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进人生路 虚怀绘春秋——缅怀父亲程明德先生丨重医春秋
人物名片
程明德(1926.4.25-2015.5.24),江苏苏州人,1952年毕业于国立江苏医学院。50年代末,进入上海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胸外科进修,师从中国外科学鼻祖黄家驷、石美鑫等大师。1959年,自告奋勇西迁援建重医及其附属医院,成为附一院胸外科的创建者之一;八十年代初,调至附二院创建胸外科科室,并担任胸外科主任。
2015年5月,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四年多来,我们对他的怀念一刻也不曾停止过。我想每一个人只有经历过这些生离死别的时刻,才会对一生一世有更深刻的认识。
1926年4月25日,父亲出生在江南水乡一个富庶的家庭,家中兄弟姐妹六人,父亲排行老三。祖父是当时苏州城里小有名气的古玩商人,凭借精明的头脑和广泛的人脉,他在姑苏城里把古玩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的祖母则是旧社会里典型的贤妻良母,为人宽厚仁慈,待客热情周到,终日勤于家务,一心相夫教子。
上世纪初,中华民族苦难深重,政权更迭频繁,军阀混战不休;再加倭寇入侵,江南沦陷,时局动荡,民不聊生。程氏家道也在乱世中开始中落,曾经衣食无忧的程家子弟或继承祖业、经商盘店;或寄情书画、附庸风雅。唯父亲甘心悬梁苦读、刺股勤学。
父亲七岁时就读于居家拐角不远处的“马医科小学”(初小),继十一岁又转到“干将坊小学”(高小);小学毕业后考入了当时苏州城里为数不多的重点中学——苏州第一中学(创办于 1907 年)。
十八岁那年,父亲第一次背起行囊,告别父母兄妹,怀揣着自己的远大抱负,毅然决然作出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抉择。此后数载,他孤身一人客居南京,虚怀鸿鹄之志,四处求学不辍。父亲曾经就读过中央临时大学一年有余,1946年,又在数千人的报考中荣登国立江苏医学院录取榜首。曲折求学之路,终于尘埃落定。
1950年冬,父亲(右)与同学留影
1952年,父亲在班上同窗学友高达30%左右的淘汰率下脱颖而出,获得国立江苏医学院的毕业证书。初始在上海市华山路常熟路口的瞿直甫医院(私人医院)担任住院医师,继又在上海市第二公费医院门诊部任职,最后转到位于上海市四川中路广东路口的黄浦区中心医院担任外科主治医师。五十年代末,父亲被医院安排前往上海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胸外科进修一年,在此期间,他师从中国外科学鼻祖黄家驷、石美鑫等大师,使得他的学业有了很大的进益。
1956年,父亲担任主治医生期间留影
父亲在上海的岁月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期,在这前后八年中,他辗转数家医院,以自己多年学成的医学知识服务人民、报效国家,并确定了自己未来的专业方向。同时,他也收获了自己的感情硕果,与同在国立江苏医学院读书的同班同学——我的母亲周韵芬教授(后成为重庆医科大学眼科创始人之一)结了婚,还有了两个看起来有点调皮捣蛋,但后来还比较给他争气的儿子。
父亲与母亲的第一张合影
1959年末,在母亲已经被安排调往重庆援建重医工作的一年之后,父亲在已知西南地区物资生活条件相当落后,且当时已经面临全国性自然灾害的情况下,仍旧放弃了在上海相对舒适的生活条件和已经初具规模的工作环境,自告奋勇报名参加援建重医。(当时父亲所在的医院没有内援指令)。父亲做出的这一选择在后来和我们相处几十年的岁月里也曾有过回忆,他当时考虑到西南地区医学发展相对滞后,年轻人应该响应国家号召,将自己的知识和才华播撒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同时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对爱情的一个承诺,为了孩子的成长。
1958 年7月,父亲(前排左一)与上海医学院中山医院外科的同事们合影
平凡之处见伟大,父亲只是重庆医科大学创建时期400余名西迁者中最平凡的成员之一,他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业,也没有留下什么震古烁今的鸿篇巨著,他就是用这些不起眼的平凡小事让我们看到了他高尚的情操和博大的胸怀。父亲这辈子最可贵的,也是让我们相比之下最感到惭愧的, 就是他不论富贵贫寒,不论青丝白发,也不论身处何地何境,总能一直保持着那种自强不息、发奋努力的坚韧。他自律自矜、勤学好读八十余年而志不衰,毕生把读书求知作为自己最大的追求和喜好,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父亲表面看上去低调而内敛,但他内心却始终充满韧劲和挑战。
1958年,赴重医参加创建工作前夕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父亲就勇敢地选择了在国内还尚处于襁褓中的胸心外科,并潜心钻研,即使后来遇到困难和挫折都不言放弃。五十年代末,他把这个临床外科风险最高的亚专业从上海带到重庆,成为重医附一院胸外科的创建者之一。
附一院胸外科初创时期,在信息条件和医疗设备都非常简陋的情况下,父亲发挥群策群力、团结协作、勇于尝试和不断探索的精神,率先在西南地区开展了体外循环状态下心脏的直视手术,此后又先后开展诸如心脏瓣膜置换、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干预等高难度手术。
附一院胸外科创建时的主要负责人
文革时期,卫生系统倡导“医、护、工一条龙”,父亲积极响应,不顾每次手术后的疲劳,带头到急诊室、手术室抬送病人,以致他不幸罹患急性腰椎间盘突出,在自家床上辗转一个多月不能下地,晚年还落下腰椎疼痛和强直的后遗症。这些病痛他从来没有向组织上诉说过,也从来没有以此作为在单位讨价还价的本钱。
六十年代,重医附一院胸外科创始班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为了均衡重医各附属医院发展,尽快完善当时从市立医院转制过来的重医附二院医学外科亚专业的建设,并提高医疗、教学、科研整体水平,父亲被调到附二院担任胸外科主任,再次承担起艰难的开创性工作。
几十年来,父亲和科室其他同事一起,含辛茹苦、孜孜以求,为重医胸心外科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由于各种原因,许多初期创业者在胸外科的发展过程中陆续调离了科室,但是父亲一直扎根于胸外科而不动摇。由于年资较高,他总是在科室起积极带头作用,或主动承担高难度、高风险的临床工作,或甘心做好配角,协调支持科室开展新技术、科研、新项目。
父亲总是默默无闻地努力工作,不计较份内份外,亦从不在我们面前提功名利禄。每次获得奖励和荣誉,他总是坦然一笑而过,几乎淡泊到被人忽视的地步。
父亲常给我们讲:“病人的问题解决了,就是医生心里最大的宽慰;科室整体发展了,就是每一个成员的无上荣光。”
”他用大半生心血为重医胸外科事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重庆医科大学璀璨的群星中,他也许不是最耀眼的那颗,但那光芒却将永远不停地闪烁。
无论对工作还是对家人,父亲都付出了很多。
记得刚到重庆的时候,物资供应匮乏,国家实行统一分配制度,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凭号票购买,每月生活必须品极其有限。父亲省吃俭用,一切都以我和弟弟为先,甚至连每次值夜班时医院营养室配送的“夜班饭”——一碗三鲜面,他都舍不得吃,总要端回来让我们分享。血浓于水的舔犊之情也只有我们几十年后自己做了父母才恍然大悟,可那时候不懂事的我们总是在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又值班啊”?
艰难的生活境遇并没有让父亲的人生陷入悲观和低落,他总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给我们讲英文翻译故事、历史典故、近现代史诗、中国古典优秀文学和他所知的名人逸事等。那时常看着父亲深邃的眼眸,听着父亲娓娓动听的叙述,随着他那浩如烟海的思维一同去感知这宏大的世界万物,感受中华五千年文明的璀璨辉煌。那种感觉一直留存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在父亲的启蒙和影响下,我们从小就熟悉了许多世界古典音乐的著名作曲家:巴赫、莫扎特、贝多芬、海顿、大小施特劳斯、舒伯特、肖邦,门德尔松、柴可夫斯基等以及他们的代表作。
父亲年轻的时候干练精神、英俊潇洒,会跳国标舞、会演奏一手漂亮的口琴独奏,他业余爱好颇为丰富,骑行、游泳、打篮球等。在那个拍照还十分麻烦且昂贵的年代,他还喜欢摄影,自己冲洗照片。他多彩的生活情趣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瞬间和美好的成长回忆,并赋予了我们乐观豁达的人生理念。
1978年,中华大地春暖花开,国家恢复已停止十二年的高考。父亲鼓励当时只有初中一年级水平的我勇敢去挑战自己的人生,并在家里记事的小黑板上写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励志诗句。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不断激励之下,我在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有幸金榜题名,加入了重庆医科大学的序列,并最终成长为一名神经外科教授,兑现了当年向父亲许下的承诺。
多年来,父亲就像茫茫大海中的灯塔,默默矗立在迷雾深处,每当在我人生转折的紧要关头,他就能发出那束为我指引道路的光芒,给我方向,给我力量。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1978年10月初的一天,父亲拿着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双手微微颤抖,口中喃喃自语:“不容易啊!不容易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如今回想起此番情景,已如烟云般若隐若现,恍若隔世。
父亲是我最亲近的人,几十年的朝夕相处,他的许多言谈举止已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深处。他的严厉,他的慈祥,他的音容笑貌都让我终生难忘。然而很久以来,我对他高尚情操和非凡人生的认知却过于浅薄。只有在他离开后的今天,当我站在他的墓碑前静思缅怀的时候,才恍然发现一个伟岸的身影一直屹立在前方。
作者简介
程凯敏,男,原籍江苏省苏州市,1952年出生于上海市。1983年毕业于重庆医科大学,同年进入重庆市急救医疗中心、重庆市第四人民医院神经外科工作,历任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2003年晋升为主任医师,2012年退休。目前兼任重庆市社会保障局社保基金监督评审专家组成员、重庆市工伤劳动能力鉴定专家组成员,重庆市司法局临床医学鉴定人等职务。
作者:程凯敏
编辑:宗华月
排版:黄泳琪
本文图片均由程凯敏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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