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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诗人小辑(二)|郁颜、胡游、丁鹏、安然、麦麦提敏·阿卜力孜

郁颜、胡游 等 人民文学 2019-08-04


《人民文学》2018年5期 · 青年诗人小辑(二)

郁 颜

本名钟根清,一九八六年生于浙江,现居丽水。出版有诗集《山水诗》。

苍穹请我数星星


写给姓郁的花们


白云在天上飘

一朵一朵

没有掉下来的意思


和我同姓的花们

一朵一朵

也没有谢掉的意思


谢谢你们

长得这么好看

还敢靠我这么近


谢谢你们

让我把所有的形容词

都还给了语文老师


大好春光里

祝石头开花,祝流水不腐

祝有情人继续矫情

祝日子不会老去


吃货之歌


要对得起素食的生根发芽

荤食的开膛破肚


要细嚼慢咽

以延长我们的唇齿之欢


要保持沉默,替它们喊疼

感同身受它们的悲伤和苦乐


日子的流水席里

正认真地收拾他体内的虚妄


流 水


在桥头

听江水在流

零星的芦苇早已被淹没

江底的石头和鱼群

也不见了踪影


此时,我靠在栏杆上

想闭一下眼

似乎是要睡着了

而江水还是没有停留的意思


要流到什么时候

要流到哪里

连它也不知道


也许有些会流到鱼的肚子里

有些会流到远方怀里

还有些会流到

我睡梦中的耳朵里


如果,我一直陪伴着它

它就会一直流到明天天亮


清 晨


清晨点亮了露珠的眼睛

风自耳边吹过,像打开了两扇窗户


刚下过雨的泥地里,蚯蚓在松土

枝头的鸟儿,抖着羽翅,在练习歌唱


此刻,我几乎是多余的


胡 游

胡游,广西民族大学二〇一七级在读研究生,湖南省作协会员。诗歌和小说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作家》《广西文学》等。曾获二〇一五年《西北军事文学》优秀作品奖等。

过 敏


磨刀霍霍


天晴的时候,蓝得像病号服

村里的男人就磨刀霍霍

刀刃上走过多少年,多少年

却不能将贫穷一词劈开

白天有人去山上砍柴

凌晨有人杀猪

每把刀都能用到实处

这就幸福了

因为乡下的女人们有的是好刀


根雕人


他首先要把那一堆挖回来的老根

看上三五天,看环肥燕瘦

然后把它们从头到脚抚摸一遍

试图解开千年的心结


他爱上了这些死去的老根

它们曾经枝繁叶茂、青春飞扬

这是他的骨头

是埋在泥土里的闪电

百年后

他也期待后人挖掘他的故事


其实,他不是什么艺术家

他只是在颓废的木屑里活着

但是,只要他找到喘息的机会

就会对腐朽的生活开刀


满天星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妈妈就病了

我凌晨四点多起床

给妈妈与弟弟做好饭菜

便骑单车去乡村学校

与鬼一起赶路


春蛙开始东一声西一声

到夏天就连成了一片

秋虫唧唧

到冬天就只剩下死寂

只有满天星星

告诉我还活在明天


偶尔我摔倒在漆黑的路上

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等到了教室

不少同学已经开始晨读

天还没亮

但很快就要亮了


过 敏


我的上皮组织薄如蝉翼

一到广西就水土不服

身上就痒,挠后起红疹

如故乡的地图与花瓣


天气也过敏

好好的艳阳天转眼就暴风骤雨

路上的行人突然成了落汤鸡

乳房半透明

小孩也成了鸭子


买了点抗过敏的药膏

涂在乡愁上,也涂在白云上


牦 牛


在通往纳木错的戈壁滩上

牦牛在驮运帐篷与白云

一头牦牛领着一群牦牛

一步步朝天上走去


在通往纳木错的戈壁滩上

一头牦牛依偎在另一头牦牛的身旁

眼睛澄澈如圣水

直到安息在纳木错的传说里


在通往纳木错的戈壁滩上

一头牦牛在周围静止的时候

出来活动,甩甩毛发

若是被打扰,便再也不复存在


远 方


坟前的野花开得正旺

坟墓里的死人

站在坟墓的外面

而我躺在坟墓里

却活在世上

也许这就是我们

百思不解的远方


荨 麻


一到夏天,荨麻长得亭亭如盖

爷爷把荨麻割下来,给它们洗澡

再把荨麻一根根放在凉席上

看哪些适合编草鞋,下地干活

哪些适合搓麻绳,挂杂物

捆绑蠢蠢欲动的日子

剩下的零头就点火用


念旧的荨麻知道如何讨爷爷的欢心

在爷爷的手掌里撒娇

并不是所有的女子的命运在喘息

也有荨麻的温顺,一生绵长

当爷爷做完这些事情

就眯着眼睛抽烟,享受空空荡荡的岁月


丁 鹏

一九九一年生于吉林梅河口,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文艺报》等。

如何谈论爱情


447


写下的一切

都从生命里消逝

写在苹果手机备忘录里的

这组阿拉伯数字

脱离意义的丛林

像印度数学家流落哈里发

像新疆草原上

石人,等待

某一个春天

447

会不会是房间号

会不会是一扇门,被推开

新的运算

在时间的稿纸上

会不会是奥西里斯的名声

被隐秘地传颂

会不会是无用之用

幸存,并入神


如何谈论爱情


如何谈论凉爽的天气,在你吐露

芳名以前?如何修剪你的名字,当

每一支笔画都节外生枝?如何欣赏

压弯发丝的樱花风暴,天空泛起


的白色泡沫?如何切割漫长的夜晚

以失眠的钻石,抑或梦想的闪电

如何谈论一个名字,萃取词语中的

糖?如何走入语言的房间,谈论


无法被命名的事物?如何谈论爱情

离开你每一寸肌肤、每一次睫毛

的闪动、每一道声线、每一次分离


的遥远?如何谈论消失了的事物

只剩下词,像黯然的陨石?只剩下

轻飘飘的时光与一场缓慢的遗忘



为练习黑键,你弹了一夜肖邦

为练习离别,你转身,抱住我

再见。我穿过深夜空白的街道

穿过空白中晃动的阴影,祝福


越来越近的鞭炮,为祖灵点亮

的烛光,一家人准备的年夜饭

祝福,像岩浆一样运移的黑梦

从黑色瞳孔滚落的温暖的泪珠


祝福深夜哮喘者越来越艰难的

呼吸,祝福冬天最后一罐啤酒

大地的白床单,黑色的纪念碑


祝福哭喊的婴儿,寺院的晚钟

祝福安睡的少女,失眠的黑猫

祝福青丝变白,亡灵汇入黑暗


深的沉的是人间


是锁链

套上我们残缺的部分

是陈旧而沉寂的光

将我们创造和葬送

是我们被压在如来的五指山下

不只是我们剥开一个又一个坚硬的壳

饕餮清白和软弱

不只是我们以爱与守护的名义

囚禁、虐待美丽之物

不只是幸福被我们换算成金币


如果有神仙,定和你我一样

陷入舒适的沙发

陷入平庸的日常

新闻里灾难还太遥远

而怜悯已经用完

娱乐节目又漫长又无聊

神仙一定和你我一样,恐惧

提升我们的痛苦、孤独和失败

使我们上瘾的短暂的寄托

使我们受伤、疯狂与绝望


安 然

满族,一九八九年生于内蒙古赤峰市。哲学硕士。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民族文学》《扬子江》《作家》《草堂》《诗潮》等。二〇一八年获《草原》文学奖·诗歌主奖。现供职于花城出版社。

今夜,我在家乡


今夜,我在家乡


九月初的赤峰,夜凉了,需要被子

外套、长裤和一杯热水

中秋的月光提前照进我的房间

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没有任何声音惊醒我的亲人

关于我在牧场放生的

一窝蚂蚁,不知它们是否

准备冬眠,是否像我

因为明天的离开而彻夜难眠

还是正在昼夜兼程地搬家

搬走卵、幼蚁和粮食

一想到它们弱小的力量,我就羞愧

其实,我多想加入它们的队伍

将这里一起搬走


在牧场


我羞于说出它,在起风的夜里

我羞于说自己隐秘的年龄

很多时候,我羞于说出

自己的贫困,像干树叶一样

在秋天隐匿

我在瓦蓝的天空下

和水里的云彩并排立着

我望着远方,熟悉的人向我招手

呼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在吹皱的河面上,一遍又一遍

我并不知道,一饮而尽的

是我的倒影、万顷草木

与些许弱小和谦卑

一遍又一遍,在牧场

在起风的夜里,我羞于说出

一个成年人的无奈


原上秋草


一直持续地绿,在秋阳下渐黄

枯槁,染绿——

像我从未间断的赞美


在风中,在湖边的林中,在每一次

雨落在草原的时辰

它们渐次生长,卑微而静默


大片的黄,在挨家挨户的山坡

在科尔沁草原的南面

在大风起兮云飞扬的眼前


被收割,被圈捆,在铡草机

唰唰地运作中,被成群的牛

收进眼底


乌兰哈达


或者比冬天更为寒冷

乌兰哈达并没有下过一场雪


我喜欢寂静大于喧嚣

我独热爱清晨的霜


像顶碗的姑娘跳筷子舞

像一匹马游到乌力吉木伦的对岸


我在勒勒车上数风车

对遥远的白马雕像致敬


我要先敬我的祖先和同胞

再敬这九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林 间


我从此隐匿山林

为草木说书,用泉水

煮粥煲汤,再从白云深处

提回一个篮子,豆荚、蘑菇、白果

和我春天种下的芥蓝


我从此不问世间事

无论几个孩子,都能背书

识字,写方正小楷

烟云处,总有一个会辨春风

把月落乌啼送出秋天


我就这样在山林

笃信神灵和月光,为木屋

找来钉子、铁锤和油漆

我搬来一块石碑

刻自己的名字


我就这样隐匿于此

不管蜻蜓有几只,渔船

是否靠岸,江渚上破晓时

我看见风移影动,岁月

在波光里转弯


麦麦提敏·阿卜力孜

一九九一年生,新疆皮山县人。诗作见于《诗刊》《大家》《西部》等,出版有诗集《返回》《终结的玫瑰》,曾获“西部文学奖·诗歌奖”、《民族文学》年度奖等。

我即是我不能证明之物


租 房


我即是我不能证明之物

在不能证明中

为了保持事物在原处不动

我先迈出左腿

把敞开的门敞开着锁好

把关闭的门关闭着锁好


神,请放心

现在,我要迈出右腿

我不会栖居在那里


而且,我不会像摇晃梦一样

摇晃鸟巢


反 抗


我把蝴蝶放入篮子里

蝴蝶在其中安居了下来

现在,当我欲把篮子放入蝴蝶中

蝴蝶死了

于是我连忙把篮子扣在头上

这篮子为大

没有天堂会比这篮子大

没有地狱会比这篮子小

于是,我开始膨胀,膨胀啊

只为了充满篮子


我的灵魂仿佛一个吃到初乳的婴儿


落日。白昼的残光

在仰卧的女人乳房上


我在仰卧的女人身边

我们言说像玫瑰的绽放

于是我们的嘴唇张开

我们看见一堵墙的隆起

于是我们的眼睛睁开

先是彼此交换我们的呼吸

然后,我们一起

深入一些不明事物中

我用她替换我

而她用黑夜替换我


那一刻

我的灵魂仿佛一个吃到初乳的婴儿

战栗一下——战栗一下

支撑起整个崇高的黑夜

和青空


制造现实


每个黎明

我如同输油管中黏稠的石油一样

都要通过一个隧道

隧道口变化无常

成千上万次之后,有一次我看到

一只雄鹰牢牢抓住了隧道口

甚至,雄鹰的爪子深深陷入了黑夜


最后一次通过这一隧道

我从隧道口坠落下去

撞碎了一切镜子

雄鹰惊飞起来

带着整个隧道

[责任编辑 刘汀]



杂志美编:郭雪艳

专题组稿:梁豪 赵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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