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规模堪比星战，但当年也曾被腰斩
机 动 战 士 高 达
作者：陆泓旭
押井守爱好者
太平洋战争爆发的1941年堪称日本动画史上最重要的年份，这一年诞生了日后动画领域的黄金一代：宫崎骏、高桥资祐、林太郎、芝山努、真崎守、丸山正雄、鸟海永行，还有富野由悠季。由他们主导的吉卜力、Studio Pierrot 、Madhouse、Mappa、哆啦A梦、机动战士高达，至今仍代表着动画界的半壁江山。
押井守、庵野秀明、富野由悠季与宫崎骏
即将80岁的富野由悠季，迎来了写于1989年小说《机动战士高达：闪光的哈萨维》的改编动画电影上映，其关于政治腐败、恐怖主义、环境恶化的主题在30年后的今天依然没有过时。在完整贯穿日本战后社会与动画发展的岁月，富野由悠季经历迷影青年、漂泊分镜师、赞助商公敌、高达之父、黑富野、白富野、“动画才没有什么未来”数个阶段变化，始终屹立在时代前沿。
01
在日本大制片厂最辉煌的1958年，全国观影数量达到11.27亿人次的顶峰，往后逐年递减，电视的普及给电影业带来决定性冲击。随着虫制作的元祖版《铁臂阿童木》（1963）拉开电视动画的大门，东映与龙之子也紧随其后加入战局，以童话故事改编的世界名作剧场和玩具商宣传片成为主流，动画作为子供向电视节目的补充逐渐崭露头角。
1970年代中东石油危机爆发，连带特摄器材成本和制作费用难以为继，第二次怪兽热潮衰退。三大传统特摄《哥斯拉》《奥特曼》和《假面骑士》均进入休止期，给了动画进一步扩充青少年市场的机会。得益于第一世代SF（Science Fiction）作家和大阪世博会引发的SF热潮，《宇宙战舰大和号》（1974）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此番背景下，已在业界沉淀多年的富野由悠季敏锐洞察到市场趋势，统合《魔神Z》巨大机器人设定与《大和号》太空歌剧风格，应运而生的《机动战士高达》一举将机器人动画热潮推向顶峰。
《机动战士高达0080》剧照
在这部划时代的作品中，富野将前所未有的复杂世界观与严肃主题引入故事，挑战了动画的既有伦理，向观众带来革命性冲击。在激烈对抗的冷战时局下，直面战火屠戮的实感与战争伦理的矛盾，开创性地设计出背负沉重责任和自我价值质疑的主角阿姆罗。同时对富有人格魅力的反面角色夏亚深入描摹，打破子供向动画非黑即白的善恶二元论，为动画界提供了更立体的人物塑造方法论。
与吸收了赛车文化和《007》（1962）的《鲁邦三世》（1971）一样，热爱电影的富野也不吝惜展示《2001太空漫游》（1968）和《星球大战》（1977）之于《高达》的影响。在对欧美流行文化的反刍中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
《机动战士高达：逆袭的夏亚》剧照
然而富野的革命并不顺利。彼时仍将动画限定在卖玩具和哄小孩范围的制作方，依照过时的商业统计结果中止了企划，原定的全年52话仅播出三个季度加一个月43话。好在随后的重播中《高达》收获了应有的赞誉和反馈，这个系列才得以延续。
不同于尚存在多样化制片途径的独立电影，在“虚应敷衍、偷工减料、幼稚拙劣”的电视动画界，挑战商业框架桎梏的创新是充满阻碍的。
《机动战士高达：逆袭的夏亚》剧照
即使富野凭一己之力打破了“机器人动画只不过是30分钟的玩具广告”的行业规则，在往后的职业生涯依然被电视动画束缚得比任何一个导演都深。《高达》首播至富野退休的二十年来，始终体现着制作方商业需求与创作者个人表达的拉锯战。富野在一部又一部续作里，勉力满足各方需求，又从未停止将自己的想法和呼吁融入故事。
漫长的角力中，高达集模型收藏品与宏大故事于一身的独特魅力也扩散到遍及全球。
全球最大规模的同人志即卖会——Comic Market
经受住时代考验的《大和号》与《高达》，也是代表着日本同人文化走向成熟的标志和获益者，前者尚在70年代便一度拥有851个粉丝团体和15万成员，后者则掀起了80年代御宅文化涌现的高潮。发表动画世纪宣言的富野远见性地预测到这一现象，见证了粉丝群体成长为撬动《传说巨神伊迪安》（1980）商业企划的力量。
富野由悠季与庵野秀明
除了官方在动画、漫画、电影、游戏、小说、舞台剧、广播剧领域跨媒体发展（Media Mix）外。《高达》自身开放性的编年体故事线，提供了广泛的同人创作空间，繁多的同人创作类型为各个群体提供归属感。经由同人即卖会和网络的社会化传播，衍生出星战文化一样规模庞大的粉丝群体。甚至其他日本动画也乐于使用高达的文化元素。
02
《机动战士高达》作为富野由悠季影响最为深远的作品，在不惜任何代价（作画人员住院、声优生理折磨）的决心中，体现着他个人思考与时代思潮最契合的一面。这既源于他出身零式战斗机技术人员家庭而对战争产生的临场感，也涉及文艺系统的外围层级对战时体验的延时反馈。
《机动战士高达0080》剧照
宫崎骏表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通俗文化不得不随之改变。那些身为战败当事人的大人是无法被原谅的。因此动画作品的主人公多由少年担任，《铁人28号》（1963）的金田章太郎不比署长更加聪明吗？这不仅因为动画天然面向儿童，更出于小孩子纯真无瑕的形象，不用背负战败责任，更适合作为主人公。
《萤火虫之墓》剧照
当远离历史的年轻世代逐渐将战争灾难视为老一代人不负责任野心的加害，战时惨痛的集体回忆被掩盖在主流媒介之外。富野由悠季选择主动揭开这一伤痕，用少年阿姆罗眼中战火纷飞的宇宙星辰重新拷问过去的战争创伤：脆弱的和平生活幻灭后，被驱赶着奔赴战场的无知小孩、充满利己主义算计的狡诈士兵、敷衍应付底层牺牲的冷漠官僚。以及充满法西斯色彩的吉翁公国，在所谓神选之民的忠诚下造成了地球与各个太空殖民地的苦难。
《机动战士高达0080》剧照
这种少年视角的战争回响不仅出现于动画领域。在1960年代后期兴起的严肃儿童电影运动中，描述二战期间残酷童年生活的《两支口琴》（1976）脱颖而出。在这部电影里，导演神山征二郎细致地展现了全民皆兵的总体战体制下，碾碎生命的战争逻辑：本该成为国家希望的少年们不是在压榨与贫瘠中死于匮乏，就是被强制派上战场成为神风特攻战的燃料。怀着与青春背道而驰的死亡命运的困惑与遗憾，一个个年轻生命未及绽放便已消逝。“我们是怎么被卷入战争的？”阿姆罗转瞬即逝的喃喃自语，是再也不能发声的他们向现代社会提出的诘问。
《萤火虫之墓》剧照
“将对死于战争人们的回忆传递给不知战争为何物的现在的孩子们，是二战中仍为儿童的导演群体成年后的主题。”
同样出生于1941年的神山征二郎，人生第一份记忆便被战火席卷。日后师从反军国主义的左翼巨匠今井正，继承其社会派电影人的风格，拍摄出大量人道主义作品。巧合的是，神山正是富野由悠季在日本大学的同窗。经历相同的他们，将战后加工的战时记忆带进了各自的代表作里。
《机动战士高达0080》剧照
以富野为最后一批的世代，不仅在有限的最初记忆里亲历战争，而且被间接参与战争运作的家族包围中成长，切身体会着战争遗留问题引发的社会变革。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的见证者，童年时期深埋下的不可名状、无以言说的压抑，成了他们日后创作生涯里反复回荡的呐喊，又唤起了整个社会的共鸣。
《机动战士高达0079》剧照
总是试图置身事外的阿姆罗在众人「爱的修正」后终于肩负起身为新人类的责任，体现着宫崎骏表达过的使命感：冷漠成了时代的尖端感受，可当时的我们其实一点也不冷漠，我们并未放弃希望——真崎守的《赤足小子》（1983）、高畑勋的《萤火虫之墓》（1988）都直面二战交出自己的回答。《高达》另一位奠基人安彦良和，在学生时代积极参与社会运动，初入动画行业后一度产生背离理想的负罪感。如果说丸山真男、竹内好等知识分子将军国主义期间放任日本被带向毁灭的悔恨情绪，转化为捍卫安保斗争的责任感，安彦则把安保斗争失败后延宕的反思情绪，释放在作画人的创作生涯里。
《萤火虫之墓》剧照
富野在这之上证明了，即使是「政治的季节」消退后的冷漠世代，依然会认同其“讴歌人类的自立、义务和主权”的母题。
吉翁公国与地球联邦执政者殊途同归的嬗变过程中，“驾驶员是无法打到体制的，新人类的能力只会被应用在军事上而已”的悲观论调，使克里斯马型领袖夏亚对旧人类彻底失望。这反映了一种普遍情绪：比起外敌，内部的腐化堕落更值得警惕。如同安保斗争期间，激昂的群众将反对时任首相岸信介身上官僚性的权威主义的行动，投射成战败后重生的国民心态与战时不敢反抗的消极心理的斗争，努力避免成为被“被重力束缚住灵魂”。
《机动战士高达0079》剧照
然而随后现实不可避免的沉沦，彷佛已经预示着阿克西斯的陨落终究不会改变世界，象征着白富野与黑富野的阿姆罗与夏亚的人生纠葛，最后也只留下一个理想主义慰藉的余晖。
编辑：烘箱
世界很烦也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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