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达家事评论】漫谈许麟庐大师遗产继承案
明月律师：齐白石弟子、一代国画大师许麟庐去世后留下73件字画和3把紫砂壶，其中包括齐白石、徐悲鸿等著名画家作品，总估价约为21亿元。许麟庐去世后留下遗嘱，所有财产归夫人所有。他的部分儿女，将时年95岁高龄的母亲告上法庭，要求分割部分财产，并质疑遗嘱的真实性。2014年，该案一审判决认定遗嘱有效，遗产全部归现年99岁的遗孀。该案二审被发回重审。近日，重审案首次开庭。本文由此案延伸，漫谈个人对家事案件、家族传承的几点看法。
一 简单又复杂
家事案件有个特点，简单又复杂，当事人原本就是一家人，简单起来啥都不是事，复杂起来啥事都搞不清。
比如离婚案件，如果双方都同意离婚，法官顺水推舟，速战速决，判离婚毫不含糊。但如果被告不同意离婚，法官马上“严防死守”，能不判离婚就不判离。原告必须花九牛二虎力气举证“感情破裂”，有的把陈年烂谷子翻出来晒，有的花大钱找侦探调查，还有的甚至不惜自残比惨……即便如此，第一次起诉十有八九还是离不掉。
继承案件也是如此，简单起来，没有遗嘱也能顺利解决。复杂起来，有了遗嘱也不一定有用，比如说小甜甜龚如心世纪继承案。简单或复杂，其实不取决于案情本身，而取决于当事人自己。而当事人做决定，当然不光看法律，也要考虑亲情、爱情、公序良俗，有的时候就是摸着良心前行。诉诸法院是最后的救济途径，终会有个法律层面的结论，漫长的诉讼程序也会有副作用：曾经的爱情、亲情消磨殆尽，剩下一堆财产，还有一地鸡毛。
许麟庐大师的案件，是名人案件，涉案财产价值也高，算是个“大案”，但案情真不复杂。父亲去世，立下“遗嘱”财产都归母亲。“遗嘱”内容简单明了。如果一大家人都认可这个遗嘱，那么遵照执行即可，并不麻烦，亦无需司法机关介入。但因为有子女质疑该“遗嘱”之真实性，且诉诸法院，这个案件又变得无比复杂。
二 细节与程序
家事案件中有很多细节，魔鬼就藏在细节之中，这些细节往往会决定案件成败。曾经听上海桂芳芳律师说过一个“重婚罪”的案例，代理律师从对方提供的账单中抽死剥茧，倒挖出小三的居住地址，从而找出重婚的证据，最终赢得案件胜诉。如果律师不够敏锐，无法注意到这个细节，案件可能就输了。本人曾代理一起离婚案件，从当事人几句不经意的话语中发掘出细节，最终通过亲子鉴定，证实孩子非亲生，避免了漫长的诉讼风险。还有从对方提供材料中发现对方恶意转移财产的证据，此类案例较多，不再赘述。
许麟庐大师的案件中，也有很多细节。比如说自书的遗嘱是否真实需要鉴定笔迹，而鉴定又需要对照的样本，如果没有样本或样本不够充分，遗嘱可能就没法鉴定。没法鉴定的遗嘱很有可能就会被推翻。谁能想到，自书遗嘱有没有效，竟然可能取决于有没有比对的样本。
细节与程序是密切关联的。许麟庐大师的案件中，因被告持有“遗嘱”，原告相对被动。但原告通过不停挖掘案件中的细节，并积极利用相关法律程序，努力实现诉讼目的。比如说，原告除了申请对遗嘱笔迹进行鉴定，还申请对老母亲（遗嘱继承人）的行为能力进行鉴定。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有点像反收购策略中的“帕克们Pac-man”战术（为了反收购，直接把对方给收购了）。如果老母亲（遗嘱继承人）被鉴定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下一步就是指定监护人，谁成为监护人，谁就成为实际控制被监护人财产的人。控制了财产，就掌握了先机，诉讼主要目的亦在于此。况且，从居委会指定再到法院判决，指定监护人这一程序，至少也要一年时间。时间越长，变数越大，毕竟老母亲（遗嘱继承人）快100岁了，等不起。事与愿违，老母亲（遗嘱继承人）经鉴定，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原告“帕克们Pac-man”战术失败。
2014年10月，北京市二中院认定遗嘱有效，判定许麟庐的遗产全归遗孀，原告先失一局。孰料，二审竟然发回重审。从2012年7月起诉到2016年6月重审开庭，历经四年，回到原点，一切从新来过。
这起看似简单的遗产继承案件，历经四年鏖战，双方（律师）比的是对事实细节的挖掘，比的是对诉讼程序的把控。北京市高院以一审程序存在瑕疵，需要进一步查清为由发回重审，也正是因为这两个方面的原因。
三 法律与人性
法律是对人性的最低的要求，对人性的追求始于法律，但不应止于法律，家事案件尤为如此。有人概括许麟庐大师遗产继承案件：儿子告母亲，要求分父亲的遗产。
儿子告母亲，提起遗产继承诉讼，这是法律赋予儿子的权利。儿子认为母亲持有的父亲所立“遗嘱”未必真实，要求鉴定母亲的行为能力，要求鉴定“遗嘱”笔迹，通过漫长的诉讼来延缓母亲继承到巨额遗产的“可能性”（百岁的母亲未必耗起）……这些也都是法律赋予儿子的权利，也是法律赋予儿子代理律师的权利。然而，历经漫长的诉讼程序，那种对簿公堂、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下，焉有母子之情，手足之情复存之可能？
许麟庐大师，立下遗嘱全部遗产给遗孀，自然是其权利，他人无可厚非。但是遗孀也近耄耋之年，子女又那么多。一刀切固然简单，但是这一碗水是不是端平了？会不会有后遗症？不知许大师立遗嘱时有没有认真思考过。但如今一大家人面红耳赤地打官司，许大师一定未曾料到。
有人问，遗嘱立的如此干脆，为啥不去公证一下呢？有份公证遗嘱，财产分配的再不合理，恐怕也不会有人去打官司了吧。明月律师认为，相比身前不言身后事的侯耀文大师（亦历经漫长遗产案件，引发批评声不断），许麟庐大师已经够谨慎了，许大师不但自书遗嘱，还找人合影拍照留下证据（来源于媒体报道）。或许许大师认为，人性面前，做到这程度这已经够了，但事实证明，巨大利益面前，谁都可能禁不起试探，更何况是一份经不起法律推敲的遗嘱。
为什么要有法律，就是因为人性有恶的一面，如果人人都是天使，还需要法律干吗？做传承规划，一定要充分考虑到人性之恶，不要留太多的空间去试探人性，因为有太多血淋淋的反面案例了。一个好的传承规划，一定是一个确定的、可执行的规划，是一个经得起人性挑战的规划，一个可以定纷止争的规划。
好的规划，不会去试探人性之恶，而是会去激发人性向善。在这一点上，这些大师们都不如“大善人”余彭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