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身体现象学将不可言说的“道”说出来
苑文静
西安交通大学
研究方向为体育哲学与身体哲学
研究缘起
作为一名哲学专业的学生，我选择了哲学与体育深度交叉的一个领域作为我的博士研究内容。这一方面是源于我的导师张再林教授在身体哲学领域内的深厚造诣与学术指引，另一方面也源于我对身体哲学与体育学之间火花碰撞的浓厚兴趣。
这篇文章的思考缘起于“技近乎道”这一命题。武术中常言“技近乎道”，而达到这一境界的过程则是“由技及道”。中国武术研究学者对于武术中技与道的问题已经展开了诸多的讨论，学者们肯定了武术是由“技”及“道”的进阶路径，也肯定了身体主体在“由技及道”这一工夫论至本体论中的重要作用。但是其中仍然缺乏对技艺与道如何通过身体主体被统摄为一体这一问题的具体阐释。因此，我想对于“由技及道”这个问题应该可以运用身体现象学的方法来进行阐释。
研究的视角与理论基础
“由技及道”分为两个问题，首先是武者是如何“由技及道”的？其次是武者又是如何道以技（身）显的呢？这两个问题中，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前者的升华，这其中，身体便是武术“由技及道”和“道以技显”的载体。实际上，“由技及道”涉及的是一个具身认知的过程，通过身体现象学来描述具身认知的过程在认知科学领域已经非常多见，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梅洛-庞蒂。
梅洛-庞蒂并不是通过经验主义和理智主义来阐释客观化的、对象化的身体，而是通过大量的心理学案例、病理学案例去描述“身体”的现象学意涵，其中身体图式（body schema）这一概念在现象的身体描述中起到了核心的作用。而以身体图式为中心讨论武术的身体意象主体问题，能够理解武术中“由技及道”和“道以技显”的发生过程。
要想了解梅洛-庞蒂的思想，对于他本身的著作以及关于梅氏思想的文献阅读是不可缺少的。学术界中关于梅洛-庞蒂的著作非常多，如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行为的结果》《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眼与心》《符号》《哲学赞词》《世界的散文》等，以及关于梅洛-庞蒂的研究著作如杨大春的《感性的诗学：梅洛-庞蒂与法国哲学主流》《语言、身体、他者——当代法国哲学的三大主题》等。
除了要了解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思想，还要了解中国身体哲学的知识，阅读中国身体哲学的经典著作，如杨儒宾《儒家身体观》《儒学的气论与工夫论》、张再林的《中国古代哲学的身道研究》、周与沉的《身体：思想与修行——以中国经典为中心的跨文化关照》、陈立胜《王阳明万物一体论——从“身体”的立场看》、蔡璧名《身体与自然：以<黄帝内经素问>为中心论古代思想传统中的身体观》、黄金麟《历史、身体、国家:近代中国的身体形成(1895-1937)》、黄崇修的《从身体观论虚静工夫的哲学涵义：以先秦气化思想为核心》等。
研究过程
身体图式具有“统觉性”和“拓延性”“自我完型性”以及“交织互逆性”的意涵，通过身体图式概念这一视角对“由技及道”这一过程进行身体现象学的解读，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武术中“由技及道”的达成路径以及其身道一体的内在超越性。
身体图式的统觉性与拓延性使武者能够“由技及道”。第一个问题实际上是武者如何将武术技艺内化至身体之中，这是一个具身学习的过程，或者说是一个体认的过程。在身体没有认识、熟悉武术动作之前，武者不能够标准地完成技击动作，他们只有经过较长时期的练习才能将技术融入身体。
那么体认的过程是如何发生的呢？这就要回归到身体具有的最原初的综合感知能力当中，这种最初的感知能力奠定了身体对其他事物学习和理解的基础，其表现为身体图式的统觉性与拓延性之中。武者通过身体图式的统觉性使身心合一，通过身体图式的拓延性使身境合一，最终武者通过身体图式的自我完型性形成“我能”的身体意向性。
身体图式在统觉性和拓延性的基础上也具有了自我完型性，也就是人们的身体行为依靠身体图式的统觉性和拓延性具有了前意向的运作方式，形成了“我能”的身体意向性。武者对武术技艺的体认结果使技艺真正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身体又与工具、情境进行完美融合，最终获得了波兰尼意义上的一种技能“隐默知”(tacit knowledge)。
武者经过长时间的练习，通过严守于规——自然合规——无意成规的锻炼过程已经进入到了“以形取意；以意象形；意自形生；形随意转”的功夫境界，身体在任何情境中都具有了“我能”的身体意向性，从而身体能自动“知道”如何在复杂情景内，不经过理性和逻辑的演算就能够完成身体动作，武者由此进阶至技艺之道。
武者通过身体图式的交织可逆性实现“道以技显”。尽管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详细描述了自我通过身体感知、体认事物的过程，但是自我在此过程中仍然占据优先的地位。因此在后期梅洛-庞蒂用“肉身（flesh）”这一本体论概念来解释身体以及身体与万物之间直接、交织互逆的关系以彻底解决主客二分的困境，武者由此彻底消解了自我、人我、人天的主客二分性，以技艺之道实现了天人合一之道。
而事实上，梅洛-庞蒂以身体的交织可逆性实现身体知觉和行为的普遍联系正是对他早期身体图式观点的一种延续。身体图式在身体中实现的交织可逆性传递到了“身体与世界、物质与精神、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之间”，从而使人们的感知、行为实现了普遍联系。
正是源于基于身体图式的交织互逆性，人们不仅能够通过技艺通达“天道”使身道合一，更由于身与道的互感互通而使道通过身体技艺显现出来。武者通过身体体认技艺形成熟练的身体技巧，他们也在此过程中完全投入到世界生活中，彻底消除主客二分而与万物互感互通，感受技艺不可见的神韵，领略事物真正存在的意义。武者的身道合一使他们的身体具有了精神的角色，又由于身体与精神的可逆性，这使得身与道可以相互转化，从而道以技（身）显。
结论与启示
中国武术是一种身体技艺，武术中的“道”常常被视为不可玄妙的、不可描述的，那么通过身体现象学的方式来描述“道”的发生过程和呈现，我们看到了武术神秘面纱背后的真实样貌。在这里我通过梅氏的身体图式概念尝试对武术中的“道”与“术”的关系进行现象学角度的阐释，以明晰“由技及道”的过程。而近期一部分学者的研究成果，如金玉柱《武术“刚柔”新释——基于触觉现象学的视角》、张震《身体知识的象言化:传统武术“即象感身”的哲学论绎》等皆给我们提供了类似的思考进路。
梅洛-庞蒂的身体哲学思想是在反思西方传统哲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他提出了十分丰富的身体思想。梅洛-庞蒂身体现象学对“身体意向性”（“生命意向性”）的发现，以及“我能”“身体间性”“身体走向世界”等思想与中国传统体育中的“身心一体”“阴阳和合”“生生不息”的身体思想异名同质。因此梅氏的身体观有助于阐明中国传统体育的思想。
文献引用格式：
苑文静，张再林.武术“由技及道”的身体现象学考察——从梅洛-庞蒂的身体图式概念出发[J].体育与科学,2020,41(01):58-63.
体育与科学
国家社科基金资助期刊
CSSCI来源期刊
国内体育类核心期刊
投稿网站：
http://tyyk.cbpt.cnk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