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女性特辑,《眼睛》没有刻意体现女性特质。所有写作者、创作者、翻译、策划、导演、制片都是女性,就够了。
从中山亭随意拐进附近的小巷,会发现繁华的商业圈藏着古早的生活记忆,雨水冲刷后的石板路泛着光,旧住宅抵着弯弯绕绕的径道而建,窄窄的行人空间和错综的两旁岔路让人产生一种和同伴们追打玩闹捉迷藏的幼时冲动。Jinn前一秒递来消息,担心位置难寻,我下一秒转头就发现了它。两条岔路的居中拐角处,天然形成一个开阔的前坪,外墙有竹帘垂下,门窗装饰了木质的镂空雕刻,这个方方的房子与周围建筑似乎存在隐形的壁,格外打眼。镂空窗花是Jinn定制的,特意选择了木头的材质,而图案出自苗族剪纸,这与她在贵州的经历紧密相关。2020年,为了给毕业设计短片《蝴蝶妈妈》做实地背调,Jinn回国后去黔东南待了半年,被寨子里那些原始的、耀目的、野的文化迷住,也见到了一些更贴近于人的灵魂的、属于内心深处自然向往和期待的东西。「不管是沉淀在一张刺绣里的丰厚的故事,还是叮叮当当的苗银塑成了无数的图腾被摆在脏兮兮的绒布上,还是苗妹苗哥“高山流水”热热闹闹喝自酿粮食酒,很难说我是对这种文化感兴趣,还是对原始本身感兴趣。」2021年,她和朋友李泽阳在开福区堤下街塑造了这个据点:「的古野原」,旷野、原野组成的野原,本意是想搭起一座桥——在逐渐流失认知和传播性的文化遗产和逐渐虚拟、未来化的新媒体之间。藏于巷子里,是因为Jinn喜欢长沙的社区文化,没有被商业浸染的原生社区,「好有味的。」在这里,可以看到普罗大众在关心什么,不至于飘在空中搞艺术。路过的人们会好奇这栋小房子的作用,会直夸它漂亮养眼,带去了某种没有门槛的美和感触。野生的艺术在不断冒头,Jinn想到了蝴蝶公主,她身上有一种野生的民俗美学,哪怕遭遇非议,但总会有人被打动的。对Jinn来说,「表达本身比较重要。」更何况,的古也是一个野生的艺术团体,聚集了一批新兴艺术家。2021年,的古发起了OneSec一秒影像共创计划——以一句诗或一句话为脚本,以两周为一个周期,由随机的的古艺术家群体共同创作一个时长一秒左右的影像。谈起发起缘由,Jinn觉得国内暂时没有大量实验性影像的激励,主要还在走实拍路线,所以就联合独立创作者,互相启发灵感,产出了一些不错的跨媒介作品。今年三月初,Jinn发来消息,「hi!为庆祝国际妇女节,我们做了一个女性特辑,邀请7位女性诗人和23位女性艺术家,共同完成了由十二段诗组成的动画短片。」这部动画短片《眼睛》,则意味着OneSec一秒影像共创计划走向正轨。为寻求一种平静的生活状态,Jinn有另外一个名字——阿水。她自认为是一个圈外边缘人士,在做些有的没的。之所以是圈外,因为她从未进圈,一直是开放的,喜欢交不同的朋友。于是,她又收获了一个戏称——水姐宇宙,她说只是诸多艺术家通过我这个交叉点进行汇合,更愿称之为的古宇宙。宇宙的运行规则很简单:朴素与诚实。在过去一年,Jinn愈发觉得人还是得用本真的内在去面对事情,不必为了个性而个性、走向浮夸。「我支持表达个性,但不喜欢营销个性,把它变为某种商品对外销售。」没有人设,卸掉外部装饰,脱壳一般地真诚待人,这使她身边聚集了同样朴素诚实的人群/平台。比如路雅婷,两只打火机的编辑。Jinn形容两人是神交,尽管没有见过面、存在年龄差,却非常 close ,第一次打电话就聊了两个小时,包括合作事项,也是推进得非常爽快,没有丝毫疑虑和犹豫就定下来了。
「专题性地进行创作」,将单独的作品连起来,从而更完整地对外呈现,这是路雅婷抛出来的想法。当时OneSec一秒影像创作计划的前几期作品处在摸索阶段,还比较散,所以这个提议来得非常恰当及时。
两只打火机是一个诗歌平台,由诗人、小说家何小竹先生创建,那些诗歌语句通俗却有意思,把现代的很多意象化为了语言使用进去,「能感觉出它们是当代的作品,而不是以前的东西演变出来的。」在与的古的合作中,两只打火机是文字和写作者的角色。而在这之前,的古是影像、创作者的集体,共创作品所用的脚本来源于笔记摘抄,没有获得授权。共创计划发起之初,有提到文字困境——「模块化的信息和过多的网络用语、表情正在稀释文字本身的持续性和严肃性,蕴藏于文字中的无限想象似乎正在被断绝开来。」网络用语把语言稀释了,大家的表达越来越单一,趋于简单的同质化,诸如绝绝子、咱就是说,然后呢?为什么呢?没有了。哪怕夸一样东西,大部分人似乎都无法准确地、真情实感地描述出它具体的好,就轻飘飘一句话盖过,没有讨论和继续深入沟通的氛围。的古想要对文字进行影像创作,通过解构它来视觉化。某种程度上来说,想要长期发展下去、突破文字困境,解决脚本问题是必须的。然后,两只打火机出现了。文字和影像的相声共存、写作者与创作者的联合,成为OneSec一秒影像共创计划走向正轨的一个见证。那一段时间,Jinn持续关注了许多社会热点事件,她隐隐觉得那些反映出整个社会下女性的一种处境,开始思考能不能用某种正向的方式去表现女性力量。二月份年后初五,她跟路雅婷打了电话,提出想做女性专题,两人一拍即合,立即着手,并发出共创预告——「在3月8号来临前,在女足获得亚洲杯冠军之后,在丰县事件获得无数觉醒目光之余,在女性之上的冰山似被其自身灼热力量烧融之际,我们认为应该也必须开启这次女性专题企划。」
五天时间内,路雅婷选出了七位视角多元的诗人,从中挑出了三四十首风格各异的诗作。「7位诗人中,桉予和沈子渝是90后,白姥姥和路雅婷是80后,李荼和刘兴丽是70后,小安是60后。她们年龄不同,个人生命体验不同,创作的着力点也不同,她们在各自作品中所呈现出的女性力量,却有着很多很多神秘的相似性。」接下来由Jinn选出十二段诗,进行直觉拼贴,改了好几版,想通过某种诗意进行串联,让片子说得通。然后轮到艺术家上场,在二月十二到二月二十六号期间集中创作,交接得很顺利,一是作为女性艺术家,都非常关注女性社会议题,二是大家觉得这个形式蛮新颖好玩的。
二十三位动画师和插画师,除了朋友、朋友的朋友,有一部分是网友关系,Jinn感叹:「互联网的力量!」这是做影像比较好的地方,动画和插画不需要线下见面聊进度,网上沟通就能推进。依据诗句特点和艺术家的创作风格,十二段诗被分派给了二十三个艺术家。● 花托举着她的头 一朵接一朵一朵接一朵
「已经有了雨的气味」,正好王彦人的插画很水、很湿、雾蒙蒙,就交给了她。
「子弹乱飞,鲨鱼游走」会有一些攻击性,线条最好是利落的,就把它分给了Huanhuan Wang。
「深深闻一个黑斑,也还是清香」,Aijing经常使用黑白形式,人物偏沉郁却有内在的生机的味道存在,非常适合。「应该是可以看清五脏六腑,和一切的一切的」,郑楠和董敬一这一组是爆肝组,延后了两天才把作品提交过来,因为工作量巨大,动态和纹理最多。动画师是做定格的,她直接刻了一个心脏,非常夸张,贴在了画上。Jinn看到后,当即表示:你们真牛逼。
「从明亮到黯淡,由活泼到衰老」,这第一个动画由淡竹鹘和Jinn合作完成,属于OneSec其中一期作品《我像在水底行走,周身黏滞》的衍生,人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而眼睛是整个片子的一个线索,穿梭其中,代表接下来看到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属于我们看到我们所看到的。「男女越来越少,彼此伪装成草木」,这段诗的原作挺有意思,讲的是无人机偷拍男女在草坪上做爱。Jinn在选诗时有思考自我审查的必要性,这个东西到底能不能在这个平台上播?会不会被禁?尽量有选择性地慎重地保留多样性和平衡播放可能存在地审查风险。「大河什么也没有,只有汹涌」是最后一句,Jinn和两个艺术家合作,分别做了两个小段,重复了这一句。先是一个很汹涌的、颜色亮眼的大河动态,后面是一个几乎偏于静止的大河,导向一个由动走向静、再走向结尾的谢幕。
诗作诗人脱离出后期的艺术家创作,没有发生直接对话;只有插画师和动画师会商量,但Jinn个人偏向保留一点未知性,才能称为一个实验性的合作。的古之前的合作都是不商量、直接做,动画师选一句诗,插画师画一帧有些模糊的线稿,线稿直接给动画师;动画师再进行创作,完全不沟通,不告诉对方交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就自己琢磨;动画师做线稿之后,插画师再根据动态加入形体或者纹理。—
片子出来以后,Jinn向七位诗人问了一个重要问题——「你对于我们做创作断章取义的看法?」桉予给出了一个回答,「当一首诗的某个诗句独立,便具备了它独立的意义。」Jinn清楚地知道观看者的反应也是独立的。这个作品里没有完整叙事,产出的东西不太学院派,「它由不同的艺术风格拼接在一起,大家可能会觉得what the fuck is this? 会觉得诗意无法贯穿。」她想起了上一部片子《蝶女》,改编自余秀华老师的诗,有一条豆瓣短评非常直接,认为它只是拼接杂糅、裁剪缝合而成,导演没有任何原创性。她觉得有点伤心又有点好笑,但后来想通了,毕竟也有观众觉得《蝶女》像一首散文诗,「作品成型之后,你就放在那,什么人有什么看法就是他们的自由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表达本身的存在重要。」
● 大河什么也没有 只有汹涌
如果没有《蝶女》,Jinn就不一定会做《眼睛》。承前启后的关系,但《眼睛》更极端,只取一行诗,并且每一行来自于一个不同的诗人,再连成一首完整的诗。整个片子偏意识流,观看者随着文字游走,影像再随之而来。她还是有关注评论,有一些年纪比较大的观看者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实验性影片,却感觉到了诗意,这给Jinn信心,「我们不是在自嗨,并不是曲高和寡。」
欢迎观看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