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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焦 × FIRST评委张真教授:在这里,我看到年轻的艺术锋芒

2016-07-28 Yiwen 深焦DeepFocus
深焦 × FIRST 场刊



访谈 | Yi整理 | Yiwen 赛珞璐编辑 | 柳莺


张真,现任美国纽约大学艺术学院电影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于斯坦福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对电影学的研究解读思维多元,层次丰富,巧妙利用其拥有的电影、历史、新闻、哲学多学科背景,架构起一个独特的电影研究世界。在追溯电影文化发展史的同时,挖掘出中国社会的变迁与发展态势,还原电影中的都市文化。作品往往对中国电影研究影响深远,更与芝加哥大学人文学院米莲姆·汉森教授并称为“感官文化”研究的代表学者。现已出版《梦中楼阁》、《银幕艳史:都市文化与上海电影》、《都市一代:世纪之交的中国电影和社会》。


张真教授是第十届FIRST青年电影展评委之一。




深焦:您是第一次来西宁吗?是在什么样的契机下来到FIRST青年电影展?


张真:我是第二次来西宁,第一次来西宁是很多年前,还是改革开放初期,西宁那时候是另外一种状态。这次来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城市,尤其新区这一带,有种很科幻的、回到未来的感觉,这是吸引我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中国很大,每次回国我都是去沿海城市或者北京、南京的影展等等,内陆回来的相对比较少。大学时代走过一大圈,近些年没有机会再来,所以我觉得在西宁做这个影展,想法很有意思。现在很多影展都会集中在一线城市、文化商业中心,那么在这样一个高原的三线城市举办我觉得是个奇思妙想,所以我一直有兴趣想要来看一下。
知道FIRST是通过网络、圈子,前年在南京遇到FIRST的创始人宋文先生和李子为女士,当时没有多聊,但我很有兴趣想要多了解,最好能亲历。其实我今年本来打算自己自费来观摩考察做研究,对电影文化的形态,对国内民间影展的版图和生态,可以做一些比较,北京、南京、上海,独立影展也好,大的影展也好,包括官方的影展像上海国际电影节,我也参加过几次,所以这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变数,一个不一样的参照系。本来我就打算要来的,那么这次他们邀请我来做评委,我觉得很荣幸,好像一举两得,又可以来参加这么重要的工作,看到很多优秀的作品,又可以非常近距离地去考察。可惜就是时间有限,我还是没能做到去很多展映场地,所以就走马观花的去了几个地方。
张真教授与儿子在西宁机场

深焦:您是什么时候到西宁的?
张真:24号晚上,今天是第三天。昨天我去了大师分享班,听一下观察一下,一方面对两位台湾老师的作品非常崇拜、感兴趣,一方面也想看看影展这些除了放映以外的片块是什么样子的。还去了创投的培训班,由这些老师们组织的座谈讨论,这些老师也是我的老朋友,我们十几年前在纽约做过“都市一代”影展策划,像第六代导演张扬、贾樟柯等等当时处在上升时期的一个群落,我们当时是合作者,所以今天在这里我们又都以不同的身份出现。我还去了中心广场看《我心雀跃》的露天放映,我觉得这样的形态也很重要,虽然是一个比较文青、艺术的影展,但它有一个这么亲近民众的展台,一个更公开的、更民间的民主化空间,我非常有兴趣去看一下,后来导演主创到了我也听了一下,观察了一下,所以到目前为止就是这样。今天准备去赶某一部影片的放映和讨论,听说影片的讨论都很热烈。我的两个上海纽约大学的学生也被我动员来看片,他们都很激动,说这个影展特别棒,观众都是亲近式的,导演都很亲近可以交流,他们觉得是和上海国际电影节完全不同的状态。
深焦:您作为电影学者,在美国待了很久,毕竟在欧美、日韩像这种偏向独立、关注青年导演或者处女作的电影节还是比较多的,但在中国向来比较稀缺,所以您觉得像FIRST这样的青年电影展的形式对于中国未来的电影发展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较之国内其他的电影展映活动?
张真: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第一它的名字取得很好,而且因为我自己的研究兴趣,一方面是有历史的、早期电影的,早期电影也就是一种FIRST,所以我对所有的FIRST都非常感兴趣。这种新兴的颜色不仅是中国电影的未来,也是世界电影的未来。还有就是,这个FIRST是一个非常激动人心的关注点,因为其他的影展也会有处女作和对新人才的鼓励和褒奖,但不是说聚焦那样。FIRST把这个亮点放得很大,我觉得这是非常聪明也非常有意义的架构。因为这个影展的话,可以做的很大,铺的很开,什么都有,如果这个影展就叫西宁国际青年影展,这个定义就可以很广、很多层,但也比较容易失控。而它选择聚焦在青年首作或者早期作品的话,这样相对会有一种把握能力,也会更有力有效。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可以在一起抱团互相取暖的感觉。

深焦:我还关注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近三年来FIRST影展一直有邀请像您这样的电影学者过来做评委,FIRST在这方面的选择您是怎么看的?不知道您有没有看所有的入围影片,您觉得您在最终评审的侧重点、关注点上会不会和其他评委有所不同?
张真 以前我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做法,我只知道去年有戴锦华老师来。我是比较注重研究型的,注重历史、社会、文化、政治这样的一些大议题,也会很在意美学和形式,我会把这些因素综合进去,一起去考量,而不是说就看作品,什么别的都不考虑。但我想其他的评委,如果是导演和演员的话,也不见得说就是简单的看一部作品而已,所以我觉得这个也得就事论事。有学者参与的话,可能会给影展带来更多元的东西。不过其他影展其实也有学者,因为我在北京宋庄的独立影展和南京的影展也做过评委,他们也是持续的有学者参与,而且不少电影作者还有其他的一些推手,像张献民老师等等,都是学者。所以这个在中国好像不属于特别的情况。
但是FIRST影展和那些影展又相对不同,因为它有可能多一点的地方政府和官方的介入,然后又有学者的介入的话,也许可以给它带来更多普及电影文化、教育、更新度这方面的考量。对今年的策展我是非常敬佩的,这次比较近距离的与他们沟通,虽然不是每部片都看了,但是把册子都翻了一遍,我觉得他们的策展理念还是有相当学术考虑的,所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做得很细致,又开放又多元,同时也很有深度,因为有学术考量的话会更有深度,历史的厚度。还有就是我觉得年轻的观众和志愿者,在校学生很多,会对电影拍摄制作以外的历史、理论、美学、社会、文化、人类学等等都有兴趣,因为电影是综合的艺术,在中国的语境下,要拍出有独创性的作品,需要对社会状态,人文生态等等有诚意,有人文关怀和深度思考。
张真教授参与FIRST评审团讨论
深焦:您刚才也提到您得First入围影片很有学术精神,那么您在来影展前对入围作品的类型有没有一个大致预判?真正来观看后,是否和您的预判有差异?
张真:虽然以前没有亲历过影展,但我隐约知道些消息,知道它们的得奖作品,这些得奖作品在其他的电影节也有流转,所以我不是完全陌生的。对这里选片和评介的尺度,我也一直有一种期待。包括选片人,预审的,有好几位都是其他影展的参与者,所以有一些重合分享的平台。
我看了所有今天要讨论的作品,我觉得还是很前沿的,觉得很难得,能够在这个平台上有这么一些有锋芒有新意的作品被推出来。 深焦: 我们了解到张真老师对中国现当代电影的发展很有研究。在您09年的发表的一篇名为《社会转型期的中国都市电影》的文章中,您提到在90年代,随着中国社会的改革,城市化,资本全球化,电影产业也涌现了一批不同于第五代导演作品的“都市一代”作品。关于“都市一代”这个概念,您能否像我们的读者简单解释一下?怎样的作品在您眼中属于“都市一代”?
张真:刚才我提到的,在新世纪初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到纽约不久,有一个在林肯中心的影展,叫urban generation,也就是“都市一代”,后来改成中文叫“城市一代”。当时我们开了一个研讨会,由很多中外的学者来界定何为“城市一代”。当时我们对它的界定是,以前的断代法,分代法,所说的第一、二、三、四、五代,还只是限于一种学院派的定义。其实是建国以后,围绕着北京电影学院的一个定位,包括谢晋,后来的谢飞,还有第四代导演,像黄蜀芹,以及第五代的,文革后的第一波毕业的导演们。它们都是以北电为中心的一个分法,而且当时似乎就是在这一个地方有电影严肃教学的培养。
但到了第六代导演毕业以后,像张元,王小帅等,中国电影开始有巨大的改变,产业也有巨大的一个断裂。原来那种政府至上而下直接管理的架构开始解体,电影越来越有商业化的趋势,包括国外大片也开始引进中国,对中国本土的工业带来冲击。所以那些与“黄土地”“红高粱”挂在一起的第五代形象开始被解构了,他们也开始进行新的创作尝试。而第六代导演,纷纷离开了体制,开了自己的公司。像张元,首当其冲就离开了八一厂,开始拍自己的作品。还有像中戏毕业的张扬导演,开始和国外制片人合作,拍了《爱情麻辣烫》这样的作品。所以当时电影有一个非常不一样的呈现,不能再统称为第六代了。
不过这些作品的美学和取材可能不太一样,但都有一种可认同性,因为他们都有过一些下乡和当兵的经历,和文革也都有一种紧密的联系,同时他们也都是六十年代以后的,所以会更关注中国当下的城市变化。尤其是1992年邓小平南巡之后,改革开放加深后,产生的一些巨大的社会变动,农民工成千上万的进入城市。所以我觉得用“城市一代”来定义他们会(比第六代)更合适。也因为他们的作品,在那几年,都有一种相关性,手法不一样,但都会和变化中的大都市和成长中的小城市,有一定的关联。包括像贾樟柯,虽然他拍的不是大都市,但像汾阳这样的小地方,也被全球化,城市化裹挟了进去。不过现在,他们很多都已经开始各立门户,有的还在坚持相当独立的途径,而有的开始走更商业更平民化的道路。我觉得,对一个人口众多文化如此丰富的国家来说,小、中、大型制作的电影都很需要,都很重要。我甚至觉得还太少了一点。
《爱情麻辣烫》

深焦:我们从您的文章里读到,您说随着九十年代中国电影制度的解构,新的“都市一代”的导演在某个阶段也自成一格,他们有共同的特性,比如更关注边缘人物和社会结构以及阶级之间的变化和冲突。那不知您有否关注到FIRST影展此次入围的一些影片,类似《吾土》《保守之地》,他们依然在关注着这方面的题材。您觉得可以把他们看作是“都市一代”的延续吗,还是您觉得有所不同? 张真:你这个问的很好,显然是做了功课的 我比较喜欢做了功课的采访,因为我自己是新闻系毕业的。(笑)我觉得这些年来,电影媒介和电影机制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早年前电影还是用胶片拍摄的,像当时在urban generation影展,要放映胶片电影很不容易,都是从国内国外空运过来。
而现在到了一个数码时代,相对制作成本降低了,剪辑平台,发行和运输也比以前简化,当然他们也有了新的挑战。但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他们关注的题材上依然有一种持续性。我在《城市一代》中文版的后续里提到你刚才说的这一点。一晃十年了,回观来看,中国的城市化,一线城市,像上海北京,似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不像我九十年代在观察的时候,遍地都是农民工,脚手架。但那些似乎尘埃落定的地方,实际上边缘还在继续被扩大,像《吾土》这样的片子,里面谈到农民工群体,还有像《废城记》,里面讲到河北的村子,迁徙到北京的近郊,处理垃圾为生,村民无法回到故乡,又被迫不断的迁移,因为北京远郊也被城市化。所以城市化其实还在铺展,虽然在城市中心落定了,但在很多城市商业文化看不到的地方,它(城市化)正在以更高速更强劲的方式展开。所以我觉得这些题材还是有他们的迫切性和当下性的。我也很倾佩,中国年轻人还是有这么强烈的人文关怀,在这个时代依旧回顾家乡,像《八月》还是在关注着家园丧失这样的大主题。它们的出现,也表现出这个社会的城市化变革还远远未划上句号,有些代价还在被付出,它波及到的人群甚至更多更年轻了。同时很高兴,我也看到有许多不一样的题材在被开发,尤其是在实验和动画两组短片里。所以不能简单说它们(入围影片)是“都市一代”的延续。
张真教授主编《城市的一代——中国电影与社会》英文版书影

深焦:近来有声音说觉得中国独立影片过于小众,经常关注边缘人群和社会阶层问题,与市场较远,许多观众也感觉缺乏共鸣。在您眼中,为何中国还是较少出现像欧美那样关注中产生活和其情感状态的独立影片? 张真:我觉得这次影展的选片还是覆盖了社会各个阶层的。像短片《雾中鸟巢》就是关注中产阶级的。我们很需要这样的作品。但说到对边缘人物的关注,我觉得是非常正常的。因为中国人那么多,边缘人群在不断的产生中。甚至现在有个新的说法,new poverty(新穷人)的产生。他们可以衣着名牌,不像贾樟柯镜头下小武那样落魄,但他们背后的身份差异,教育背景差异可以很大很大。所以我觉得新的社会边缘化是需要被特别关注的。它们不该被类别化,概念化,而应该更去关注它们内核里与过去的细微差异。它们和二十年前不一样,有一些持续性,但又有新的呈现方式和含义。再说到中产阶级,我觉得也有不少影片在关注,像纪录片导演周浩,拍市长和干部的。我觉得都很好,这些都需要,(有了这些影片)中国社会,层层面面,多元化,万花筒棱镜式的状态才能被更多看到。未来,我觉得在中国市场化的大话语结构下,也会渐渐呈现像美国那样的独立电影,那些更注重市场开发的电影,在运作机制,融资和发行上会有新的尝试。我觉得这很有必要,比如最近《路边野餐》的推发,不要把它看做是一个单一的个案,而应该看作是一个试金石。将来会有更多的不同的新片涌现,独立电影应该是多种多样的。
深焦:您觉得First是否有潜力成为像美国Sundance Film Festival(圣丹斯电影节)那样机制完善和相对更成熟的独立电影节?
张真:(笑)这个我希望。我之前也和李子为聊天,说到影展开到了西宁这么内陆的地方,它的定位和前景上也这么前沿,我觉得“哦,弄不好就变成中国的Sundance”了。但Sundance现在做得有点太大了。(笑)我觉得不要做得太大,当然太小也不好。就是保持中间。它可松可紧,很妙!而且现在影展也有创投平台,这个是和以后的发行相关联的一个开端。我很期待。

深焦DeepFocus 第10届FIRST青年电影展报道:


Day1: 皮绳上的魂 | 观影日记 | FIRST评分

Day2: 深焦 x 《中邪》 | 陀螺专稿 | 观影日记 | FIRST评分 

Day3: 深焦 x 《八月》 | 观影日记 | FIRST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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