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他们昨天才淹死了她的小猫;
汤姆把它们埋在马厩的墙后。
此刻她在场院里从一处踱到
另一处,边找小猫边在叫唤。
她不明白,她只知道她的乳房
发胀,她现在必须给它们喂奶。
1924年6月
“站在拂动的草间的潮湿道路上”
站在拂动的草间的潮湿潮湿道路上,
分水岭遗留下的那个十字路口,
就能看见下方废弃的洗石场,
一截截的矿车轨道向林中延伸,
一个业已陷入昏迷、却仍在
苟延残喘的工业。卡什韦尔的
一个破旧水泵汲着水;十年来
它躺在水淹的巷道里直到如今,
哼唧着履行它这后来的职责。
更远处,这儿和那儿,虽有许多
死人躺在贫瘠的土壤下,从近年
冬天选出了几个场景;有两人——
被徒手从破损的井筒里拖出——紧握
绞车,狂风想把他们扯离;
一人死于暴风雨中,山路无法走,
没在本村,而是以木质的外形
拱着穿过废弃的狭长主平巷,
在他最后的山谷来到地面。
快回家吧,陌生人,为你的幼畜自豪,
陌生人,再次转身吧,失望而苦恼:
此地与世隔绝,绝无交通,
不是一个在那儿而不是在这儿
盲目寻找采掘面的人的附属品。
你车灯的光柱也许能穿过卧室的墙,
却唤醒不了长眠者;你也许能听见
风来了,被无知的海洋驱赶而来,
在窗玻璃上、在树汁无阻碍地向上流动
(因为是春天)的榆树皮上伤害自己;
但不多见。在你附近,高过草丛的
耳朵觉察到危险,决断前一动不动。
1927年8月
祈求
先生——你不与人为敌,宽恕了一切,
除了意志的否定倒置——慷慨些吧:
赐予我们力与光、一次有奇效的触碰,
能治愈难以忍受的神经瘙痒、
断奶后的虚脱、说谎者的扁桃体周脓肿
和倒长的童贞的各种畸变。
请严厉禁止预先演练过的反应,
逐渐改正懦夫的立场;
请及时用光束罩住那些撤退的人,
一旦被发觉,他们将回头,哪怕伤亡惨重;
请公布每一个医治者的名字,住在城里
或车道尽头的乡村别墅里的医治者们;
请扰乱死者的住所;照临
建筑的新风格,心灵的改变。
1929年10月
“那天晚上当喜悦开始”
那天晚上当喜悦开始
注入我们最窄的血管,
我们等待着早晨端起
枪时发出的那道耀闪。
但是早晨放过了我们,
过了一天又一天,宽心
盖过了他那紧张的笑声,
变得对和平轻易相信,
因为一里又一里都不见
任何对侵入者的呵斥,
爱的最好的望远镜所及,
无不是他自己的领地。
1931年11月
吉小姐
我来给你讲个小故事,
说的是伊迪丝·吉小姐;
她的门牌号是八十三,
住在克利夫顿街。
她的左眼有点儿斜,
她的嘴唇薄又小,
她的肩膀窄而溜,
胸部不凸也不凹。
她有顶镶边的天鹅绒帽,
深灰的毛哔叽套装;
她住在克利夫顿街,
狭小的卧室兼客堂。
雨天她穿紫色的雨衣,
外带一把绿雨伞,
她骑一辆带篮子的脚踏车,
刹车刺耳不堪。
圣阿洛伊修斯教堂
离得不算很远;
她为教会义卖织东西,
织了一件又一件。
吉小姐抬起头来看星光,
她说:“有谁在意
我住在克利夫顿街,
每年一百镑的花费?”
一天晚上她做梦梦见
自己是法国王后,
圣阿洛伊修斯的牧师
请王后陛下跳个舞。
不料暴风刮倒了宫殿,
她正骑车过田地,
一只牧师模样的公牛
往前猛冲犄角低。
她后背能感到他的热气,
眼看公牛要赶上;
谁知脚踏车越蹬越缓慢,
都怪刹车不灵光。
夏天把树林变成一幅画,
冬天让它变残骸。
她骑脚踏车去做晚祷告,
衣扣直扣到脖子。
她打恩爱夫妻身边过,
她把脑袋掉过去;
人家没请她留步。
吉小姐坐在侧廊里面,
听着管风琴的演奏;
白天即将结束之时,
唱诗班的歌声多温柔。
吉小姐跪在侧廊里面,
她屈膝跪在地上;
“不要把我引向诱惑,
请让我做个好姑娘。”
白天黑夜舍她而去,
如浪打康沃尔船骸;
她骑脚踏车去看大夫,
按响诊所的门铃;
“哦,大夫,我身体里面痛,
而且我感觉不得劲。”
托马斯大夫给她做检查,
查完重又看了看;
走到他的脸盆边说道:
“你怎么早点不来看?”
托马斯大夫坐在饭桌旁,
妻子却等着按铃;
他把面包搓成小球,
说道:“癌是种怪病。
“没人知道怎么得的,
虽然有人装懂;
就像某人隐蔽的杀手,
伺机对你行凶。
“女人不育会得癌症,
男人退休就会得;
仿佛受阻的创造之火
非有出路不可。”
他妻子按铃叫来仆人,
说道:“别瞎想,亲爱的。”
他说:“傍晚吉小姐来看病,
恐怕她已经没治了。”
他们把吉小姐送进医院,
她躺着,简直是残骸,
躺在女子病房里面,
被单直盖到脖子。
他们把她放上手术台,
学生们开始发笑;
吉小姐她被一切两半,
罗斯先生主刀。
罗斯先生转向他的学生,
说道:“先生们,请注意,
我们难得看见肉瘤
发展到这步田地。”
他们把她从台上撤下,
他们用车推着
吉小姐来到另一个系,
那边是学解剖的。
他们把她吊在天花板上,
没错,把吉小姐吊起来;
几个牛津小组成员
仔细地解剖膝盖。
1937年4月
哦,告诉我爱的真谛
有人说爱是一个小男孩,
有人说它是小鸟,
有人说它令地球旋转,
有人说那是乱道:
当我询问隔壁那个
看似知道就里的人,
他的妻子大光其火,
她说这样可不行。
它看起来是像睡裤一条,
还是禁酒旅馆里的火腿?
它的气味让人想起美洲驼,
还是有一种宜人的香味?
它像树篱那样一碰就扎手,
还是像鸭绒那样软软的?
它的边角是锋利还是光溜溜?
哦,告诉我爱的真谛。
它在我们的历史书那难懂的
简短注脚里被提及,
它在横渡大西洋的船上
是一个寻常话题;
我发现关于自杀的描述中
提到过这个主题,
甚至看见它草草地被写在
火车指南的纸背。
它像饥饿的阿尔萨斯犬般狂吠,
还是像军乐队那样轰响?
有谁能用斯坦威大钢琴或锯子
来上一段一流的模仿?
晚会上它唱起歌来放纵喧哗?
还是只喜欢古典的东西?
别人想安静时它是否会停下?
我往花园凉亭里看了看;
它根本不在那里:
我试了梅登海德边的泰晤士河,
和布赖顿清新的空气。
我不知道乌鸫唱的是什么
也不懂郁金香的语言,
但是它确乎不在养鸡场里,
也不在床的下面。
它是否会把脸拉得老长老长?
荡秋千时是否常会恶心?
它是否总把时间花在赛马场,
或者总是拨弄着提琴?
对于金钱它是否有自己的见解?
它是否认为爱国主义足矣?
它的故事是否庸俗但诙谐?
当它来临时,是否会毫无预警,
碰巧赶上我在挖鼻屎?
它是否会在早上敲打我的门,
或在公交车上踩我的脚趾?
它来临的时候是否就像变天?
它的问候是粗鲁还是客气?
它是否会彻底把我的生活改变?
1938年1月
石灰岩赞
假如它形成唯一一种让我们这些反复无常的人
始终满怀乡愁的地貌,这主要
是因为它溶于水。看看这些表面散发百里香
气息的圆顶山丘,还有地下
秘密的岩洞和管道系统;听一听这些随处
喷射而出的汩汩泉水,每一股
都汇成一个为其中的鱼儿所设的私用泳池,都凿出自己的小沟壑,两旁的
峭壁供蝴蝶和蜥蜴栖息;观察一下这片
有着短距离和明确地点的区域:
还有什么更像母亲,或者还有什么更适合
给她的儿子,给那个倚着岩石
展示假阳具的年轻裸体男子做背景,从不怀疑
自己虽有种种过错却仍被爱着;他的作品只是
他的诱惑力的延伸?从风化的地表岩层
到山顶的神庙、从正往外冒的水珠到
醒目的喷泉、从野生的到修剪整齐的葡萄园,
只要灵巧的几小步,一个孩子想得到
比他兄弟更多关注的愿望——无论靠撒娇还是
胡闹——就可轻松迈出。
然后再看那伙竞争对手三三两两地在他们那
陡直的石沟渠里爬上爬下,有时
手挽着手,但步伐,感谢上帝,从不一致;或在
正午时分躲在一块方石的背阴面
滔滔不绝地交谈,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已十分透彻,
不觉得有任何要紧的秘密,无法
构想出这样一个神,他的脾气即道德,
无法靠一句妙语或一次交欢
来平息:因为他们习惯了得心应手的石头,
从不必遮住他们的脸以表示
对一个熊熊怒火无法遏制的火山口的敬畏;
他们的眼睛适应了仅靠步行
就能摸到或够到一切的山谷的当地需求,
从未透过游牧人梳子的格子
望向无限的空间;生来幸运,
他们的腿从未接触过丛林中的真菌
和昆虫,与我们毫无——我们爱这么想——
共通之处的怪异形体和生命。
因此,当他们中的一个堕落时,他头脑的运作方式
仍然可以理解:当皮条客,
或做假珠宝生意,或为获得满堂彩
而毁掉一条男高音的好嗓子,这些在所有人身上
都可能发生,除了我们当中最好和最差的……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
最好和最差的人从未在此久待过,而是去
寻找无节制的土地,在那些地方美不这么外露,
光不这么公开,生命的意义
不止一个大不同营地而已。“来吧!”花岗岩荒地喊道,
“你的性情多么难以捕捉,你最温存的吻
多么偶然,死亡是多么永恒。”(未来的圣徒们
叹着气悄然离去。)“来吧!”泥土和砂砾咕咕做声道。
“我们的平原上有空地可供军队操练;河流
等着被驯服,奴隶等着给你建造
恢宏的陵墓:人类和土一样柔软,两者
都需要被改变。”(总督们起身
离去,砰地关上了门。)不过真正不顾后果的人被一个
更老更冷的声音所吸引,海洋的低语:
“我是一无所求、一无所应的孤独;
我将用这样的方式让你自由。这里没有爱;
这里只有各种嫉妒,全都是悲伤的。”
它们是对的,亲爱的,所有那些声音都是对的,
现在仍是;这片土地不像看起来那样是美好的家,
这里的安静也不是某个遗址的那种
彻底安定下来的历史的平静:一个落后
而破败的行省,凭借一条隧道
与广阔、繁忙的世界相连,具有某种脏兮兮的
吸引力,这就是它现在的样子吗?不完全是:
它有一份尘世的责任不由自主地
没能忽视,而是对伟大诸神的一切臆断
提出疑问;它妨害了我们的权利。那位诗人
因为有把太阳叫做太阳、把他的头脑
叫做谜的认真习惯而为人称赏,他被那些显然不信
他那反神话的神话的大理石雕像
闹得不自在;这些街头顽童
带着极富活力的货色沿着饰有花砖的柱廊
追逐科学家,他们指责他关心大自然
最遥远的方面:同样,我也因为你所知的内容
和程度而受到责备。别浪费时间,别被逮到,
别落在后面,千万!千万别学
重复自我的兽类,或像水和石头那样的
行为可以预知的东西,这就是
我们的公祷文,它最大的慰藉是随处
可产生、看不见、没有气味的音乐。
就我们不得不把死亡作为事实加以
期待而言,无疑我们是对的:但是,
假如罪孽能得到宽恕,假如尸体从死者中站起,
这些把质料变成纯真的运动员
和打手势的喷泉——纯为享乐而造——的改动,
进一步表达一个观点:
有福的人不会在乎从哪个角度被人注视,
因为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亲爱的,两者我都
一无所知,但是当我试图想象完美无缺的爱
或来生时,我听到的是地下的
水流潺潺,我看到的是一片石灰岩地貌。
1948年5月
赵 元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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