么?你比不上蜜蜂?/你这么小不也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自从上帝在伊甸园中判处亚当、夏娃偷食苹果之罪后,偷期密约的人儿总觉得恋爱是一桩偷偷摸摸的不光彩的事。东方神秘主义也一样,比如佛教禁止人的自然情欲,把人对现实幸福的追求视为道德上的恶,从而将人的注意力引向冰冷悬浮的神化世界和虚无缥缈的未来世界,殊不知,如此一番轮回、报应说,反而为许多纲常倒转的艳情故事提供了刺激猎艳的题材。希腊也好,中国也好,上古先民的情爱生活,又岂是诸如“存天理,灭人欲”的宋明理学插得上手的?《佛说秘密相经》不也说情爱能“调伏一切众生,由此出一切贤圣,成就一切殊胜事业”么?

  “思无邪”,所以振振有词。尽管这位小情郎口口声声地把“神圣的明珠”献给阿佛洛狄忒,而她心中唯一的女神,却是那一个在山中等着自己的姑娘。此番絮絮叨叨地祈求,也不过是他独自走夜路时,过于兴奋无法调伏之下的自我消遣罢了。

  《致晚星》之所以讨人喜欢,恰是因为将这位老实巴交的“小爱神”塑造得如此浑朴和可爱,所谓鸢飞鱼跃,活泼泼的。多少羞怯难言的话儿,到了他那张魂不令的嘴里,怎不教人又叹又爱,既敬且服?我不是出去行窃,不是匆匆赶夜路去做小偷——


我是在恋爱。帮助恋人是件好事情。


  爱情诗往往以哀感顽艳的忧伤情调取胜,除了审美上的普遍性之外,想必也是因为喜乐的情诗比较难写的缘故吧。古希腊留存至今的爱情诗不乏优秀之作,索福克勒斯的长诗《安提戈涅》“战无不胜的爱情呀”,忒奥克里托斯《收麦子的人》、《欢会歌》等等,皆强悍无比,若要论“以理服人”却不及这首《致晚星》,嘿嘿,这小子实在太逗了,不服都不行!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这是王菲唱的《因为爱情》。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如果那个长着一对翅膀的肥嘟嘟的小孩,朝着你嬉皮笑脸地飞过来,你不要红着脸躲避,也许身后正藏着一个天长地久;如果他流连贪玩,去了别处,也不要过于悲伤,爱情有罪但受罚在你。就读一读这些诗篇吧,它们闪烁、恒定,犹如夜空之于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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