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拒见金正恩 美朝峰会仍有一线生机
婚礼前取消婚姻不仅是当事双方的灾难，无疑也是中间人的巨大损失。没有人愿意看到和能够承受半岛核时钟倒行，甚至核弹乱飞的局面。
文 | 赵 楚
2018年5月24日，朝鲜半岛外交风云又现戏剧性一幕：特朗普以致函金正恩的形式，宣布取消原定于2018年6月12日在新加坡举行的美朝峰会。举世期待中的美国现任总统与朝方领导人的史无前例会见顿时变成泡影。
此举给2月以来的半岛外交的一系列突破和持续良性转向带来挫折。更令人关切的严重问题是，随着“特金会”临阵取消，2017年的美朝恶性语言交锋似有死灰复燃迹象，这是不是意味着半岛局势重回战争边缘？美朝关系，以及整个的半岛外交大势将走向何方？这些都成了全球分析家、相关决策者和公众关心的焦点。
峰会顿挫反映峰会预备谈判困难
美朝峰会顿挫令国际社会普遍失望。然而，这实际正反映美朝基本谈判目标和观念的巨大差异，是峰会准备阶段双方预备谈判困难的体现。
美朝峰会源于3月初韩国高级代表团对平壤的突破性访问。更早，则源自元月以来，朝方借各种机会频繁释放的和平信号。在获取2017年洲际弹道导弹的实验成果之后，朝鲜鉴于局势的军事危险性和严厉制裁造成的现实困难，决定借核导实力进行政策转轨，而好大喜功，素来以目标议题为导向的特朗普总统与之一拍即合。
应该看到，这种历史性问题获得历史性突破的豪赌诱惑对于美国是巨大的，而特朗普“小目标”导向的决策和执政模式对此难以拒绝。在年底中期选举的背景下，对朝核问题实现突破成了特朗普将自封的“全球行动家”外号付诸现实的机会。于是不可能之事成了现实，峰会开始浮出水面。
但正如有清醒的观察家一直提醒的，美朝在峰会目标和话语上有巨大差异。美方一以贯之，言之凿凿，峰会必须以朝鲜弃核，而且是“全面、可核查和不可逆”的弃核为目标，换言之，就是朝鲜单方面去核化。一切关于经济援助和美朝外交的美好许诺都是以此为前提。而且美方多次表示，峰会出自朝鲜主动，是制裁压力取得成果，即美国大棒政策威力的结果。
而朝方的论述则与此完全不同。在金正恩宣布峰会议程之后，朝方无论在外交上，还是对内宣传政策转向经济建设时，都一再强调朝鲜核导的“大国”成就和威力，在国内更是将峰会论述为朝方领导人引领地区与全球和平潮流的丰功伟绩。在实质性弃核问题上，朝鲜始终在内外场合将其界定在“半岛无核化”的范畴内，并与美军撤离半岛、外交承认、安全保证、解除外交围堵及取消经济制裁挂钩。
美朝基本立场的重大差异反映在峰会目标认知上必然带来困难和分歧。对于特朗普来说，毕其功于一役，树立其独一无二和超越前任的朝核问题成就，这是第一位的，而对于朝鲜来说，其脆弱的内外地位不允许其实现2003年利比亚式的决定，从而失去唯一致命的筹码。可以合理推测，这种目标带来的步骤和时间表的差异，必然带来预备谈判中难以弥合的困难。
事后来看，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对平壤的二次访问，以及40天之内金正恩的再次访华，都是上述预备谈判困难的结果。美朝为促成峰会都必须再次整合己方政策资源，向对方表明诚意，结果事情并不如意。这些最后时刻的努力都未能见效，也无法改变特朗普对谈判定下的预定基调。特朗普在参与政治之前曾出版个人畅销书《达成交易》，他自己多次引用该书中的名言：达成交易的关键在于要随时准备离开谈判桌。这一次，他真的这样做了。
无疑，实现与特朗普峰会，对金正恩来说是个人的历史性成就，也是朝鲜摆脱目前内外困境的唯一出路。但是，朝鲜是实力弱小和筹码有限的小国，美国虽表面上是被动应邀，实质上却是主动的一方，是所谓给予者的角色。特朗普的个人强势形象是其外交的基本工具之一，他不能忍受对内外造成软弱和无成果的负面形象。这就注定了峰会在美方基调中，就是仁慈宽大旧敌，化敌为友的霸权行径。所以，面对在基本立场上坚持己见，不能迁就的朝鲜，特朗普需要再现强悍形象。
因此，也可以说，强人形象和超强硬政策奉行者，这是美朝峰会双方的内外政治标签，他们自己的感知里，这一个性化鲜明标签在各自的政策实践中，是帮助其取得政策成就和威力的重要工具。峰会是好的，是双方所需要的，但这种需要不能以损害强人形象和超强硬政策奉行者的地位为代价。
美朝峰会挫顿将造成连锁后果
美朝峰会外交挫顿并非仅关涉美朝双方。朝核问题是地区政治和安全延续多年的病灶，牵连半岛南北关系，更大范围的地区国家关系，乃至跨太平洋的大国关系，是冷战后地区与亚太政治和安全多重危机的催化剂，也是西太平洋战争与和平的关键所在。这些都与地区各国休戚相关。
具体到本次峰会取消而言，可以看到，造成立即损害的是南北关系。5月24日，本因高级代表团访问取消而不安的韩国接到美朝峰会取消的坏消息。作为美朝峰会的中间人，这带来两个立即而重大的内外后果。
首先，奉行对朝温和政策的文在寅总统在美韩关系中通过扮演中间人，史无前例地把韩国推上半岛问题和地区重大问题关键玩家的角色，而峰会取消，美朝关系很可能重返核对峙原点，这对于文在寅和韩国来说，无疑标志着此前南北峰会的一切成果和努力都将面临化为泡影的风险。而这会给韩国下一步南北政策和朝核政策带来必须一切重来的前景。
其次，对于文在寅政府来说，其国内政治地位可以说与半岛和解及朝韩及美韩外交突破紧密相连，美朝峰会取消，逻辑地带来朝韩峰会成果的打折，这不仅意味着全新的外交大政重新评估和检讨，更意味着其执政的国内与国际政治基础受到实质性损害。特朗普取消峰会消息传来，韩国总统府连夜召集紧急会议，研判形势和商讨政策。可以想见，4月南北峰会后的热烈期待一扫而空，而这无疑是韩国政坛对文在寅执政能力怀疑浪潮的启端。
韩国应对取消峰会的紧急内阁会议对外公布的两项对策要点是，进一步与华盛顿沟通，等待美方最新政策澄清，第二点就是宣布加强与美方进行军事合作，展现军事决心。这也暗含着文在寅政治生命受损和韩国政潮再起的可能。反过来，假如这些负面的趋势进一步发展，则又会影响韩国对朝政策的后续转变；然后，又会推动半岛军事安全局势朝胜过2017年的升级方向前进。韩国在尝到作为关键玩家的甜头之后，算是领教了重大地区和国际事务中间人的苦辛。
对于美国，具体对于特朗普来说，对朝外交和朝核问题的历史性突破是其亟欲取得的诱惑之果，也是其将“美国第一”理念贯彻到外交与国际事务领域的重要试验田。峰会成败与中期选举攸关，中期选举的成败直接影响共和党对其本不牢固的支持，而共和党的支持和党内的统摄又是其未来连任竞选的基础。因此，对于特朗普破天荒应邀参与峰会的诚意是不必怀疑的，但其与会的目标因此也变得不可变更，必欲取得实质性成果。为此，他不惜全面加大施压绞索，进行军事演习和战争准备。目前看，未来目标和政策也面临微妙调整。
峰会取消后，在美国国内，民主党及对特朗普历来持批评态度的媒体已经将此举指为其外交外行和愚行的标志，英国和联合国等已表示失望。可见此举对特朗普来说，也不无内外困难，并非轻而易举之事。但无论如何，其对自己决策风格的坚持是一贯的：没有实质成果，他宁愿减损走人。
特朗普不管朝方行动是峰会前的要价行动，还是实质立场的显示——朝方于24日同日实现炸毁丰溪里核试验场，因此表明朝方无意峰会生变——他宁愿借果断行动显示自己的目标和作风。实际上，这种果断和不近情理的离席作风虽带来立即的趋势冻结，但实际上也埋下了他规划的未来希望。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正如当初不应对美朝峰会抱过高的不切实际的乐观展望，其实，今日也可以说，朝美外交，乃至峰会本身仍不能说已经寿终正寝。
当然，还应该看到，由于美朝峰会取消，半岛问题和朝核问题重回危险境地，这也给包括中国在内的地区国家带来多方面政策不确定性，使有关国家需要重新评估局势，需要相应再行规划自身行动路线和利益目标。
美朝峰会仍有一线生机
白宫宣布取消峰会后半小时，副总统彭斯到国会，向两院联席会议简报取消决定，实际上即当众朗读特朗普致金正恩信函原文。值得注意的是，在举世哗然的戏剧性场面中，仍有一些关键的信息值得注意，因为，这些信息显示特朗普对于峰会仍非常在意，并在严厉的果断行动中为未来可能的转变预留了宽敞的后门。
从特朗普的信函和随后在白宫对记者的发言看，他一改推特上对朝鲜领导人的调笑口吻，而特别感谢金正恩的耐心和付出，在不隐瞒威胁的同时不失尊重。在朝鲜方面而言，金正恩在月初口气微妙转向以来，从没有亲自出面指斥美方，而且，如期炸毁丰溪里核试验场，这都表明，金正恩种种负面变调无外是为他以为原本铁板钉钉的峰会提高要价，加强自身谈判地位，同时也为可能遭遇的峰会挫折预留余地。
有一点是无可怀疑的，美朝双方对于峰会都设定了不可取代的重大政策价值，是必欲取得之物。这既解释了今日变化，也预示着可能再出现的良性的戏剧逆转。
实现朝核问题历史性突破，建立自己的第一块外交和国际政策丰碑，这是特朗普的重大诱惑所在，他此前投注的重大政策资源，不惜让前国务卿蒂勒森下台，都是为此目标的豪赌赌注。
对于金正恩来说，走出军事、经济和外交三重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借美朝外交突破，一举取得国家和政治安全必要的重大筹码，这也是其不能不向往的致命目标。这一点即使在取消峰会的背景下也仍然有效。
而对于韩国等有关国家来说，避免朝核和半岛局势重回核对峙与战争风险，这也是事关切身重大利益的头等大事。甚至美国对朝作战的政治和军事困难，所有这些当初综合起来导致峰会戏剧出现的基本因素都并未因特朗普取消峰会而消失。这一点是人们展望峰会取消后局势走向的基本出发点。
因此，在宣布取消峰会信函中，特朗普特意表明随时欢迎金正恩在重估内外形势后与他联系，并表明他曾如何真诚渴望与金举行历史性会面。信函公布后，他又在白宫特意对记者强调，峰会取消，但不排除另订时程与金正恩再续峰会。这些都表明，包括取消峰会在内，都是特朗普所谓《达成交易》战术的应用，是直接向金正恩进行喊话和施压的举措，同时也向世人表明自身的道义立场——正如朝鲜如期炸毁丰溪里核试验场，双方都不愿意在局势失望之际留下道义亏欠的形象——但重点还是在为峰会复活预留余地，特朗普的最新发言不过是对朝方的提醒而已，朝方对此明示是否收到，如何回应，这都是值得观察的进一步动态。
大致可以预料，在峰会前基本展示了朝方的强硬立场后，金正恩并非没有再次转换口气的可能——说到底，举世皆知，朝鲜外交风格本来相比美国在戏剧性方面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美朝有关秘密谈判的渠道并未彻底关闭，双方相应的不用级别的沟通不难想象。
韩国和有关大国的斡旋也是不可忽略的一方面。婚礼前取消婚姻不仅是当事双方的灾难，无疑也是中间人的巨大损失。没有人愿意看到和能够承受半岛核时钟倒行，甚至核弹乱飞的局面。
因此，可以展望的是，在目前这种看似双方谈崩的外表下，和平的需要和谈判的内外动力仍未消失，立即的战争风险是相对较小的，双方可能有意采取适当冷却政策，因此也会有一个相应的冷淡时期，但峰会所代表的半岛外交和和平之火仍有一线生机，这是观察和思考有关局势时不能、也不应忽略的，否则就可能错判美朝峰会挫顿，而导致不当的政策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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