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论文写作指引(10):学问三境界
《船山先生》
2015年7月11日,石头摄于岳麓书院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到,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做学问亦有三境界,“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此第一境也;“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此第二境也;“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第三境也。
这三境界的标志分别是:读通、写透和说明,它们是做学问的必经之路,想要学问通达,必须次第而进,不能贪功冒进,也不能颠倒次序。
一、读通: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读书如写字,须得先临帖。先有知识输入,后有学问输出。只有先把书读明白、读通了,才能形成自己的思考力,掌握观察、理解和解释世界的工具。文章没有读懂,书还是人家的,只有读懂的,才是自己的。
单单读懂还不够,最妙的是读通。将书读通是一种什么感觉?
有一次深夜我坐远途飞机,困极却睡不着,无奈何,从背包里拿出亚里士多德的《categories》,逐字读完,困意顿消,口中不断赞叹亚里士多德的天才,心中涌起一团汩汩不断的舒爽,这种感觉恰如朱熹诗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当时人在天上飞,这种将书读通的感觉,真是一种言说不尽的奇妙。
读书,要追根溯源,回到经典。而研读经典,不能多快好省,反而越慢越好。因为读书是打基础,基础务求牢固。布迪厄有一篇小文《the forms of capital》,薄薄几页,我却读了整整一周。
唯有精读细读,方能入得门来,登堂入室。读书如览景,走马观花断不能尽领书文之妙,博览群书若不配以精读细读,充其量不过一台三过书门而不入的复读机。
研究生毕业,若能读懂其专业的经典文献,便是及格了,若能读通,便是优秀。检验读书效果只要看毕业论文的文献回顾。所引文献如果都读过并读懂了,文献回顾往往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反之则佶屈聱牙、生硬苦涩。
二、写透: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写作是做学问的第二层功夫。读书之后,必有所思,有所思则需要写下来,否则,如果只读不写,将永远无法形成自己的学问。
写作绝非原封不动地抄录,而必须以描述对象为中心,建构出一套有条理的表述逻辑,有所创新,让读者能够透过文字读懂作者的表达要旨。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见字如面。何以见字如面?行文不能浅尝辄止,必得文字到位,才有见字如晤的效果。
光是见字如面仍是不够,写作的佳境是写透:想方设法把问题写透彻,写到位,也就是有所谓“力透纸背”的效果。用杜甫的话说“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譬如司马迁写《史记》,正史之后,太史公点评每有金句。司马迁在《项羽本纪》的末尾写道: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予以力征经营天下。好一句“奋其私智而不师古”!真是把项羽的秉性写透了!正是因为奋其私智而不师古,项羽最后才身死东城,仍不自悟,还大言不惭地说“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学术写作不见得非得辞藻鲜丽、扎人眼球,而往往是用平易的文字写出惊人的效果,“于无声处听惊雷”。写透彻的标志是,当你发现所用文字轻易更换不得,那便是成了。
渠敬东在《项目制:一种新的国家治理体制》(《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5期)一文中给项目制下了一个定义:这里所谓的 “ 项目”具备 “ 项目制”的意义,即项目在执行过程中虽具有针对预期目标性加以临时组织的特点,但项目的制定、申请、审核、分配、变通、转化、检查与应对等一系列的环节和过程,已经超出了单个项目所具有的事本主义的特性,而成为整个国家社会体制联动运行的机制。国家治理正是通过实施项目的系统过程,逐渐确立了一种新的结构形态。
这个定义看似简单,但是当你引用时,你会发现,这是对项目制最为贴切恰当的表述,你无法轻易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表述进行改写、替换,这就说明,文章已经写透了。
博士生毕业必须具备基本的写作能力,如果能将所读、所思有效转化为文字,便是合格了,如果能将文章写透彻,那便是优秀。
写作的深度反映了思考的深度。写作不仅是对读思的整理,也是对读思的促动,写作的过程往往是边想边写,边写边想。只有想明白了,才能写透彻了。
三、说明: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做学问的根本目的在于服务社会,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光是读通写透,仍然不够,而必须达到第三层境界:能够通过言说将学问讲述出来,把听众说明白了。只有能够说明白了,才说明学问已经内化于心、外化于形,不仅可以自我观照,亦可以点亮他人世界。
说的最高境界就是明,何谓明?《易》曰: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日月和光,定然是世界上最亮的存在。因此,civilization翻译为文明。明,不仅是自己明白了,更重要的是让听众明白了。这要求说者能够把艰深晦涩的学问讲得深入浅出,让听众因为自己的言说而豁然开朗,用陆游的话说,就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学问做到最高境界可以述而不作,譬如孔子。
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孔子又说,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我们通常看到很多学问大师,你随便问他一个问题,他都可以对答如流。
说明是最高境界,有些言说者,即使不用PPT,也可以逻辑清晰、思路明朗,将一个复杂的问题以一个清晰的逻辑阐释出来。
学问做得好不好,有一个很简单的检验方法:你能否用简洁的话把自己的研究说清楚。说清楚了,便是学问做到位了。
简而言之,读通便是将自己读明白了,写透便是将本来已经懂的内行写明白了,而说明则是将原本不懂的人给说明白了。
做学问,说到底无非就这三项工作:Reading、Writing & Speaking,多读、多写、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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