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同行朋友们:
大家好!
我是一名讲解员,讲到今天已经讲了三十四年,但是,实话实说,在这三十四年中,我至少有十余年的时间是用重表轻里、半真半假的方式为观众讲解的。
那时候,我追求讲解词的华丽与高雅,喜欢用一些专业的名词、术语提升我讲解档次;我强调重音、停连以及共鸣的位置,希望能用所谓磁性般的声音打动观众;我的启蒙教师也常常指导我,讲解时眼睛和手势的位置、笑容的尺度,如何抑扬顿挫等。
大大小小的讲解比赛也将我的注意力引导在外在表象上,把评判讲解员的标准放在讲解技巧和表达方式上。受其影响,我创造性地发明了用技巧掩盖背诵痕迹的方法;强调比赛时用眼睛与评委交流;用深呼吸克服怯场。
但是,当大段的文字和技巧占满了我的大脑时,我哪里还有空间和精力思考我讲解的内容。我只能用半真半假的方式讲解,用技巧和表演的办法乱真。十余年来,居然还能赢得掌声,并且在区内和国内的讲解比赛中获奖。
但是我知道,我的微笑是人造的,我的交流是事先设计好的,甚至我的激情也是经过技术化处理的。心没被内容感动,再好的风景也看不见。
走出博物馆,犹如走下舞台。
死一般的台词不能与生活接轨,于是鸟儿从头顶上飞过,我不去思索鸟类和讲解词里的恐龙化石有何关联;抓一把食物放进嘴里,我不去探寻,粮食与展厅里的石磨盘、石磨棒、鬲、甗、鼎、簋、豆等等古老物件有何关系;我激动地跳下车在桦树林里摆拍,却不去琢磨这树皮与我天天讲解的桦树皮文化有何瓜葛;即使我几十次路过那家砖瓦窑,也不去看看,砖、瓦、陶究竟是怎样烧出来的——
一层薄薄的玻璃拉开了我与展品之间距离,心是冷的,只好到书本里引文摘句,讲故事多于讲物件,讲笑话多于讲文化,即使新展览办在隔壁,也只是走马观花,很少蹲在展品面前反复观赏,活在文化中,其实与文化无缘,只能被动地用“知”工作,用“行”生活,和大多数人一样定睛在时尚的物质和人的基本需求上,将审美标准降到最低。
感谢观众,他们渴望真知的眼神让我反思,催我尝试真正用自己的头脑思考问题。感谢博物馆,带我走出展厅,走进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走进五光十色的大自然,特别是1996年随中比联合恐龙考察团赴田野工作,那沧海桑田的地形地貌、千奇百怪的恐龙化石让我看到了许许多多在书本上看不到的知识,发现了许许多多隐藏在地层深处的秘密和美,激活并验证了我从前死背硬记的东西,我激动不已,渴望将我的看见第一时间告诉观众,这种冲动正是一个讲解工作者最宝贵的原动力,那是一股清泉,重音、停连、手势、表情,甚至灵性,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当然,技巧也很重要,但它永远都是跟在看见之后(难怪人家经历过考古工作的人常常会窃笑我们,说我们是花拳绣腿。他们即便不懂讲解技巧、态势语言,语言发声与表达,到了展厅,也依然有那么多观众围着他们,听他们讲述发掘的过程,文物的内涵,为什么呢?情动于衷而溢于表。)
看见的本能是渴望更多的看见,我久违的好奇心开始萌发,我的兴趣点不断扩大:那躲在草丛里的蟋蟀为什么会鸣叫?这些昆虫与展厅里的无脊椎动物有何渊源?那路边的岩石是怎样形成的?哪一种是岩浆岩,哪一种是变质岩?与展厅里陈列的矿物质有何关联?那周围的房屋有何区别?为什么有的平顶,有的尖顶?与展厅里达斡尔族的“介子房”有何异同?
罗丹说:“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一旦你具备了发现者的眼睛,全世界的美都会向你敞开。
亲爱的同行朋友们:听完这些话,可能你又要励志了,抱着一本高深莫测的专业书深读、苦读。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可照我看,读而不行、行而不悟也还是不行的,必须知、行、悟三位一体才能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华。
学习是个开心的事儿,读不懂专业的书就先读通俗的,边读边与实践对应,努力做到“讲得一事,即行一事”,在行的过程中一定会有意外的收获让你看到,别停下来,试着用自己的话将你的看见讲给你周围的人,此时此刻,你的每一根毛发都会站出来帮着你表达,你心中有说不完的话,你会发现原来世界就是一座博物馆,宇宙万物都是你的展品,都等着你发现-----
不在于你学了多少,而在于你是否看见,只有真正看见了,才能将我们所看见的传递给观众,让更多的人都看见。
与同行朋友们共勉!
内蒙古博物院老讲解员 赵学东
2017年3月15日写于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