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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部捷克电影说说俄国人的口碑

十年砍柴公号 文史砍柴 2022-03-21


以国土面积和人口论,捷克是一个小国,它占地7万多平方公里,人口1000万,然而捷克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艺大国。


近一百多年来,捷克民族涌现了众多有着巨大成就和世界声望的文学艺术家。在音乐界有德沃夏克、斯美塔那、雅纳切克、约瑟夫·苏克等人;美术界有慕夏、塞尔潘等人;文学界的就更多了,中国人熟知的有哈谢克(《好兵帅克》作者)、卡夫卡、恰佩克、万楚拉、伏契克、塞弗尔特、米兰.昆德拉、赫拉巴尔等人,当然还有集思想家、文学家、政治家于一身的哈维尔。


“一战”结束后,“散装帝国”奥匈帝国瓦解,捷克民族获得独立。独立后的百年岁月命运多舛。捷克地处中欧,恰好在欧洲的十字路口,首都布拉格南至维也纳,北到柏林几乎是等距离,它夹在德国和苏联之间,很悲催,就如春秋时期的郑国那样,不依附于晋国,就臣服于楚国。这样的地理位置使其长期处在很不利的政治环境中,却有利于各种思想和文化艺术的交汇融合。


或许是这种历史背景和地理环境,使捷克的文学有着独特的、辨识性非常强的风格,具有讽刺力度和批评性是其文学的一大特点,但不仅仅如此,读捷克作家的小说,往往能感受到冷嘲中的温情,荒诞中的深刻,幽默中的悲悯。


上世纪90年代,米兰.昆德拉的作品风靡中国,其对“媚俗”的批判引起许多中国读者的共鸣。有研究者说将“Kitsch”翻译成“媚俗”是不准确的,后来许多人以音译“刻奇”代之。刻奇,更多的是一种“自媚”,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貌似精美、实则廉价的情感认同和抚慰。按照米兰·昆德拉的说法,这是“灵魂的虚肿症,是傻瓜的俗套逻辑,是一个人在具有美化功能的哈哈镜面前,带着激动的满足看待自己,将既定模式的愚昧,用美丽的语言把它乔装起来,甚至连自己都为这种平庸的思想和感情流泪,并且容不得任何个人主义的怀疑和嘲笑。”


哈维尔屡次举一个案例来分析后极权时代人们在恐惧下的一种生存术。某一个蔬菜店的经理在他的橱窗里贴了一个标语:“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标语是上头和蔬菜水果一起发下来的,经理只有贴上,否则会有麻烦。他这样做不过是表示“我懂得自己该做什么,是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这种贴“平安符”的行为最初是为了自保,但时间一长对许多人而言,就是一种习惯性的表态,已经超越恐惧,甚至达到一种自我感动的层次。这就获得了刻奇效应。


捷克的文学、音乐、美术的成就,也使其电影有着较高的艺术水准,许多影片从捷克文学家的名著改编而来,如赫拉巴尔的《底层的珍珠》、《过于喧嚣的孤独》、《我曾侍奉过英国国王》。捷克电影和其文学具有相通的特质,即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捕捉,充满着黑色幽默、政治影射和对道德问题的关注。



前不久看了一部由扬·斯维拉克导演的电影《给我一个爸》,很爽,充溢着捷克式的幽默、冷嘲和温情交融的风格。我看完这部电影最大的感受是:老毛子在欧洲人心中的形象真是糟糕,包括他们的斯拉夫兄弟捷克。这部电影里许多桥段反映了捷克人对苏联的厌弃、憎恶,“辱俄”在捷克的生活细节中处处可见。


电影的时代背景设置在1988年,捷克“天鹅绒革命”的前夕。55岁的大提琴家卢卡(和哈维尔一个世代,这个世代的知识分子是1968年“布拉格之春”的主力)生活在布拉格,他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早逝,母亲留守在乡下的小镇。因为弟弟偷渡到西德,卢卡受到牵连,被国家爱乐乐团开除,他只得四处“赶场”参加葬礼演奏哀乐挣钱,余暇去墓园清洗、修饰墓碑补贴家用,过得捉襟见肘。但窘迫的生活掩盖不住一个艺术家的内心狂野,在演奏哀乐时,他时不时用弓弦撩拨女歌手的裙摆。


卢卡一家人很痛恨俄国人,他发誓不学俄语。然而,为了还债和买一辆轿车,他不得不接受掮客的介绍,和一位带着五岁男孩的苏联女子娜杰兹达假结婚。娜杰兹达的姑妈早在捷克定居,她通过和卢卡结婚取得了捷克国籍。婚礼后不久,娜杰兹达持捷克护照跑到西德去了,滞留不归,而留下了儿子柯利亚。——当时只有把儿子留在捷克做“人质”,捷克边防当局才可能批准她去西德。苏联女子和东欧国家的国民假结婚做跳板去西方国家,在那时候应该时有发生,卢卡惹上了麻烦,捷克的政治警察怀疑他假结婚牟利。


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因为他是柯利亚法律上的继父,掮客把柯利亚送到他家。本来他想等柯利亚在他家睡上一夜后,他再将其送回小男孩的姑奶奶(即其母亲在捷克定居的姑妈)家,可接到消息男孩的姑奶奶去世了。于是,他不得不履行照看这位“继子”的义务。


刚开始,生性浪漫、发誓不结婚的卢卡被这个小男孩烦死了,他和前来学大提琴的漂亮女学员刚上床,准备入港,好事被调皮的柯利亚打断。由于卢卡不懂俄语,五岁的小男孩听不懂捷克语,两人交流全靠比划。对天真可爱又无辜的柯利亚,自认倒霉的卢卡不得不耐心照料,出去到葬礼上演奏哀乐时也得带着这个“拖油瓶”。卢卡不时对着柯利亚类似自言自语地发牢骚。他第一次给柯利亚端来俄国茶,聪明的孩子有防范心,先不喝。卢卡说,这是茶(念作“qia”,应该是汉语的音译),你们俄国人喜欢喝的茶,别说你听不懂,我们都是斯拉夫人,“茶”这个词是一样的。


国庆节快到了,居委会老太太叮嘱卢卡悬挂或在窗户上张贴苏联和捷克的两国国旗,说全居民楼就你家还没做这事。没办法的卢卡只得回家把两国国旗找出来并排贴到窗户上,明知柯利亚听不懂他的话,仍然忍不住抱怨说,我是个懦夫!去年我没鸟他们,但现在我这样不敢招惹他们了(因为假结婚挣钱心里发虚)。——这一幕,和哈维尔所说蔬菜水果店经理悬挂政治标语异曲同工。


谁知道两国旗帜贴上后,聪明的柯利亚认出了苏联和捷克的国旗,对卢卡说,这是我们的,那是你们的,我们的更漂亮。——虽然用俄语讲,但卢卡理解了小男孩在夸自己国家的国旗,愤怒地说,你们的国旗就像内裤的颜色。然后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发泄对苏联和俄国人的愤怒。“其实你都懂得,事实是我们非挂你们的旗不可。曾经我们满怀感激地挂上你们的旗帜,但那是因为还不明白,你们老毛子都是恶棍。”“你们前进到哪,就停留到哪。”并向小男孩控诉自己曾在莫斯科演出时,行李被偷了。“不管行李还是土地,你们都偷。”


渐渐地,两人之间情感发生奇妙的变化,柯利亚对卢卡产生了依恋,而卢卡也喜欢上这个可爱的小男孩,父爱被激发。当政治警察传唤卢克去警署审问他是否是假结婚,因柯利亚无人照料他不得不带上一起进审讯室,小男孩对卢卡的种种表现让警察看出这是无法假装出来的父子情,判断卢卡和苏联女子应该是真的结婚。柯利亚生病了,卢卡找救护车送柯利亚上医院,回家后又请自己的情人来照料小男孩。一次两人在地铁里走失,卢卡心急如焚,去站台找工作人员广播找人,最终有惊无险。“天鹅绒革命”发生了,卢卡载着柯利亚,飞舞着捷克国旗,走在大街上声援。


柯利亚的母亲回到捷克来接儿子一起去西德,她千恩万谢对卢卡表示感谢,并送上一笔钱而被卢卡拒绝。在机场,柯利亚对送别的卢卡依依不舍,对他说,“爸爸,再见”,问爸爸什么时候过来看他。——卢卡没有给出答案,只是伤感地看着柯利亚和母亲消失在人群中,看着飞机腾空而起。这是个开放式的结尾,但十有八九卢卡和柯利亚缘尽于此,他们那段“父子情”只是美丽的误会,柯利亚和母亲在西德开始自己的生活,而卢卡的情人已怀孕,在等着他。


这个结局或许是一种隐喻,寓示着捷克和俄罗斯的关系?


对这部电影我还有两点感慨。一是捷克那样被苏联虐,经济发展停滞,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生活水准仍然在社会主义国家中很靠前,普通人家里有冰箱、电话,有私人汽车的也不少,市民喝啤酒、听音乐会是常态,普通人的葬礼肃穆、高雅。二是苏联当时作为世界两大强国之一,武力遍天下,可自己国家的公民,却要想方设法通过假结婚偷渡到敌国,这真是对强大苏联莫大的讽刺。俄罗斯人有着强大的弥赛亚意识,他们把自己当作东正教的守护者,更是斯拉夫民族的大哥,沙俄曾俨然以“第三罗马”自居,苏联继承了这样的帝国梦。为这个帝国梦,他们极力压榨国内的百姓,以支撑强大的武力在全球争雄,可是真正信任、敬佩他们的朋友在哪儿呢?那些他们声言要保护的弱小民族,认清他们贪婪的面貌,所感受的只是被压迫的耻辱。他们的斯拉夫兄弟如波兰、捷克(包括现在的乌克兰)感受尤深。


孟子说:“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行霸道和诈术,是俄罗斯帝国的传统,这样的传统怎么可能换来好的口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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