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只有儒家这一家是真讲“道德”的学派
儒家的基本的见解,我们称为“意识” 。这个意识我们从哪里来了解呢?我们可以给它一个定位,称它为“道德意识”。儒家是从人生命的深处有道德的意识、也可以说道德感来立论。这种意识是从哪里来呢?你怎么能够肯定呢?说人生是苦,你很容易肯定,你可以举出很多例子;说人是有限的,更可以举出很多例子。但如果说人是光明的,这就不容易举例了,所以为什么儒家难以了解,或说难以深信。当然我们可以说一般人都了解,因为我们立志或是我们鼓舞人,往往都是这样说的,所谓人性本善常常挂在我们口头,但是不是真正的了解呢?了解得那么样地清楚、尖锐?宗教都是让人了解得很清楚、很尖锐,所以你起信之后一生难以改变。但儒家我们都把它看得比较轻松,其实儒家是不可以轻松地看的。所以,我们泛泛地说人生都有一些善念、善意,但是很深刻地善念善意,它们是真有吗?我们怎么可以证成呢?这个就是所谓的意识的本意了 --真真正正地察觉。这个察觉从哪里来?其实这个查觉是一种自我的查觉,就是“道德自我之觉醒”,这个叫“道德意识”。一个人不能够从人生一般的行为上、生活的不如意中看,不可以只把眼光往外看,而是要返回来,你要把它收回来、逆回来自己,逆回来到自己生命中而觉醒,这叫“逆觉”。而这个觉醒是自我非常清楚的、自我能够证实的,这叫“体证”,所以道德的意识必须用“逆觉体证”的方式,来让我们肯认它。
那么,道德真的是能够觉醒吗?这不能够问人,也不是读经典就能够肯定的。读经典只是帮助我们、它启发我们,所谓启发就是一种指点,它指到了,它点到了,让你若有所悟,或是更广大地说让你豁然开朗。这个若有所悟也是你自己悟,开也是你自己开,而它真有吗?每个人其实都要这样问。它如果真有,你如何去保持它?这个保持要靠谁呢?到最后还是要靠自己。所以这个道德之感是自我的表现,我们叫“呈现”,它好像从深深的生命当中,深深的海底里面涌出来,好像早晨的太阳从黑暗的大地底下慢慢地浮出来,将光芒遍照大地。我们的心灵也像这种阳光一样,它呈露出来、表现出来,叫作“呈现”;一呈现出来,你把握了它,它也是照亮你整个生命的天地。在这个地方就是一个人他如何选择他人生方向的一个契机、一个关键。一般人是模模糊糊的,我们刚才说去信上帝、去信佛教,好像是比较容易很坚定的,其实也不然,他如果对人生的有限性、对人生的痛苦没有那么深远的洞见,没有见得那么样的痛切,他信的也不深的。但是毕竟比较容易让人领会,因为痛苦本身就使人比较容易感受得到。
至于光明,本来是很容易的,本来是很可喜悦的,但是对一般人来说却更难,这很奇怪。所以我们现在讲儒家,什么是儒家?以道德为本的学问就是儒家。那么,什么是道德?道德在哪里?道德从心灵的自觉而来。这个自觉在什么地方?这是每一个人要自己去面对自己的生命。古人在经典中有一些教导,这些教导它可以协助我们,比如《论语》上说的“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仁,斯仁至矣”,是真的吗?最好的例子是《孟子》证成的“恻隐之心”:孟子说人的心灵的发现有四大方向,叫四端,端的意思就是你的这个头,你头露出来了,我们说终端——如资讯工程之终端机,这一端当然有另外一端,另外一端是深深藏在我们生命里面、生命深处,而这一端是表现在你的眼前,表现在你的意识当中,这叫端。这个端可以归为四方面,就是恻隐、羞恶、辭讓、是非,孟子之所以有这样的四端,其实是已经是连通了生命深处的那一端而说的,所以这个恻隐的表现就连通到人所谓的“仁”之性、羞恶呢,就连通到“義”的本性、辞让就可以连通到“礼”的本性、是非就连通到“智”的本性。所以要讲的时候先讲这呈现于意识中的眼前这四端,然后再讲那深远的本性,由那本性能发为这四端,所以叫四端之心;四端之心,就是心所表现的四个方向、四种特质的道德感,道德的真情。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说四端都是本性的表现,从这里说心性就连通了。
孟子建立理论的方式,是从四端开始说的,这是孟子哲学的心灵、哲学的聪明。为什么这样说?我们比照其他讲道德的理论,比如《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中庸》讲道德是是从天命说起,一直说到人生,受过哲学训练的人,很容易发现这里有一个漏洞。台湾有一个学者叫劳思光,劳思光先生说《中庸》是宇宙论中心,讲道德理论用宇宙论作为核心来讲;什么叫宇宙论?就是讲天地的创造,而宇宙论中心,就是从天地的创造来讲人的道德本性,人的道德本性是从天而来,因此推论人的性是善的,或者说人必须按照天命之性而行,这个叫道,这个叫教。他认为这种讲法是不合理的。你仔细想一想,确实是不合理的,因为《中庸》说“天命之谓性”,如果你不是天,你怎么知道天怎么命?所以你必须先了解天,你才能够了解天怎么命,才能真正肯定人的性是由天之所命,而从性开出人生之道,然后对人生之道你去体贴他、去完成他,这就是教化的工作。
而假如对于天不了解,你怎么能够说“天命之谓性”呢?假如能够了解这个问题,很快地你就可以运用到西方一神教的模式。这个一神教是由谁来告诉我们的呢,耶稣之前叫作先知,到了耶稣就是上帝的独生子,耶稣之后没有了,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所以到耶稣为止。耶稣说他是上帝的独生子,对这句话你只能够有一个态度―信,要不然你就永远不信。而不管是永远地信呢,还是永远不信,你都不能去考究,所以,起信是宗教的第一个要义。什么叫作起信?对于是你所不能了解的道理,你要跟从它,你只有起信。所以,假如我们不太执著的话,我们可以讲句很中性的话,就是“一切宗教都起于迷信”。这个时候“迷信”两个字不是坏的意思,是中性的、不了解的意思,不了解的信不叫迷信吗?那你说我等到了解,我可以不可以有了解地信呢?你了解就不是信了嘛,至少不是宗教的信。尤其如果真正的宗教,宗教性很强的教,它是永远不能够让你了解的,你怎么可以了解上帝呢?所以,天地之间能了解上帝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耶稣。先知他只是上帝的传话人,他也不能够说他了解上帝,所以耶稣到最后,要说自己是上帝的独生子,神学家呢到最后要说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他们本来是一,只是变化上的不同―这样才能够说耶稣是了解上帝的。为什么他了解上帝呢?
因为他本来就是上帝的化身,这样才能够了解,而一般的人是不能了解的。耶稣的门徒问耶稣:“你天天讲上帝,请问上帝在哪里?”这是信教的人一定要起的疑问啊,所以在《圣经》里面就有这样的故事,来解消你这个疑问。请问对于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这一句话不好回答啊,上帝在哪里?只有一个人知道,你怎么回答?所以耶稣很聪明,不直接告诉你上帝在哪里,他说:“你天天跟我在一起,你不知道上帝在哪里吗?你没有看到上帝吗?” 就是“我就是上帝的化身”这个意思。这是很有智慧的回答,也是很有自信的回答,但是到最后还是迷信,因为你还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真的假的嘛,你到最后还是只能信。我们不是在批评,这是从思考―虽然思考不是人类最后的、最高的判准,但是我们求学要起于思考―先从思考上来考究。那么,如果这个学问我们思考得到,我们就要清楚地思考、清楚地说明;我们思考不到的,我们就说那是不可思议,要把可思议的部分跟不可思议的部分分清楚。
《中庸》说“天命之谓性”,这里是一种独断,没有经过辨证就断定人的性从天所命。这个在理论上是建立不起来的,你可以信、要不就不信。所以如果要讲宗教性,《中庸》的宗教性是比《孟子》还要强的,因为它从天命开始说。孟子不从天而说,他从你的四端之心说、从你心的自我觉醒而说,既然是自我觉醒,是你自己的事,于是就回归到每个人自己;问你有没有这种觉醒,你如果说:“有”,那马上你就要承认你是有善的心灵的,你如果说:“没有”,任何人不能够强迫你一定要说有。依儒家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种教导,依孟子他的他也是希望你清楚明白,自我清楚,自我明白。所以,你的生命是不是道德的,要你自己来证成,这是儒家很奇特的一种教导方式。
孟子作了一个案例,这个案例成为千古的案例,几乎再也很难讲出比他更好的案例了。孟子这一种人,不可及,就连他说话的技巧都不可及;他说:“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就这两句,千古以下再也很难超越了。“乍见孺子”,“乍”,就是忽然,“孺子”,这么纯净的生命,“将入于井”,这么危险的状况……遇到这种状况,请问你当时有什么感受?而且当时的感受你不可以说这是我们的习惯反应、因为我们被教导成这样子,因为这个“乍”这个字啊,就已经解除你的这种质疑,“忽然”,在你没有第二念的时候、你来不及思考的时候,你在当下有什么样的触动?还是你毫不动心?你有的那种触动,孟子说是“怵惕恻隐”,怵惕是惊讶、惊醒;恻隐呢,恻隐是一种伤痛,好像是你的皮肤被刺伤了一样;这种非常地尖锐、非常明确的一种感觉,叫作怵惕恻隐。你“乍见孺子将入于井”必有怵惕恻隐的感受,这个叫怵惕恻隐之心―其实这个“心”是借用,应该是怵惕恻隐之情。情者,实也,实,实实在在,心灵的实实在在的这种感受叫作情,但这个情从哪里来呢?它是从你的生命生起一种特别的活动,我们从活动上说“心”,所以这个心不是心脏的心,是活动的意思,是你的生命有一种震动、有一种涌现。而你的生命为什么有这个心,有这个活动?它是没有来由的,这个没有来由叫作“自然”,“自然”叫作“天”,所以孟子说“此天之所与我者”,这个天所给我的,我们给它一个名称,叫作“性”。所以,四端的表现它的背后是自然的人性,而自然的人性因为它有四种表现,所以就把这自然的人性也说成四种,叫作“仁、义、礼、智”,仁、义、理、智就是人性,合起来整个叫人性,分解开来可以仁、义、礼、智四个方面。而仁、义、礼、智这四个方面的表现,就是四端之心。
如果我们要证实它,不是说我们有自然的人的本性,自然的人的本性有四种特质,所以发为四种活动,不这样解释。而是说因为我们感受到有四种心灵的表现,我们感受了四种真实的觉情,由真实的觉情说原来我生命会有这种活动,或说我的生命活动是很自然的,而从自然来说它是天生的,如此它跟《中庸》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就完全相同了,只是讲法不同。所以《中庸》是从上面讲下来,《孟子》是从下面讲上去。从下面讲上去就是从我们眼前真实的,你自己必定要承认的这种感受说起,你逃不掉的。这不止只是一种辩论的方法,这是一种智慧的觉察。从这个地方,你自我体认了,从这个地方做起,就有无穷无尽的工夫,有一个无穷无尽的进程。于是,整个道德的世界就这样开出来了。一个人道德生命的完成,就靠着这一点。
47 32305 47 15288 0 0 1956 0 0:00:16 0:00:07 0:00:09 3265以什么是儒家?依照自我道德的觉醒而行,这叫儒家。
道德的涵盖性
儒家的道德理论在孟子可以说已经建立完成了,后世的儒者只是方便地再加以引申。所以有人说:宋明儒也没有什么进步,中国的儒家的学问到先秦就完成了,先秦以后中国人都没有成绩。这样讲令很多中国人都觉得很委屈、很沮丧。其实这样讲也并没有错,而且也不需要沮丧、也不需要委屈。为什么?因为这种学问是属于生命的学问,是属于智慧的学问,合称“生命智慧的学问”。这种生命的智慧的学问啊,是一成永成、一定永定的。有朝一日有一个人,他说出来,说得中肯了,就永远只能这样说;有一个人做出来了、实现了,他就成为永远的典范。你不需要超过,你也不可能超过,因为它就是一个无限,从无限而来,指向无限,他这种生命就证实了无限。无限就是无限,你还要第二个无限吗?为什么要以进步为荣耀呢?我们反而要以不进步为荣耀啊,为什么?因为我们祖先老早就达到最高点了,你还要进什么步?你还能进什么步啊?
中国人为什么不去批评基督教?自从耶稣以后没有人比耶稣还强,你为什么不去批评呢?为什么不去批评释迦牟尼佛?自从释迦牟尼佛以后,如果有佛的话也跟释迦牟尼佛一样,千佛同一佛,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超过释迦牟尼佛?人家印度的佛教徒这样说的,中国的佛教徒也是这样说的,我们知识分子都不敢去批评,他只批评我们宋明儒不如孔孟,你这是什么心理啊?很怪啊。所以,我们不要被许多不上道的观念所挟持,你不要被绑架了!有一些人,他的看法不见得是真实的,只是说起来好像言之成理,你要仔细地推敲,看它是不是真的成道理。我们现在深切地认识儒家的特质,说它的特质是本于道德的意识而开出来的一种教导,而这种道德的意识它是无限的,这个无限的意识它所涉及的层面是广大的、完整的,它所表现出来的事业当然也就是无所不在的。
我们以下还有几堂课程,会再进一步地分析、建构,再仔细地就着这些对道德世界的内容加以探讨,今天我们把原初的观念先建立起来,以后所说的话完全都要回归到这个核心。从这个核心开出去、再回归到这个核心,这样我们才能够不违背儒家之教,而到最后我们会发现这个所谓不违背儒家之道,原来其实就是不违背我们的心灵、不违背我们的人性,总之说来说去都只有这一点,都由这一点开出。你也可以说很多的教导都是如此。不过,所谓的“道其所道,非吾所以道也;德其所得,非吾所以德也”,大家都可以讲道德,其它的学问所讲的道德,不是儒家讲的这个道德的本意,所以“道德”这个词语,如果讲严格一点,只有儒家能讲。其它的教导、学问如果讲了道德,它就有儒家的心怀、有儒家的愿望。你可能会说,许多的学问、许多的宗教徒不都讲道德吗?不都劝人为善吗?是的,因为他们都是儒家,他们的底子都是儒家。为什么?因为儒家你是不能逃避的。所以,你可以说这个学问呐,到最后相通,你也可以说我们必须把它分辨清楚,但不可以说因为我们现在讲儒家,所以你用儒家来吞没一切―并没有吞没一切,它是涵盖一切。
用什么涵盖?用道德这个基本观念。道德的基本观念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个最内在的、最核心的、最有真实性的观念,尤其这个真实性是别家所没有的。上帝在你心中没有真实性,你只有信;无明在你心中没有真实性,你不能够从无明开出教导;你有矜持、有为、造作,这个矜持、有为、造作没有真实性,它是虚的,你不能够从有为、造作开出教导,你只能够掩盖它、你只能够消除它。人类的教导往往是如此,只有儒家这一家是你要完成它的。这不是很奇怪吗?不是很特别吗?大家要深深地再去想一想啊,要不然我们还不能够很真切地认识儒家的特殊性,你也很难真正地用你的生命走在儒家的道上,因为它跟你还是有距离的,你必须把它收归到自己心灵的深处,认为这是你心灵的真实的愿望之所在,如此你从此而行,你就是自由的、你就是悦乐的,你就是光明、广大、无限的!
今天就讲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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