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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时间里的父亲
导演：佛罗恩·泽勒
编剧：克里斯托弗·汉普顿 / 佛罗菜恩·泽勒
主演：安东尼·霍普金斯 / 奥利维娅·科尔曼 /
马克·加蒂斯 / 奥莉维亚·威廉姆斯
类型：剧情
地区：英国 / 法国
上映：2021-01-27（圣丹斯电影节）
片长：97分钟
语言：英语
作者：Luxuan
格勒诺布尔大学比较文学硕士，影迷，摄影迷
（豆瓣：Luxuan）
父亲安东尼独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倾听着歌剧。碟片出现故障，旋律卡顿在某个音符上，不断重复着。安东尼伸手取出碟片，擦拭上面的尘粒，试图解决这个故障。法国作家佛罗莱恩·泽勒在处女作《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后简称为《父亲》）中，以这样一个微小的细节呈现父亲被困在时间里的处境：他一直在同一个迷宫中打转。如果我们注意到影片在色彩上的使用，我们便能够在看似复杂混沌的时间线中探出一条非常明晰的叙事线：从片头安娜前往公寓探望父亲直至片尾父亲打开卧室门看到护士凯瑟琳，几乎全片的情节皆来自父亲的大脑，混杂着过去、当下和臆想。有趣的是，这条分割幻象和现实的界限也使得影片在风格上辗转于蓝色的惊悚与绿色的抒情。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蓝色的迷宫
安娜的衬衫、手提包、保罗的领带、劳拉毛衣中的线条、购物塑料袋、公寓的内饰、窗外行人外衣的颜色或是独自嬉戏的小男孩的书包——这些蓝色色块在片尾都得到了其源头的解释——蓝色的护士服、养老机构的蓝色墙壁。蓝成为现实在幻想中留下的一抹重要痕迹，它是忧郁的，是整部影片的基调，同时它的功能在于暗示变幻莫测的公寓是幻想为现实披上的一层虚假的皮，犹如夜里的风声滑进梦中化为不知名的异响，令梦者捉摸不透。在这个拥有众多房间的大公寓里，安东尼卧室的门成为一个重要锚点，但不是安东尼而是观影者用于确定现实的一个固定坐标：它一直处于走廊的尽头，无论是在安东尼的臆想的公寓中还是在现实的养老机构中。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与之相反，对安东尼来说，这扇门成为他从现实通往幻觉/记忆的通道。安东尼的窗户成为他多次确认现实的工具，然而，如同他卧室的门，窗户通往的街道成为博尔赫斯笔下的梦中沙：第一粒沙代表第一层梦，第二粒则代表梦中梦。同理，安东尼的幻觉空间也是一层裹挟着一层。安东尼所处的这个密闭的迷宫，是没有出口的。当他和安娜外出到诊所时，由于记忆的错乱，他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具有同样结构的迷宫中。迷宫所具有的特点就是安东尼主观世界的性质——重复和无限。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在迷宫的多个变体之间，微小的蛛丝马迹将它们联结，形成一个具有相同结构的更大的迷宫——犹如安娜在书房把玩的多棱水晶体：安东尼在自己公寓中拿的餐叉出现在了安娜的公寓中，诊所的椅子出现在了安娜的公寓中，等等。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在众多具有迷惑性的混乱场景中，有一场戏揭示了剧本的叙事线。那是在劳拉与安东尼第二次见面，即劳拉正式照顾安东尼的第一天（当然，这位劳拉是安东尼将死去的小女儿与护工混淆的结果），安东尼意识到公寓出现了问题，当他与劳拉对话时，画面的远景是打包用的纸箱、散落的书籍、从墙上卸下来的画。这样的画面曾以闪回的方式出现（静止画面的闪回是回忆碎片的最好呈现方式，克里斯马克曾在《堤》中有过极致又完美的表达）。在这里，现实的烙印与幻觉以极为不协调的方式叠加在一起。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这一场戏令人意识到，无论剧本怎样试图将自己化为人脑探测器，如何试图精准地记录每一次的错觉、混淆和感受，在总的故事框架层面，它依然以一种非常传统的线性叙事为主：在回忆或是梦境中，安东尼回望着自己与安娜最后相处的那段时光，随着时间轴向当下移动，真相的气息便不断靠近。
同时，在工整的叙事框架下，剧本将每一块现实的幻影安排为安东尼脑中的一个碎片，让它们在黑暗的深渊内彼此以时而正确时而错位的方式相连联结成网。电影的镜头多次捕捉人物跨入门的另一边、拐弯不见的一瞬，当镜头凝视眼前无人的空间时，如同凝视安东尼内心的失落、孤寂，同时，这更是一种对幻象的暗示。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绿色的漠然
对于《父亲》这部影片，最普遍的称赞似乎是：这部作品如哈内克的《爱》，关注老年人的现实一种，他们的痛苦与困境得到了极为精准的体现。面对哈内克的《爱》，我的一丝犹豫在于其间透露出的一种深沉却也蛮横的爱：它将人们在哀叹之余的内心妄想化为真实，事关人类最终归属的悠长叹息就这么被不动声色地一刀斩断，死亡让一切戛然而止。
当饰演女儿的于佩尔站定在父母生前的公寓里时，这种视角变化造成的割裂感越发明显：主人公内部世界的叙事没有得到从一而终的延续。相反，我想毫不犹豫地给予《父亲》一片最大赞赏：主人公安东尼是整部影片继续下去的理由，他就是生命本身。当我称赞说剧本将作品的生命等同于主人公安东尼的生命时，我想说的其实是该片将自己置于艺术作品一直在共享的一个经典的母题框架之中：生命的闭环、以及奥德赛之乡愁。
空间保有固定不变的结构，却不断变换着自己的面目，如同海浪以同样的弧度不断重复拍打着溺水者，令主人公困惑自己虽身处安身立命之处，内心却生出浓重的无依无靠的漂泊感。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影片的结尾具有非常强大的共情煽动力：历经一番错乱，真相在安东尼崩溃之时得以大白，那个以独立强硬甚至是淘气的形象示人的父亲瞬间缩小为一个羸弱地呼吸着的脆弱形象，不再对护士母亲式的抚慰心生抗拒。杨德昌曾在《一一》中将这一闭环以三世同堂的形式并置；库布里克借助神秘黑石的力量让宇航员体验极致的衰老、和随后而来的进化，成为“超人”的婴儿；大卫芬奇在《本杰明巴顿奇事》的表现手法则更为直白。和其他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不同的是，《父亲》一片令人恐惧之处在于归根结底它是一部关于时间本身的作品，多次的观看令我不再将它简单地视作一部讲述失智老人的故事，而是将它看作更具普适性的关于人类记忆的探讨，一如莫迪亚诺关于记忆的书写。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另一方面，《父亲》令人想起保罗奥斯特笔下的《黑暗中的人》：在人生的黑夜中踽踽前行。孤独年迈，置身于时间尽头，前者困在错乱记忆中失焦往事，后者编造故事逃避记忆。但两位主人公依然在这个怪诞的世界中继续向前。
《黑暗中的人》在篇尾曾引用罗丝霍桑的诗句：“当这怪诞的世界继续向前。”这句话成为我看待《父亲》一片的坐标：当导演将镜头从哭泣的安东尼缓慢平移至窗外公园的葱郁绿树时，一种类似《白鲸记》所营造的反差之恐怖击中了我；当安东尼向护士凯瑟琳哭诉自己如同掉光了叶子的树时，导演向我们呈现的那片静谧的绿，是大自然冷漠的永恒，一种神秘的空白。这样的结尾和整部影片放大个体宿命的调性结合，化为我所期待的那一声悠长的叹息。
编辑：烘箱
世界很烦也很可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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