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艺术 | 姜俊:明斯特观光指南6——Pierre Huyghe的鸿篇巨制
2017年6月10日,明斯特雕塑项目展再次在2007年的十年后拉开帷幕。明斯特这个“迪斯尼”般的城市(中世纪的古街几乎都是战后的伪造品)再次成为了欧洲夏日艺术爱好者的猎场。大家将骑着公共自行车在城市中穿行,在地图和大街上扫荡着36位艺术家为我们献上的艺术作品。“凤凰艺术”特约撰稿人,青年艺术评论家,同时也自居为“明斯特人”的姜俊将给我们带来一系列他对于本次展览的阅读,本篇为系列六。
明斯特观光指南2:LWL州立艺术与文化博物馆和《Benz Bonin Burr》
▲ 法国艺术家Pierre Huyghe
▲ Pierre Huyghe,《After A Life Ahead》,2017
今年明斯特老城外围的一些作品颇为受人好评,特别是西北角明斯特艺术学院周边Pierre Huyghe的《After A Life Ahead》最受人瞩目。项目实施地点是一个废弃的溜冰场“Eispalast”(冰宫),大概2016年这里就不再运营了。溜冰场边上是汉堡王和加油站,几乎是出城进入高速路的必经之地。同时它还紧贴着李奥纳多校区(Leonardo-Campus)。自1999年到2009年这里逐渐成为了明斯特造型和设计高校的集中区,包括了明斯特艺术学院(Kunstakademie Münster)、明斯特高校设计学部、明斯特高校建筑学部和图书馆。这里在普鲁士统治时期曾经是一个骑兵营,二战后成为英国军队的驻地,直到苏联解体、两德统一、冷战结束为止,1991年军队才撤离。
▲ 溜冰场“Eispalast”(冰宫)在地图中的位置
▲ 老照片,普鲁士统治时期的骑兵营
▲ 明斯特美术学院
由于现在的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Nordrhein-Westfalen)是1946由两部分合并而成,北莱茵河州和威斯特法伦州,所以出于政治上地区平衡的考量,1987就在明斯特成立了独立的美术学院——明斯特艺术学院(Kunstakademie Münster),以代表威斯特法伦地区。它独立后于2001年搬到现在的所在地。由于德国美术学院一直保持着大师班制,所以和英美的美术学院有很大的不同,它更像是由多个作坊组成的联盟。在英美体系中,一个艺术家一旦去艺术学院当教授,艺术市场上就难以有所突破,这个在德国刚好相反,艺术教授被称为大师(der Meister),只有艺术圈功成名就的艺术家才可以被邀请应聘。他们拥有自己的“作坊”,以及一批固定的门徒。他们的学生除了毕业还有可能被授予进一步的头衔——大师生(Meisterschüler)。拥有某某名家的大师生头衔对于年轻的艺术家来说也是一种资产,比如本人就是荷兰影像艺术家Aernout Mik的大师生。
▲ 明斯特设计学院
▲ 明斯特建筑学院
▲ 艺术设计学图书馆
我们所描述的周边环境对于理解Pierre Huyghe的作品其实丝毫没有任何帮助。他的作品和Gregor Schneider的一样和所谓的在地性文脉关系不大,基本可以被认为是室内、美术馆级别的艺术项目。它们理论上可以发生在任何地点,只要资金允许,就可以反复被在不同的空间中重建。(Pierre Huyghe的这件作品相对困难一些)
如果前现代的教堂式总体艺术是在地性的、是独一无二的、多媒体的和跨媒体的,那么现代艺术就是单一媒介的,且可以被任意安置在各种中性(白立方)的空间中展卖。从60年代开始的环境艺术和在地性艺术项目,他们都反对商品化的艺术形式,都要求和周围环境、文脉对话,形成某种非卖品效应。但理想归理想,今天的空间装置艺术继承了流动的马戏团模式,并在全球不同的美术馆间流动,制造着可重复的巨大视听奇观,当然运费和装配费用绝对远远高于在不同画廊流通的现代主义绘画和雕塑。
▲ 基兰达约的《最后的晚餐》作为壁画和建筑的室内空间融为一体
▲ 白立方空间中的现代主义绘画
▲ 在全球各大美术馆不断展出的James Turrell的空间装置
在明斯特LWL艺术博物馆的内部讨论会中,策展人Wagner提出了一个问题,本届项目展的艺术家其实不太喜欢在户外展览,更喜欢在室内,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的回答是:这再清楚不过了,艺术的空间装置多么强调稳定的体验性,隔绝的室内肯定比刮风下雨的户外更有保障,艺术家对于每一个细节也更有把握。出于各种商业考量,同一个体验空间可以被反复再造,在全世界巡回演出!在地性、文脉的关联性都有碍于商业利益的最大化,今天的艺术家无疑是成功而精明的个体企业家,他们明确知道资本来自哪里,将走向哪里。
住在纽约54岁的法国艺术家Pierre Huyghe无疑是当今艺术圈的大神。他的这件作品《After A Life Ahead》就很难被定义,其中的体验性也无法如同Gregor Schneider的室内空间装置那样可以被分毫不差的把控。他玩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可控之不可控状态,残缺的体验性一定要配上强大的脑补效应。
▲ 《After A Life Ahead》现场
一般明斯特雕塑项目展给每个艺术家的制作费都是公平公正的,限制在35000欧元。绝对不可能因为Huyghe是大神就破天荒多给几倍的费用。这一充满野性的庞大项目最后大概花费了70万到80万欧元,相比下来,区区3万5千欧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零头。由于是大神,他当然比较容易就可以搞到赞助,完成这个气势磅礴的不可能之任务。据说他的画廊们为他提供了其余的所有开支,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个“亏本生意”,不过很难说艺术家和画廊又会以如何的方式使得他们最后收回成本,并得到应有的收益。我确信,当代艺术总是能想出曲线救国的方案。
这个项目将原有破败的溜冰场空间做了彻底的改造,原来的看台还保留着,混凝土地板被掀开,露出了下面的土地,地面被切割的高低不平,形成一种怪异的人工丘陵景观,仿佛是一个被挖掘出来的古代文明遗址。人们可以进入整个现场,到处游荡。它介于工地、考古现场和电影布景棚之间,营造出了一种暗黑科幻剧的效果。
▲ 作品中的水塘
Huyghe一如既往地运用动物,整个大厅被构筑成了一个巨大而半封闭的生态技术群落,除了各种不易察觉的生物之外,如癌细胞,还包括两只在此间踱步的孔雀(不幸的是,没几天孔雀就病了,再也回不来了。要求观众脑补永远是Huyghe作品的软肋),所有在大厅内发生的过程都是相互依存,并形成某种巧妙的关联网。
▲ 已经永远缺席的孔雀
巨大溜冰场地面的切割逻辑是一套由阿基米德发展出来的几何拼图“Ostomachion”,其类似于中国的七巧板。它按照阿基米德的手稿是由14块几何形体共同组成的正方形。它们可以被打散,再重组,也能以另一种方式拼合成正方形。
▲ 由阿基米德发展出来的几何拼图“Ostomachion”
Huyghe首先以这个图形为依据让工人一点点切割,并开始慢慢地挖掘,接着就触碰到了地下水,黏土层和沙层。据说这些沙应该来自冰川期,德国境内最后的冰川就在明斯特。他说:“这是一个惊喜,在溜冰场的地底竟然发现了冰川期的沙子”(Das war eineschöne Überraschung, ineiner Eislaufhalle auf Gletschersand zu stoßen.)。接着他用黏土制作了椎体,它们在现场就如同发射台那样耸立着,在其间存活着蜂群,并配有传感器,不断记录着空间内的生命迹象:除了蜂群,还有孔雀,以及观众的运动都被数据化,并传输到一个方型的孵化器中。在那里存活着最老的人类的癌细胞(一直被用于各种实验那一株),它将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回应这些数据,并按此产生不同的分裂方案。
▲ 由黏土制作的椎体
然后,这些细胞分裂又会产生新的数据,观众可以通过下载一个特定的手机app来观察。它们又继续通过数据传输影响着大厅中央水泥板上的方体水族箱。它一时变黑,一时又通透可见。里面有一只有毒的海蜗牛,贝壳上有着织物状花纹,由一大一小的两种三角形重复构成。这一花纹非常重要,Huyghe让人扫描了它,水族箱的开合都以此产生的韵律为准。当水族箱玻璃开合时,大厅天花板的倒金字塔天窗也一开一合。
▲ 草图
▲ 倒金字塔天窗一开一合
▲ 处于黑色的水族箱
有趣的是水族箱内的风景不尽让人想到德国浪漫主义风景画大师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作品《冰海》(Das Eismeer)。水族箱其实就如同是一个微缩的盆景,象征着一个异域的绮丽风景,这无疑是一个典故系统的游戏:油画《冰海》对应着溜冰场“冰宫”,破裂的冰面配合着被切割的混凝土地面,从外到内的层层呼应。水族箱中的象征性风景和现场的庞大山丘并置着,还混合着来自万年前冰河时代的沙,想到这里突然让人感觉晕眩,丰富的连接跨越了上千个世纪汇聚在我们的周边。
▲ 德国浪漫主义风景画大师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作品《冰海》(Das Eismeer)
▲ 通透时的水族箱
“你所在这里拥有的是一个自我组织的系统网络。这里有持续的位移。它们成长,演化,转变。这里没有主从关系。它们不断的在转换”,(What you have there is really a network ofself-organizing systems)Huyghe说:“我想让自组织系统在某种意义上找到一种共生关系或最后失败……但我尽量不去干预它。”(I’m interested in letting, in a certain way, self-organizing systems try either to find or to not find a symbiosis…I try my best not to intervene within it.)
这是一件活的艺术作品,它正在慢慢螺旋形地变异,远离它的原作者。现在还处于技术性控制之下,但到10月1日之后,当雕塑项目展结束,雨会源源不断的流入,藻类仍然会蔓延到各处,整个山丘在默默地继续着变异的旅程。可能这才是新的开始,会从中生成另一个什么作品也不一定,比如影像……
▲ 蔓延中的藻类
无论如何,听到的故事和看到的毕竟不同。我在现场时,孔雀已经离开很久了,在水塘上漂浮着一些昆虫是尸体,可能老鼠也会光临这里。时不时天窗会缓缓打开,光线倾泻,场景的确非常壮观,但对于熟悉当代艺术的观众来说也并非惊艳,脑补所有的技术和生物系统的关联性非常重要,所有的叙述是否真的能说服我们每位观众,这还非常难说,毕竟很多事心诚则灵。
今天人类越来越扮演着上帝的角色,他们企图用技术控制一切,使得所有的行动都转化为可以通约的数码信息,并形成交互和对话,从而获得监控。虽然生物系统有着自己的运作逻辑,外在于人类的控制,但又在不断的技术化进程中被纳入,从而形成了某种异化的被迫链接。它们在强势介入中也试图创造自己生存的条件,产生一种扭曲的审美效果。这大概就是Huyghe作品的魅力吧!
▲ 《After A Life Ahead》现场
▲ 《存在巨链——行星三部曲》
记得去年上海双年展也有过一个同样气势恢宏的巨构装置《存在巨链——行星三部曲》,据说结合了莎士比亚、贝克特和红旗渠,也用了动物演员——蜜蜂(被关在玻璃罩子中),同样也配套巨额预算,但差距却显而易见。Huyghe的作品虽然相对简单,而且非常多效果也不容易被察觉,但只要听完了背景介绍,或者读完了“产品说明书”,还是觉得整体叙述逻辑严谨,艺术家所讨论的议题相对聚焦(技术和生物系统的控制论),而且由于技术和生物的非可视化,使得作品“非景观化”的特性也容易被谅解,甚至成为一种值得称赞的品质(欧洲艺术圈中一直对景观化作品有一种强烈的警惕)。在现场的多路径探索中人们还不时可以听到各种机械和生物噪音的混合。由于几个关联性形象把握得非常到位,人们很容易被带入脑洞大开的轨道之上,其后丰富的意向也在各种典故中层出不穷地展开。
相反《行星三部曲》就如同一部故事脚本尚未完成的巨制电影,莎士比亚、贝克特和红旗渠的典故难以形成有说服力的链接,视觉和听觉过于景观化和特技化,但其内在关联性又不明确,让人诧异,总之和中国电影的困境类似——在各种技术的拼贴和叠加下似乎难以识别出什么主体意识。
▲ 《存在巨链——行星三部曲》局部
▲ 艺术家,艺术评论家姜俊(摄影:汪单)
姜俊,艺术家,艺术评论家,毕业于明斯特艺术学院(Kunstakademie Münster),获得Prof. Aernout Mik的大师生称号。上海公共艺术协同创新中心(PACC)理论工作室研究员,国际公共艺术协会(IPA)研究员。同时在中国美术学院和北京大学从事图像学和展示文化研究学的博士研究。当代艺术调查局发起人。生活工作于杭州、上海。
(凤凰艺术 独家报道 撰文/姜俊 责编/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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