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主宰了他，他却主宰了能乐

2016-03-21 鸭心不能卤 好戏

“也许，在去年的乌镇戏剧节，你曾在夜里被这个头像吓过一跳。

于是记住了“世阿弥”这个名字。

世阿弥是谁？

事实上，这是日本戏剧中响当当的名字。

世阿弥（ぜあみ）（Zeami）（1363年 - 1443年），日本室町时代初期的猿乐（或作申乐，现在的“能”）演员与剧作家，集大成者。

正是他和他的父亲观阿弥两人，创造出“观世流”这一能乐流派，把日本古典的能乐推向了历史的高潮。

由世阿弥编写的能剧脚本（谣曲），相传在百种以上，至今仍有50曲在现代能剧中演出。他的谣曲，以诗情美、艳丽美和幽玄美见长。

另外，他还写过大量能乐理论著作，内容涉及戏剧美学、编剧技巧、表演艺术、音乐舞蹈、戏剧与观众等各个方面。

世阿弥的生平也很有趣。他和能乐，随着他与当权者——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及其子嗣——的关系而起起伏伏。

能乐在日本有今天的地位，和世阿弥的钻研，以及扶持他的将军足利义满是分不开的。

而那分分合合、起起伏伏之命运曲线，读来也是唏嘘。

今天就来听一听，世阿弥如樱纷飞的一生。

文-/-鸭心不能卤

───

一

京都，新熊野神社。

如今正是八重枝头云漫漫，风神尽带绮罗香的时节。
名士们正一边宴饮一边赞叹震惊都城“结崎座”的能乐。
急促蛩音从廊道传来，众人向后看去，立刻放下酒盏，准备站起恭迎。
引起骚动的少年点点扇子示意他们别动。
猿乐师南阿弥指向前方，轻声说道：“那就是结崎座观阿弥的儿子，服部元清，鬼夜丸。”（鬼夜丸为幼名，元清是本名，世阿弥为艺名，意为“世阿弥陀佛”）
少年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追着元清灵动的童姿。他手中扇子一嗒一嗒地敲着，或许无意，观者有心。

足利义满对世阿弥一见倾心

元清不过12岁，却演技高超，现已能担当主役，十分难得。

他姿容品貌皆为上等，在京都公卿武家之中引为话题。而南阿弥早在五年前，元清醍醐寺初演时就注意到他，一直有心要引荐给少年，看眼下少年专注而深情，内心暗喜。
曲毕，元清摘下面具，随父亲一起答谢宾客。

元清浅浅笑之，注意到站在不远处被一群武士簇拥的少年。少年也直视着元清，他内心暗潮涌动，握紧扇身，眉头微蹙。
南阿弥见之便说，“将军大人，纵观当今能乐大和四座，观阿弥父子风格最妙。京都是风雅之地，若能长留于此，想必对他们日后精进大有裨益。倘若能得到将军庇佑，……”
少年开口，“鬼夜丸日后一定会比观阿弥更出色。”
如此笃定，一方面相信服部元清出色的演技足以走向比父亲观阿弥更高的境界，还有大概是因为他身为权倾天下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自信吧。事实上，鬼夜丸也的确成为能乐史上最杰出的那一个，能乐的完成者——世阿弥。

他们一个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少年幕府将军，一个是落花轻颦人独立的少年猿乐师。这一场相遇，让能乐从此与日本封建社会的掌权者们结下不可斩断的羁绊。
这一年，1375，足利义满十七岁，世阿弥十二岁。

二
观阿弥父子成为将军的“同朋众”（近侍，负责艺能、茶事和杂役的职务）。
足利义满实在是太喜欢世阿弥，不仅让他起卧于将军殿宇，日夜侍奉在自己近侧，甚至带他出席各种达官贵族的宴会。为了讨好义满的人，自然厚待世阿弥，朝中大名公卿纷纷赏赐财产于他好取悦足利义满。但不满义满的人，自然不会给世阿弥好脸色，像公家的三条公忠，对此就极为不耻，把他说成是“散乐乞食之人”。足利义满才不管这些，他为了让世阿弥有更好的发展，特意在四条东洞院搭建看台供他研习表演。

宠溺小眼神

当时的摄政关白二条良基是足利义满的好朋友，也十分喜欢世阿弥。
如果说足利义满是武士阶层的实际掌权者，那么摄政关白就是公家的实际掌权者，足利义满之所以能在朝廷中有如此高的地位离不开二条良基的支持。
连二条良基都喜欢世阿弥，一时天下还无人能比得过。这个二条良基不仅是高官，还是文学史上非常重要的连歌、和歌诗人。
二条良基时常邀请世阿弥参与自家举办的“连歌会”，教他作连歌。这对日后世阿弥的进行能乐脚本谣曲的创作十分重要，甚至世阿弥的能乐理论都有用上二条良基《连歌论》里的词句，如“花”的基本理论。

二条良基，足利义满的好基友

1378年，足利义满移居京都的花之御所，自此足利幕府被人称为室町幕府。世阿弥备受当权者的呵护，在观阿弥的调教下他也迅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猿乐师。
时间飞逝，世阿弥从稚嫩的童姿中抽条出来，成长为夙雅稳重的青年。义满则早已不再满足于称为公家“守护犬”而是野心勃勃地要成为仅次于天皇的统治者。
虽然义满转移了对世阿弥的关注，但世阿弥却已经将能乐发展成重大场合必定上演的“式乐”。

1383年这一年，义满成为公家和武家的首领，朝廷再也无人反对义满。
而，世阿弥吸收发展父亲观阿弥对能乐的“幽玄”之美，“结崎座”成为能乐第一的演出团体。这一年也是义满和世阿弥彼此之间最平和的一年。
1383年末，知遇恩人南阿弥去世，1384年父亲观阿弥在全国各地巡演时暴毙于静冈，世阿弥随后继承父亲衣钵成为观世流第二代继承人。改“结崎座”为“观世座”。
从此世阿弥为发扬观世流更加勤奋研习，潜心磨练。世阿弥愈发精研能乐，与足利义满就愈发疏远，足利义满或许碍于将军的自持，不会去过问什么，但两人之间的裂痕自然愈来愈大。

面对冷淡的世阿弥，不久，足利义满便迷上了另外的猿乐表演者“犬王”道阿弥。道阿弥善舞，他创造的天女舞，格调高雅，极其优美，他为人也更圆滑有趣，将军的移情别恋并没有什么意外。
一失去将军的宠爱，之前阿谀奉承的人便立刻转向道阿弥。观世座的演出少了许多。
世阿弥倒也淡定，他除了研究父亲传承的“幽玄”，也琢磨起道阿弥在舞这一块的优势。
1392年，足利义满逼降南朝后龟山天皇，结束南北朝对立，基本上整个日本已经都掌握在他手中。足利义满对道阿弥的喜爱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世阿弥。对于他来说“幽玄”的能乐，比“浮华”的能乐更符合武家的气质。世阿弥迎来了人生第二个黄金时代。

1394年，足利义满让位其子足利义持，自任太政大臣，然后出家为僧，但仍掌握实权。
1397年西园寺家将京都北山的“北山第”献给义满。
义满在那里以舍利殿为中心建立山庄，称为“北山殿”。后来又将北山殿改造成鹿苑寺。此时代的文化融合了武家、公家和禅宗文化，史称北山文化。
跟随足利义满的世阿弥自然在能乐的创作中吸收了这些，谣曲的创作取材多来自于《源氏物语》《古今和歌集》《平家物语》等。
1399年，世阿弥开始写《风姿花传》。次年，长子元雅出生。
1402年，中国明朝朱棣夺取帝位后，派遣使臣分赴四方。足利义满受明朝封赏，被明朝册封为“日本国王”，并派遣使节献上抓获的倭寇，与明朝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双方签订了《勘合贸易条约》，日本以属国的名义对明朝进行朝贡贸易。世阿弥创作的谣曲中也开始不乏关于中国的题材。
1408年，足利义满突发疾病而死，从此世阿弥的“能乐”遭受最为冷峻的打击。

三
继任的第四代将军足利义持从小不受父亲足利义满的宠爱，所以对足利义满喜欢的一切都极为讨厌，包括世阿弥。
足利义持搬离北山，迁往三条，并开始重视在坊间活跃的能乐另一支“田乐”传人喜阿弥、增阿弥，濒临消失的“田乐”起死回生。这样一来，世阿弥的观世“猿乐”更加没有人去看了。
幸而，足利义满偏爱的小儿子足利义嗣很是喜欢世阿弥，也从小随着父亲看世阿弥的演出长大，世阿弥便时不时到足利义嗣的府上演出。于此同时，世阿弥发觉增阿弥的田乐有种“冷寂”之美，便研究与幽玄之美相容再升华，创造出属于世阿弥自己的“冷寂之美”。
足利义嗣的勉强庇佑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被哥哥一直怨恨着的他，在1418年让足利义持以参与上杉禅秀之乱的名义处死。
同年，世阿弥完成了《风姿花传》，历时十五年。
1419年，足利义持拆毁了除金阁寺之外的所有北山第建筑，与足利义满的时代彻底划清界限。
观世座的风光不再。

足利义持虽然不喜欢世阿弥，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他有什么处置。世阿弥在足利义持在世这段时间还是活的比较自由的。
然而，1428年正月，足利义持因感染而死掉之后，新上任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教却是个不择不扣的“恶党”。他比足利义持还要讨厌足利义满留下的一切。
新任将军公开支持世阿弥的侄子音阿弥，想法设法压制世阿弥的“能乐”发展。
1429年，足利义教下令禁止世阿弥在仙洞演出“能乐”。
1430年，剥夺了世阿弥的醍醐寺清泷宫乐头一职，并且褫夺了他们猿乐的举办权。元雅被迫离开京城。
1432年，元雅客死他乡，观世流后继无人，足利义教胁迫世阿弥传位于音阿弥。
世阿弥梗着脖子，对足利义教说道，“一代相传一人，即使是独子，无才者也不应相传。”
随后又说，“家，不在于家，有能力继承者才能成为家。人，不在于人，有才智者才能成为人。”以此为理由严厉拒绝了足利义教，传给了自己的女婿金春禅竹。
被惹怒的将军，便将世阿弥流放到佐渡去了。
这一年，1434，世阿弥七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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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说来也讽刺，大概是足利义教太多行不义，自然必自毙。
1441年这年，足利义教在部下家中在观赏猿乐的时候，被部下砍下了首级。成贞亲王在《看闻日记》中评价到：“这真是自作自受。将军如此犬死，是自古以来闻所未闻的事情。”自此拉开了室町幕府的末路。
被流放佐渡的世阿弥，据说是在一休和尚的帮助下回到的京都。
两年后，1443年，去世，享年八十岁。世阿弥这一生，经历了足利幕府五任将军（包括英年早逝的五代将军足利义量和只干了一年就挂掉的七代将军足利义胜），随着当权者换来换去，他和能乐（准确来说猿乐）也起起伏伏。
如果没有当年足利义满的扶持，能乐的历史会被改写，如果没有世阿弥能乐更不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舞台上。
每每及此，脑海中总盘旋起世阿弥在谣曲《熊野》中写的那句“朝华易逝梦惊残，春期探花应趁早”。
或许这就是世阿弥对足利义满某种意义上的回答，毕竟待到“一阵春雨樱纷飞，是花是泪难分清”的时候，自己惊觉“京华悲楚梦一场”。

注：配图出自大河剧《平清盛》，仅供脑补食用。………

·说起足利义满，大概一般人的印象是这样的吧——

《聪明的一休》中傻萌傻萌的大叔。其实足利义满一点也不傻，好歹也统一南北朝，坐拥天下的男人呢。据说世阿弥能重回京都，是靠一休和尚搭救。历史就是这么奇妙~

能乐的脚本——“谣曲”，现存1758曲，大部分都是在室町时代创作完成的。
“能”有“现实能”与“梦幻能”之分，其中“梦幻能”是经过世阿弥之手完成的。
世阿弥作品三十余种，主要谣曲作品分类：

	谣曲名	能类型	取材	结构
“胁能” （“神事能”“祝言能”）	《高砂》	梦幻能	《古今和歌集》	序破急五段
《老松》	梦幻能	《源平盛衰记》
“修罗能” （“军体能”）	《忠度》	复式梦幻能	《平家物语》
《赖政》	复式梦幻能	《平家物语》
《实盛》	复式梦幻能	《平家物语》《满济准后日记》
“鬘能”（女性能）	《熊野》	梦幻能	《平家物语》
《松风》	梦幻能	《古今和歌集》《源氏物语》
《井筒》	梦幻能	《伊势物语》
《野宫》	梦幻能	《源氏物语》
《砧》	“现实能”与“梦幻能”结合	中国题材“苏武”
世阿弥——猿乐能

世阿弥能乐理论著作
1、风姿花传（《花传书》）2、花习内拔书（能序破急事）3、至花道4、却来华5、花镜6、拾玉得花7、五音曲条目8、九位9、习道书10、申乐谈仪11、五音12、二曲三体人形图13、三道14、曲付次第15、风曲集16、游乐习道风见17、五位18、六义19、音曲口传20、梦迹一纸21、金岛书 世阿弥“能乐”核心理论
一、“幽玄美”。

“能乐”两大要素，即“写实”与“幽玄”，其艺术本质是“幽玄”，并加入“闲寂”的禅文化精神。

二、“心”。

要达到幽玄，必须“有心”。表演上“动十分心，动七分身”；观赏上，用“心眼”。

三、“花”。有“花”才能达到“阑位”，即艺术的最高境界。1、表演上“花”分两种：“真实的花”与“时分的花”。一长久，一新奇。

2、“花”的六种类：“歌舞之花”；“写实的演技之花”；“十体之花与年年去来之花”；“用心之花”；“奥秘之花”“因果之花”

四、“二曲三体论”。1、能乐的基本形式是舞、歌二曲，扮态分老、女、军三体（细分女人、老翁、狂人、法师、游乐人、阿修罗、神、鬼、兽九型），表演上采取了象征的手法。“能乐面具”包括正面与反面。

2、“谣曲”题材，归为灵验说话，文艺说话，武人传说，通俗巷谈，异类说话，中国传说，这六类。

五、“能乐”九位。

将“能乐”分为上中下三位，各位再分三种下九位。

上位上（妙花风）	上位中（宠心花风）	上位下（闲花风）
中位上（正花风）	中位中（广花风）	中位下（浅文风）
下位上（强细风）	下位中（强粗风）	下位下（粗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