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林:“臧棣神话”养成术
“臧棣神话”有多神?
在当代诗坛,有这样一位诗人:习惯以“大师”自居,酷爱大秀智商、高谈阔论、教诲别人。他就是臧棣。
臧棣说,他对自己诗里的哲学是绝对自信的:“我也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我诗歌中的深度,在当代诗界也没多少人可以企及。我不会讳言,我的写作里存在着相当的难度。我也不会降低这种难度。我觉得我在诗歌批评上是有天赋的,原因就是我写批评文字时能真切地感受一种书写快感。”这番自白,确乎有大师的范儿。
臧棣作诗,似乎处处都充满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飘忽,文字游戏一般地随意书写,所以,许多读者根本无法消受他那些贴有“哲学标签”的诗歌,也就不是多么不好理解了。
臧棣特别喜欢掉书袋、秀智商,他的诗歌评论集《诗道鳟燕》就是一个典型的标本。且看书中似是而非、不知所云的表述——
在现代世界中,作为一种人文实践,只有诗还在真诚努力改变着我们对语言的新的使用,并借助这种新的使用,促进着我们自身的觉醒。诗歌文化在本质上基于这样一种信念,即如果想改变我们的生活,首先要改变我们的语言。现代世界中,和诗歌相比,大多数的语言实践都很程式化,并且备受现代意义上的工具理性的催眠。语言的使用,普遍存在着一种惰性。在此局面中,可以说,只有诗歌在努力抵御着这种普遍的语言惰性。
常识告诉我们,语言中任何新元素、新内涵、新表述方式等的使用,都不仅仅是单凭诗歌就可以完成的;更新我们语言的,还包括小说、散文、影视、网络等,尤其是这些年大行其道的微信。当今的诗坛,看似热闹非凡,其实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农贸集市,到处都是一片吵吵闹闹的吆喝声,而诗集似乎已成为出版“毒药”,写诗的人看起来比读诗的人还要多;尤其是在口水诗铺天盖地的今天,除了频频爆出的诗坛笑话、诗人之间的互相掐架外,我们的确很难看到臧棣说的“促进着我们自身的觉醒”的诗歌作品。
早些时候,一位诗人朋友发来一组臧棣的诗歌和一些读者的批评,要我说说究竟写得怎样。我感觉,臧棣的诗歌,就像天上飘浮的乌云,让人捉摸不定。你不能说这些乌云没有意思,但也不能说它有很大的意思,更不能说它有什么高深的哲学内涵、奇妙的艺术美感。我回复朋友说,我也不知道臧棣何以要把诗歌写成这种高深莫测的文字呓语;我读臧棣的诗歌,完全靠瞎猜。
或许臧棣以为,越是装神弄鬼,越能给人一种神秘感,越容易让人崇拜。难道这就是臧棣诗歌受到“追捧”的秘诀?这里我们不妨来看看臧棣的这首《泥狮子协会》:
泥捏的,全都很矮小,全都昂扬的彻头
彻尾,所以会有粗犷的表情
向孩子们虚构你正在到来。
全都很逼真,就好像他们真没吃过人。
全都经得起反复观摩,全都像是在非洲有很硬的后台。
全都不愿提及过河的事情。意思就是,
不能用泥捏的,全都像是替身们变得太狡猾。
这种拧巴、生硬的语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作者把写诗当成了显示自己脑沟回的表演秀和智力游戏?
臧棣毫不隐晦地说:“对人类的创造性而言,诗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一种游戏,诗人的终极身份也不妨说是‘游戏的人’。”有读者表示读不懂臧棣的这种游戏诗歌,对此,臧棣引用一位诗歌评论家朋友的话回应说:“诗不是用来看懂的,诗其实是用来感受的。”他说,每个人只要有足够的自信,即使是很难看懂的诗也可以理解。这种解释,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诗歌观念和诗歌作品遮羞。诗歌即便是讲感受,也首先是要让读者进入诗歌语言,才能够真正获得感受。
臧棣的诗,文字枯燥,语言干瘪,缺乏灵气,大多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分行文字。如这首《你所能想到的全部理由都是对的丛书》:
没养过猫,算一个。
没养过狗,算一个。
如果你坚持,没养过蚂蚁,算一个。
如果你偏执,没养过金鱼,算一个。
但是,多么残酷,我们凭什么要求你
凭什么要求我们应该比世界
更信任你,只能算半个。
全部的理由。微妙的对错。
所以,我们的解释不仅是我们的
失败,也是我们的耻辱。
好吧,诗写得好不好,算一个。
此外,我们没见过世界的主人,算一个。
没有办法判断身边的魔鬼,算一个。
这种枯涩呆板、毫无想象力的诗,缺乏对诗歌的尊重。
臧棣的诗歌究竟好在哪里?是否具有哲学功能?不妨读读他的这些诗句:
第三个小时,
揉面的感觉像和时间做爱。
包子和乳房之间,白花花的,
根本就容不下生活的敌意。
——《劳动节丛书》成熟的木瓜一点都不无辜,
比乳房更乳房,几乎没给
身边的美人留什么面子。
——《热带水果摊丛书》或许有人会说,笔者这是专拣臧棣的烂诗来举例。那什么才是他的“经典之作”呢?恐怕许多读者都和笔者一样,还真的挑不出来。难道是这首被众多评论家青睐的《菠菜》?——
我冲洗菠菜时感到
它们碧绿的质量摸上去
就像是我和植物的孩子。
如此,菠菜回答了
我们怎样才能在我们的生活中
看见对他们来说并不存在的天使的问题。
菠菜的美丽是脆弱的
当我们面对一个只有50平方米的
标准空间时,鲜明的菠菜
是最脆弱的政治。表面上,
它们有些零乱,不易清理;
它们的美丽也可以说
是由烦琐的力量来维持的;
而它们的营养纠正了
它们的价格,不左也不右。
臧棣诗歌的随意性实在是太强了,他之所以高产,正是因为逮住什么就写什么。其作品始终改变不了那种平庸性质,散发着冬烘气和匠人气。诚如诗人梦亦非所说,臧棣喜欢使用假大空的词语,这些词在他的诗话中反复出现:伟大、秘密、神秘、高贵、神圣、好诗、忠诚、纯粹、精确、拯救、工作、存在、悬念、经验、谈论、天才、愉悦、最大、所有、精神、奇迹、天意、高傲、真理、品质、反抗、根本……猛一看是奇幻穿越小说,又一看是浪漫主义诗人们的骨灰。这些假大空的词语,让臧棣的诗话显出真理在手的权贵效果。
热度,在吹吹打打中升温也许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对臧棣的创作,一些评论家给出了与我们截然不同、让我们不敢苟同的评价。
对前面提到的那首《菠菜》,评论家张清华称赞说:“直到读到这首诗,才发现菠菜真的是美丽的……臧棣并非不能关注巨大的事物,但他刻意要从日常的、最细小的事物开始,这同样是出自自信和勇气的结果。”描写一棵菠菜,就被夸成一种勇气,这也太敢说了。清代诗人袁枚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难道不比臧棣所描写的菠菜更寻常、更细小、更不起眼吗?口香糖居然被嚼出了牛肉干的味道,这让我不得不佩服这些评论家的嘴上功夫。
对《我喜爱蓝波的几个理由》,还是这位张清华评论说:“诗中的解构力量不是来自诗人的破坏性冲动,而是来自他对诗歌和人生的坦然而超越性的认识。”这种天花乱坠的吹捧,不仅伤害了诗歌,而且极大地误导了读者的审美取向,拉低了读者的鉴赏水平。倘若哪天臧棣写出一首《我喜爱老婆饼的几个理由》,并从老婆饼甜甜的味道,联想到甜甜蜜蜜的生活,继而发现老婆饼里有一个美丽温柔的老婆,想必这类评论家又会大声惊叹:太神奇了!这就是臧棣诗歌努力追求的日常性和写作的智慧!这就是臧棣诗歌伟大的叙事艺术和语言的炼金术!
诗坛“哥们儿”对臧棣的集体吹捧和热炒,就像汽车拉力赛一样,总是呼啸而过,此起彼伏,从未消停过——
通观臧棣迄今为止的所有诗作,可以说他的每一行甚至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写出的。他的诗是人们常说的用“智慧”写就的诗……臧棣始终保持着鲜明的创新意识。他是当代汉语诗歌技艺的集成者,也是开辟诗歌新径的领跑人。
(张桃洲)很晚我才意识到臧棣重要性的真正所在——他浩大的诗歌建设性。他积极拓展新诗的疆域;将汉语的诗性潜能激发到近乎全诗的境地。
(清平)臧棣一意孤行的写作胆识、持续开疆拓土的语言行动和他对诗学驳杂而精妙的见识,足以让他被视为一种现象来观察。
(陈先发)臧棣无疑是那位令人尊敬的源头性诗人。臧棣以其勤奋的书写,渊博的学识,精湛的诗艺……积极参与了当代诗的转向。
(蒋浩)为了将臧棣的诗歌吹得神乎其神,有的评论者不惜搬出大量的外国名词和理论来:
在臧棣诗歌观念的发展过程中,各种新旧不一的西方文化理论,如后期象征主义(以瓦雷里为主)、结构主义(如罗兰·巴特)、原型批评(以弗莱为主)、存在主义(主要是海德格尔)都曾发挥了及其重要的影响,而以艾略特、瑞恰慈为主的“新批评”,更是起着不可估量的建构作用。
我就纳闷了,如果一个诗人满脑子都是一大堆西方文艺理论,成天都是这个主义,那个主义,这样的人还能够写诗吗?
对臧棣善于玩弄“智力游戏”这事,居然还有学者当面夸赞:“你在比喻上的语言‘拉伸术’也可以说是独步诗坛——与传统的比喻相比,你更在其中引入了抽象的智性维度,表现出‘玄学’色彩。在读你的诗歌时,我曾深深为你对博喻的使用所迷醉。”真是老鹰吃花椒——不怕嘴麻。
你唱我和,投桃报李一些所谓的臧棣专访,很像具有吹捧性质的双簧表演。比如,学者钱文亮对臧棣的访谈,就让人感觉到,与其说这是在向臧棣提问,倒不如说是在变着花样表扬:
西渡把你视为“源头性的诗人”,认为你的写作注定将哺育众多的诗人;胡续冬认为你对不同风格变动不居的追求,将为理想中的诗歌史添加更多的可供习得的路数;同时,张桃洲认为,你提供了这个时代诗歌所必需而恰恰为大多数人所不具备的一种技艺,把这个时代的诗歌导向了一条更加开阔的诗思路径;姜涛则把你的诗歌看作是“显示当代诗歌语言成就的绝佳范本”,你的一系列雄辩的批评文字,“在与诸多写作迷信的辩驳中,为当代诗歌建立起一种可贵的自我意识”。还有一些比较矜持和含蓄的肯定,像陈超,将你看作为“一个对存在有个人化想象力的诗歌从业者”;而燎原,则在将你归为“学院派写作”核心的同时,推测在你一生写作的终端是否“将会出现一个大师的形态”。
多年来,西渡与臧棣之间心照不宣的联袂表演,已经到了令人喷饭的地步。在西渡编选的《名家读新诗》一书中,就有多篇文章是为他自己唱赞歌的。如此“表扬与自我表扬”,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了,但西渡和臧棣就敢这么干。在《命驾读新诗》中,西渡在分析臧棣的《新建议》时,一开始就装神弄鬼、故作高深:
就本诗而言,如果我们能够发现这个“新建议”是什么,我们就找到了解读它的密码,从而有可能揭开这首诗的秘密,把它转译成我们内心的同情,并分享诗歌的秘密的快乐……我的解读试图通过填补诗行之间的空白,去重建和恢复这样一个过程。这样做当然要冒相当的风险。
臧棣写的不就是一首诗吗,整得这么神神叨叨干啥?仿佛谍战剧里情报人员破译密电码似的,又是转译,又是冒着风险。再看臧棣又是怎样把西渡的《一个钟表匠人的记忆》推向诗坛高峰的:
在我看来,西渡的《一个钟表匠人的记忆》不仅是一首取得了显著成就的当代诗作,而且集中体现了90年代诗歌的叙事性的诸多审美特征。……把记忆发明为一个角色,也许可以算作是诗人西渡的一项文学成就。
在当下文坛,文人之间的“投桃报李”,早已是司空见惯,但当看到诗人臧棣和杨黎之间的互抛媚眼,我还是不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臧棣在接受诗人林东林的采访时说:“杨黎的诗歌智商在当代可以说是一流的。就诗的写作而言,他本人也是一个高手。他有很好的语感,更出奇的,他对诗的隐喻和文化效果之间的关系的敏感超过很多同代诗人。”他还说:“有个流窜到香港的诗人骂杨黎是诗歌流氓,我确实亮过一剑,我当即反击说:就文学智慧而言,这人可能连给杨黎系鞋带的资格,都不配。”这番赞扬,转眼就收到了回报——杨黎在其主编的《百年诗话:中国当代诗歌访谈录》中,称臧棣是当代中国诗人中具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实力的诗人。我们千万不要将这种满嘴跑火车的说辞当成国际笑话,在帮助诗坛好兄弟臧棣走出国门这件事上,杨黎的确是认真的,绝不是在扯淡。
冲冠一怒为“差评”笔者尤其不能理解的是,臧棣都被捧成为诗坛大师级的人物、被供上诗歌的神殿了,但内心却是出人意料地脆弱。他听不得一点点不同的声音,一旦遇到有人批评自己,必定怒火冲天,睚眦必报。
林贤治在《中国新诗五十年》中,批评臧棣“拈来许多词牌做题目”所作的诗“明显地都是生硬拼凑的产物”,一些作品“琐碎、无聊、陈腐、狎怩”,“毫无创造性可言”,也“不知美感何在”;同时,他对西渡所说的臧棣写出了“最具有汉语性质的诗歌”,更是提出了“不知持何根据”的诘问。林贤治的批评,言之有理,持之有据,完全是就文本说话,并且直接击中了臧棣诗歌写作的要害,同时还批评了西渡对臧棣诗歌毫无节制的吹捧。想不到,这种客观理智的学术批评,竟然遭到了臧棣的辱骂,而且,他把林贤治和先前批评过自己的北岛打包在一起进行“吊打”:
批评北岛和林贤治,是我觉得这两个人真的代表了一种比较恶劣的、霸道的、武断的、决不反思自己的批评文化。这不只伤害了我个人,而是伤害了整个诗歌。因为在当时的环境里,很多诗歌媒体就利用了他们的言论妖魔化中国的当代诗人,觉得他们跟这个社会没关系,让读者越来越远离诗歌,就拿它不断做文章。
根据这种表述和逻辑,北岛和林贤治批评臧棣,就成了一个蓄意颠覆当代诗歌的阴谋。由此,臧棣将北岛对诗坛的批评,上纲上线,视为对整个当代文学公然的羞辱和伤害,是一种“敌意言谈”。他用数万字的《诗歌政治的风车:或曰“古老的敌意”——论当代诗歌的抵抗诗学和文学知识分子化》,大肆抹黑北岛,妖化林贤治:
必须看到,北岛还有林贤治,对当代诗歌和痛苦的关系的想象及概括,并不仅仅代表着他们个人的文学趣味,而是代表着一种陈腐却又异常有势力的文学观念。这是一种对当代诗歌造成深度伤害却又从未得到过彻底清算的文学观念。
臧棣将北岛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说成是严厉的指控,是街头复仇,它实践的是一种复仇的快感,矮化了诗的正义,而北岛的文学地位全都是靠运气。林贤治更是一钱不值,被说成是骨子里对当代诗歌有偏见,是一个粗暴的、道德说教的、缺乏良知的批评家……
臧棣在接受罗向前、钱一鸿、宋乾的采访时说:北岛的诗勉强算得上二流水准,却着了魔地进行脱衣舞式的表演;北岛的代表性,一是由于历史的运气,二是由于我们的文学史的观念和尺度的陈旧,三是由于西方的文学傲慢在翻译上的暧昧的体现,四是由于有意地精明地对下一代诗人的遮蔽;北岛的《时间的玫瑰》,就写作质量而言,尤其是就其中涉及到的诗学话题而言,充其量只是一个二流诗人写的三流的诗歌随笔,只能算是一种消遣性读物——为了生计赚稿费嘛,写得匆匆忙忙,可以理解……几位采访者也一唱一和,参与“群殴”北岛。钱一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北岛也许确实很寂寞,所以多接受一点媒体采访,我觉得也可以啊。老臧,北岛说点傻话,其实,你仔细想想,不是也挺好玩的吗?”(笔者按:值得注意的是,在臧棣其他“哥们儿”的文章里,也常出现这种帮着打架的场面,如余旸的《从“历史的个人化”到新诗的“可能性”》等。)
本来,这个采访是为了给臧棣抬个轿,却一不小心让臧棣掉进了灰堆里。有评论家指出:“臧棣在批评北岛时,几乎不看优点,全看缺点的‘破例’之作,其背后隐含的圈子之争,利益之争,昭然若揭了”,而“北岛的‘不回应’倒是明智之举,否则中了臧棣的圈套”。在我看来,林贤治对臧棣的“不回应”,也有同样的意义。
“二流诗人”北岛的诗歌,影响了一个时代,“诗坛大师”臧棣的诗歌,影响的却仅仅只是一个朋友圈。这就是北岛和臧棣的区别。臧棣口口声声说北岛写作是为了赚取稿费,那他自己生产出的那些呓语一样的“协会诗”“入门诗”“丛书诗”,难道真的就是为了诗歌艺术和文学尊严的升华?既然臧棣如此瞧不起北岛,那他的诗集《就地重游》在出版时,为什么腰封上居然还要借北岛的话来为其“站台”?臧棣有没有事先跟北岛打过招呼?由此看来,要么是臧棣对自己的诗歌没有自信,担心没有市场,找不到读者,要么是出版商、编者对臧棣的诗集没有信心。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臧棣来说,这都是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大笑话。
(《文学自由谈》2020年第3期.。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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