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 | 十年被砸中七次，与火箭残骸为邻的日子
当瞬息万变的天气变得可以预见时，从天而降的残骸，它们的未知危险则像风一样，不可捉摸。
文图 | 龚龙飞
编辑 | 王珊
对湖北恩施的农民来说，没有什么比天大。一年的节气就像老天爷的谱曲，必须跟着拍子走，才会获得上天的恩赐。欧昌文在意霜降后的红薯，陆仙凤关心清明前的新茶，邓佳敏期待着充足的雨水，这样她家的黄牛就有一片丰茂的草场。
但希望终归只是希望，一切都得看天。
前人留下了关于天气的农谚，现在都显得过时了，生活的经验告诉他们，气象预报愈来愈值得信赖。风云系列卫星的大编队在他们头顶的太空中，日夜不停绕地旋转，收集着中国超过1300万平方公里的陆域与海域的气象资料。
恩施的农民自然也是受益者，只是他们中的绝大对数人并不知道，恩施还是太原卫星发射中心的火箭残骸落区。公开报道显示，10年间，火箭整流罩落入恩施村庄就有7次，有的直接落在居民区。
当瞬息万变的天气变得可以预见时，从天而降的残骸，它们的未知危险则像风一样，不可捉摸。
火箭整流罩每片重达数百公斤乃至数吨不等，以超过声音的速度自由落体，随着捉摸不定的气流改变方向。在近地的空中，它们发出轰鸣，冲击地面的一瞬间引发地震。
欧昌文家猪圈的墙裂了一块；邓佳敏家后院的木房子直接被砸凹进地面；另一户邓姓人家的屋梁被砸中，房子少了一个角；还有一片落在丛林中的整流罩切断了五棵如腰粗的杂木。
这些从天而降的铁疙瘩带有某种神秘属性，毕竟卫星、火箭等名词距离村民的生活太遥远了。这让年长者想起抗战时期坠落的美国飞机，让退伍军人想起了实战演习，让临近的重庆人想到了汶川地震，有的以为是煤气爆炸，有的说是山体塌方，人们都记得当时猪狗乱叫，娃娃夜哭，心有余悸。
几乎所有村民都有这样的共识，这从天而降的东西就是命，和种地一样，都得看天。那些居住在砸落点附近的村民反而最快收到祝贺，大难不死，他们被认为是“幸运的人”。但没有人敢保证，下一次幸运是否还会和残骸同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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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国道穿过了楠木园村，沿路几乎是外饰一致的三层洋楼，白墙黛瓦，屋檐上塑着祥云，窗棱上有少数民族风格的黄色木雕。其中一栋房子的主人叫欧昌文。这些洋楼的内部并不像外饰那样现代化，没有下水道，厨房餐桌后头不到3米就是猪圈，化粪池就在厨房的边上，气味常常飘到饭桌上来。
最近的一次坠落，就发生在欧昌文家正对面30米的红薯地里。两个月前，这说不清材质的神秘之物突然从天而降，落在这个毫无工业气息的村庄中间，落在欧昌文家门口，不论他出门干什么，总得瞧上一眼。
那是一个被打开的、乳白色的锥形外壳，和他家的猪圈差不多大，内部是棕灰色的，有三层银白的金属箍圈，上面还有一些黑色油笔写下的数字与字母。
这块足足500斤重的天外之物来自“风云三号”气象卫星，2017年11月15日凌晨2点35分由太原卫星发射中心升空。“风云三号”是中国光谱分辨率最高的对地观测卫星之一，超过70个国家和地区在免费下载它的观测数据。主流媒体发文赞誉，“大国担当，全球受益”。
火箭在发射后三分钟左右飞升至110千米的大气层边缘，随后将卫星外部的整流罩脱开，以减轻重量。整流罩自由落体砸回地面，落到了恩施市南部山岭中的楠木园村，距离市区仅19公里。市区一位年轻学生记录了当时的感受：“完了，肯定是超速的卡车撞了加油站爆炸了。”
这块整流罩属于长征四号丙火箭，它的整体应该是一个直径3.8米、由4.1米高的圆筒延伸至10.7米的巨大类圆锥体，落在欧昌文家门前红薯地的那块只是它头部的一半。
“你看，多像野猪的獠牙！”欧昌文用手指向那个白色的大家伙，站在家门口说。
回忆起当晚的情形，62岁的欧昌文拉长了脸，“骇人呐，活这么老，还没听过这么响的声音！”想了许久，他打了个比方，“像一块大石头砸到另一块大石头上。”
巨大的震动将熟睡中的欧昌文从梦中惊醒，他发现床移开了一点位置，窗子也被震开，还噗噗作响。他从窗户往外望去，有人开灯，还有手电筒光向外射，但黑漆漆的一片，雾又大，没有任何动静，有人喊“是不是出车祸啊？”只有大山的模糊回音。邻居黄云美靠在阳台上晒的黄豆从篾筐里倾斜了一地，“叮叮当当”的弹跳声此起彼伏，黄豆漫无目的地滚，有的穿过马路，撞在水泥沿上，停住，一切戛然而止。
欧昌文就睡不好了，那种尖锐的呼啸让他浮想联翩。
天一亮，欧昌文打开窗子，直直地看到一个直径有两米的乳白色的圆锥体，在雾气中浮现出来，边上已经站着几个嘀嘀咕咕的村民了。
四五个村民试图把它掂起来，发现有困难，估算一下得有500斤。
“乖乖！这家伙真沉啊。”
“这他妈的是啥玩意啊？”
“有飞机爆炸咯？”
他们拍照片，发给左邻右舍，结果得知，山梁的另一端落下的那个更大，足足有五倍。
漫长的阴雨刚结束，地面还是一片泥泞，村民们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烂泥聚集在刘永顺家前的玉米地里，那里躺着同一块整流罩的中部残骸，有四个停车位大小，从山谷望去，就像一艘魔幻的铁舰搁浅在梯田上。
欧昌文到时，已经有四五十人了。78岁的刘永顺因为耳朵聋，说话声音特别大，他半夜也被惊醒了，推开门望，也是一片沉寂，但家里的白狗叫了一整宿。一大早发现这个大家伙后，他跑向派出所，气喘吁吁地喊：“出事啦，出事啦，天上掉东西啦！”他这一喊，半个村就都知道了。
更为惊险的是在2016年9月1日。楠木园村向南边十余公里的盛坝乡老街，一块巨大的整流罩刚刚好落在居民区中间，它四周都有住宅，最高的楼有7层，但它却偏偏砸在邓佳敏和刘金轩同住的木头老宅的后院，那是这片区域中少有的空地。
那天晚上，刘金轩听到几十秒轰隆隆的“雷声”，随后有树干断裂的声响，然后是一声巨响，她以为是镇上新开的煤气公司爆炸了。惊醒后，她也出门打量了一番，外头没有亮灯，也没响动，就是有孩子一直哭，她喊了两句就回屋了。
早上七点，刘金轩的丈夫趴在后院准备刷牙，目光穿过院子里的花木，发现院里的水杉被拦腰截断，一个白色的巨大圆锥体横在面前。那里原有是一栋结实的猪圈，现在荡然无存。他们的卧床就在不到10米远的二楼。
这景象让他的牙刷惊掉在地，他不顾一嘴泡沫就叫来妻子，“快打电话报警！”不到十分钟，刘家房子边的小巷就被人群挤满，村民们高高扬起手机，争相拍摄，就像偶遇一位心仪的明星。
十年间，这样的坠落和围观在恩施屡见不鲜。2008年，当地人武部从利川市毛坝乡的丛林里找到了火箭整流罩；2010年8月，“遥感卫星十号”的火箭整流罩坠落在鹤峰县；2013年7月，咸丰县清坪镇排丰坝村三组大堡上留下了整流罩的巨响，当时是早上8点，附近的村民还看到它从天飞落的过程；同年，来凤县落下一块整流罩；2014年8月，沐抚办事处前山村也坠落了一片整流罩……
所幸，在所有的公开报道中，这里无人员伤亡。一如七十年前，1937年12月25日，日机首次空袭恩施，飞机在南门外狮子岩、李家磨投弹3枚，均落荒郊，无人伤亡。
释命
75岁的刘祖周是欧昌文的邻居，他是退休的小学老师，村里少有的文化人，胸前的皮衣口袋里总夹着一幅眼镜。
欧昌文最先想到的就是请他来看看，如果是飞机爆炸，那太可怕了。有的村民说它有辐射，一些孕妇站在路边远远地观望。
刘祖周下地看了看，旋即摇摇头，飞机爆炸会有好多碎片，也会有燃烧痕迹，他小时候听过美国飞机在抗战时坠落恩施的故事——1943年的春夏两季，先后有两架美国战斗机在咸丰县白水坝和高乐山坠毁，均无人员伤亡。
他想到去年邻乡盛家坝也有类似情况，只是他解释不了为什么都在恩施。
恩施位于湖北省西南部，地处武汉与重庆两座大城市中间，山大人稀。抗战时，这里曾是湖北省战时政府、第六战区司令部所在地。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苏关系逐渐交恶，由苏联援建的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因为靠近蒙古，易受苏联的军事威胁，中国军方决定再建一个靠近北京军区的新发射中心，疏散酒泉的部分功能，保留战略后退的空间，而残骸落区又要避开武汉、郑州等华中大城市，最终定址太原，落区固定在重庆东部的山区以及恩施。
在重庆东部山区的整流罩被村民改为雨棚，网友笑称其为全球最贵雨棚。图片来自网络。
这些国家大事距离普通人的生活太遥远，哪怕是村里的文化人。
盛家坝的村民邓佳敏自然是不清楚砸落在后院的那个巨大残骸所属于的卫星叫高分10号，它是一颗精密的对地遥感卫星，而且发射失败了。她只记得坠落发生后的那天早上，她家与邻居刘金轩的厨房都没有生火，一种劫后余生的情绪填补了饥饿感。
他们急需一个说法，来缓解它对平静生活的冲击。
村民们告诉邓佳敏，另一块几乎同时落地的整流罩砸断了车寮坝村村民的房梁，那家人也姓邓，不过没有人受伤，“你们姓邓的命真大！”这句话让邓佳敏有些哭笑不得。
警察和乡镇干部随后赶到，他们在后院拉起警戒线，竖起了一块牌子“此处危险，禁止逗留”，他们对邓、刘两家表示，政府此前已经接到了上级相关通知，天外有来客，不要惊慌，下一步将按照程序执行，接着便走了。
但邓佳敏看到那个整流罩就心慌，刘家也不在后院刷牙了，那些种在后院的花草也不再有人打理。
几天后，邓佳敏想通了，她在一次家庭聚餐中总结了一句，“人的命是生成的。”
她18岁坐摩托出车祸，同行三人都受重伤，只有她毫发无损；35岁去武汉批发服装，卧铺车撞在大挂车上，她从玻璃渣子里爬出来，一点伤口都没有，旁边的司机却是重伤。“所以死不死，伤不伤，都得信命，何况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邓佳敏的母亲则认为是这座超过一百年的老房子有鸿运。三十多年前的夜里，邓佳敏还小，误将煤油灯点着了衣服，引起冲天大火，她提一桶水就浇灭了。十几年前，家里的劣质电炉丝又引起火灾，她一脚踹断了电源线，也不晓得哪里那么勇敢。“我敢说，没有一栋木头房子不怕火的。”邓母语气有些得意，“你说我们一家人是不是很命好？”
邓佳敏的母亲打开厨房后门，引来访者参观。
同一个屋檐下的刘金轩家却不这么认为。房子的主人原来是镇上的大地主，民国时期镇上唯一穿胶鞋的人，他为人霸道，规定镇上的房子最高的也要比他家矮一尺，结果到了1950年，风水轮流转，他被土改工作组枪毙了，房子充公，成了供销社和粮管所。10年后，刘金轩的房子因为靠近进镇的公路，被政府看中，提出交换，刘家看这房子高大气派就同意了，结果原有的地段现今反而是最繁华的商业街，“不然我们的房子就值钱了！”搬错了家，现在又差点被整流罩砸中，刘金轩觉得自家的运气着实一般。
事后，他们都打算去庙里求神拜佛，不过镇上的寺庙在破四旧时全部被毁，后来也没有重建，只好作罢。
欧昌文也是个信命的人，他脸瘦而长，皱纹很深，好像折叠着许多生活的不易。他经常拿着破扇子唱戏逗孩子们笑，他当年有副好嗓子，现在的样子很像济公。
45年前，他初中毕业就去修水坝，因为工程队的电报坏了，所以没收到信息——他本来应该被文工团录取，当年的京剧考试，他是学校里唯一的满分，没有成为被国家需要的人，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命。
“所以这件事（指火箭整流罩落在家门口），如果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呢？”他反问。
在楠木园村，整流罩坠落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栋平房，里面住着精神病人邓文群，他骚扰女性，偶尔还偷鸡摸狗，喜欢偷村民晾晒的衣物在门口就地焚烧。10年前，因为发生争执，他用柴刀把堂哥砍死了。法院鉴定他是精神病，放了。村里怕他惹事，就在田间给他盖了这个房子。
他是不被欢迎的人。
那块掉下来的整流罩刚好和这房子一样大，“你看，反而是这样的人命最硬！”在地里割草的村民黄兆斌说。“他杀人都不偿命，说明老天爷不让他死的。”所以即使只是相隔几米，这块整流罩也不会砸中他。
玉米秸秆焚烧处即为整流罩在刘永顺家前的落点，不远处的白房子内住着精神病人邓文群。
自己人好说话
和命由天定相比，楠木园村的文化人刘祖周更愿意相信，这是科技遥控的结果，不然两个整流罩落下来，周围不远都有民居，密集的高压线，高架桥上还车水马龙，怎么一个都没砸到？这些年，十里八乡也有不少相同情况，怎么也没有人受伤？科学都这么进步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欧昌文模仿着刘祖周的口气对来访者这样说，然后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这是科学，科学啊！”
当天赶到现场的“机关干部”也做了一番解释，强化了欧昌文的观点，干部告诉他们一切都在控制之中，边说边弹去皮鞋上的烂泥。
“那万一要砸到了呢？”有年轻的村民提心吊胆地问了一句。
“那，那就说明这机器不管用！”
“机关干部”继续表示，如果把房子打烂了，国家会赔偿损失；人要有死有伤，家庭由国家来照顾。欧昌文想想也对，“这肯定是有钱的单位，不差钱。”
不能掉在城市里，又要掉在有人知道的地方，不然找不到嘛，所以落在我们这里了。刘祖周告诉欧昌文。欧昌文觉得有道理，他还为坠落发生在半夜找到了合理性，“要是大白天，岂不是要吓死人？”
“机关干部”临走的时候，在众人面前交代玉米地的主人刘永顺，这是国家财产，他有责任看守好，不允许任何人动。
刘永顺牢记在心，他担心耳聋，整流罩在晚上不安全，给自己的白狗绑上了一个大铃铛，稍有动静，白狗就带着铃铛在山谷里奔驰，很远都听得见。
12月初，恩施市里来了大吊车，回收整流罩，一开始工人们试图用大锤子将它砸开，火星四溅，也毫无办法，最后不得不用气焊切割成小块。刘永顺出了一天工帮忙，领头人给他2000元现金。刘祖周揶揄他：“这天上掉下的不是太空垃圾，不仅不要命，还是值2000块的馅饼呐！”
刘永顺努着嘴说：“这么多人来看，把我家地踩坏了嘛。”
陆仙凤是村里的80后，她不太相信科技遥控的说法，在网上收集了许多整流罩的信息，她最关心的是自家的三层洋房能不能经得住整流罩的冲击，“以后，我们就不住三楼了。”她不知道，要是被这从天而降的铁疙瘩砸到，要找谁去问理。但陆仙凤又有点羡慕刘永顺拿到了两千块，要是整流罩砸中自家那个被废弃的旧茶厂，或许能赔更多钱。
火箭残骸对落区居民的伤害并非中国独有。“这是世界性的技术难题，”荷兰代尔夫特理工大学航天工程博士毛新愿告诉《后窗》。
2011年，一颗子午线卫星从俄罗斯西北部的普列谢茨克基地升空，它的残骸在坠落后恰巧击中一栋民房，所幸当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次坠落被网友们认为是命之所归，因为民房所在街道的名称叫作“宇航员大街”。
但不是每一场坠落，都伴随着幸运。
1998年夏天，一颗卫星从西昌顺利升空，但它落下的一个巴掌大的残骸将湖南省绥宁县的一名16岁少女削去半个脑袋，她被埋葬在很远的山头，以免她的母亲伤悲。她的家庭获得了一笔国家赔偿。多年后，在当地电视台的报道中，火箭残骸的坠落在该县“从未有过伤亡”。
卫星发射中心的功能和残骸落区都是相对固定的。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落区在贵州西部与湖南西部，酒泉的在陕西榆林地区，文昌的落区最为理想，不论火箭自西向东，还是自北向南，落区均在南海，但文昌卫星发射中心直到2009年才动工建设，近年才开始使用。
在理想情况下，残骸应该落入无人区，诸如荒漠或者海洋。美国的航天发射场建在海边，落区在海上；欧空局的主要发射场设置于赤道附近、东面临海的法属圭亚那，落区也非常理想。
但各国国情不同，中国东部的人口稠密，显然要规避。而沿海设立发射基地需要足够的国土安全，作为拥有邻国最多的国家之一，中国火箭残骸坠落他国，会造成潜在的外交与军事风险。
得知这些情况后，在烤火桌边抱着孩子的陆仙凤告诉《后窗》，“毕竟是自己人吧，比较好说话。”她又沉思了一会说：“其实我们也不算山大人稀了，现在要批地盖房很难了。”她指向门口，国道旁的村居紧密，她家新的茶叶厂挤在两栋房子的中间。
根据规定，执行火箭任务时，有关部门在空中设置禁飞区外，还将在地面预警与疏散，残骸被发现时，当地的政府部门和驻军会前往收集和处理。但至少在恩施的四处整流罩着陆点，村民们反映此前并没有得到疏散指令。恩施市人民武装部的一名中校军官告诉《后窗》，卫星发射前，确实有通知到各级部门。不过事后，他们从未下乡回收过整流罩。恩施沐抚办事处的一位党组成员以不了解情况为由拒绝采访，三年前，一颗整流罩就坠落在该地的前山村。
对于没有收到通知，村民们显得通情达理，“既然一定会掉下来，通知了反而会让大家害怕。”
余波
坠落发生之后，来楠木园看整流罩的人络绎不绝，但仅仅一周，他们就失了热情。现在，还有一块仍留在欧昌文家门前的红薯地里，只是周围多出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稀奇的村民们的脚印，一圈又一圈。
时过一年，邓佳敏的后院依然卧着那块巨大的整流罩，它重达两吨，上面可以停放两辆越野车。两个月前，邓佳敏的母亲饭后散步，遇到了乡里的干部，问起整流罩何时收回、何时赔偿的问题，她被告知，一切都还在走流程。
邓家对这个整流罩有些不耐烦了，一年多的风吹日晒，它却丝毫没有锈迹。收废品的人路过邓家，“材料真是好，但不敢收。”
他们打算用这个砸毁了猪圈的铁家伙建一个新的猪圈。
整流罩是精密的高端复合材料，它是火箭在发射中用来克服大气与重力对卫星伤害的保护罩。毛新愿博士告诉《后窗》，欧美国家在整流罩的成本上比较高，中国的比较低，类似邓佳敏家后院那片造价在1000万人民币以上。如果它将被改成猪圈，毛新愿觉得那肯定是世界上最结实的猪圈。
邓佳敏经此一劫，又可以过上平安日子，不过刘金轩的女婿告诉他，我们这仍有坠落的概率，并不比其他地方低，女婿是一位数学老师。
之前信誓旦旦说命好的邓佳敏又扶了一下眼镜，“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又害怕了！”
这块整流罩恰好落在村居互通的小道上，这原本是菜地，现在都被占住了，他们的邻居把菜种到了屋檐上，开出了菜花。
时间过去了一年多，当时被吓得夜哭的男婴，现在已经会说简短的词句了，他喜欢大人将他放在整流罩上，他一边跳，一边说：“船，船”。
刘金轩的女婿还收藏了一份《恩施晚报》，报纸上有他站在整流罩里的图片，大家都觉得挺有意义的，不然平民百姓哪有机会上报纸呢？
邓佳敏抱着外甥，孩子总想爬进整流罩，他说这是“船”。
火箭残骸坠落对普通百姓的威胁也并非没有转机。早在1950年代，就有火箭专家建议选址落区更为理想的文昌作为发射中心，但它需要实力强盛的海军舰队来护卫，当时的条件并不具备。近年崛起的航空母舰群，让文昌开始疏解太原的部分功能。2015年，太原卫星发射中心执行了5次发射任务，2016年是4次，到2017年，则只有两次。
2017年12月13日的正午12点，风云三号卫星正好从北京上空经过，这是它环球一周里最接近地面的一刻，它将清晰地收集中国此刻的天气信息，并将其返回地面。
从卫星云图上看，湖北西南角的恩施是一个看不清的小点，芭蕉乡的楠木园村就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了，欧昌文的家就在那里面。
一小时后，欧昌文收到天气信息，下午有风，他取消了焚烧秸秆的计划。
他并不知道，每天给自己提供天气预报的卫星，发射它的火箭残骸就在眼前。
“风云三号”卫星在北京奥运会、国庆60周年、舟曲暴雨泥石流灾害、上海世博会、广州亚运会等国家重大事件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未来5年，中国将计划再发射4颗“风云三号”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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