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二十年拍五部自传,这是电影史最伟大的私影像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2022-09-19


往期播客:一个中国影评人的二十五年
建议在喜马拉雅或小宇宙收听效果更佳

喜马拉雅APP订阅 深焦Radio
苹果播客订阅 深焦DeepFocus Radio
小宇宙APP订阅 深焦DeepFocus Radio


弗朗索瓦·特吕弗诞辰90周年之际,他最具自传色彩的“安托万五部曲”获得了4K修复,并于去年年底在法国重映。在今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我们终于有幸在银幕上邂逅安托万。《四百击》《安托万与柯莱特》《偷吻》《婚姻生活》和《爱情狂奔》,特吕弗用20年时间,将镜头对准自己的银幕化身让-皮埃尔·利奥德,见证着他从青涩走向成熟。


横跨五部怀旧伤感的电影,

第二自我逐渐变老,却没有长大

Across five wistful films, 

an alter ego grows older without growing up


译者:Latina

不想学电影的电影爱好者


作者:Benjamin Mercer

创作时间:25/8/2016

原文:https://www.avclub.com/across-five-wistful-films-an-alter-ego-grows-older-wit-1798251029


弗朗索瓦·特吕弗


1957年5月15日,25岁的弗朗索瓦·特吕弗自学成才,因其标新立异的电影评论而闻名。他发表了一篇对当年戛纳电影节的总结,在其中他直言不讳。


在右翼期刊《艺术》(Arts)上发表的抨击中,特吕弗将矛头对准了古板的 "优质作品的传统风格",在他看来,这种传统风格在这个仍然年轻的电影节上占据了傲人的地位,一如在法国文化中占据了太长时间的重要地位。


这位坚信不疑的作者在总结自己的论述时提出了另一种电影表达方式:将大银幕想象成一个理想的论坛,以实现一种根本性的、私密的自我披露。“在我看来,未来的电影甚至会比自传体小说更私人化,就像忏悔或日记一样,”他写道,“未来的电影将是一种爱的行为”。


《四百击》The 400 Blows


特吕弗显然没等多久就按照这一(后来被他称之为)“信仰的表白”(“profession of faith”)行事。在写下这些话仅仅两年后,他就把他的第一部长片,即具有明显自传性质的《四百击》The 400 Blows带到了他之前花了那么多精力去谴责的电影节上。


事后看来,半个多世纪前,《四百击》在戛纳电影节首映时当即引起轰动也许并不令人惊讶——这部好似破旧平装书的电影现在被认为是具有不可动摇地位的经典之作,是对问题丛生的青春期永不过时的研究,也是法国新浪潮最杰出的低成本电影成就之一。但在当时,特吕弗尚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说服那些他作为一个具有煽动性的批评家时所树立的众多敌人。


不过,当“fin”(“完”)这个词填满最后定格的画面时,即使是那些最反感特吕弗深具影响力的极端主义风格的电影节观众也不得不承认,“未来的电影”确实已然到来。


《四百击》(The 400 Blows


一时间,《四百击》成为整个运动实际意义上的使命宣言。后来,它也为世界带来了电影史上最受欢迎的反复出现的角色之一。在历经五部曲(四部长片和一部短片)和二十年的过程中,特吕弗深情地记录了他虚构的第二自我安托万·杜瓦内尔的成长历程,他的年少逃学最终让位于一个不情愿的成人时期,充斥了职业上的荒唐事和浪漫的执念。


演员让-皮埃尔·利奥德(Jean-Pierre Léaud)——当特吕弗让他出演《四百击》时,他自己还是个捣乱的八年级学生——后来成为整个新浪潮的象征,不仅与特吕弗,还与让-吕克·戈达尔、雅克·里维特和让·尤斯塔奇等在形式上更加先锋且具明确政治性的导演开始了一系列记忆深刻的合作。然而,毫无疑问,安托万仍然是利奥德最令人难以忘怀的角色。


安托万 让-皮埃尔·利奥德 饰


如今,关于特吕弗25年的电影生涯,普遍的说法是,当他成为世界电影界名流中公认的一个可靠商业财产时,他就开始明哲保身了,最终屈服于那种令人生厌的“优质作品的传统风格”,而他在年轻时曾如此强烈地公开谴责过。(这是他与曾经的朋友戈达尔公开闹翻的主要原因之一,且很有可能并非巧合。)


观众或许会因此认为,这样的背叛轨迹在安托万系列电影中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它们从《四百击》和《安托万和柯莱特》(Antoine And Colette, 1962)中充满活力的黑白色调,变成了《偷吻》(Stolen Kisses, 1968)、《婚姻生活》(Bed And Board, 1970)和《爱情狂奔》(Love On The Run, 1979)中更接近当时期的彩色调色。但情况远非如此。


《爱情狂奔》(Love On The Run, 1979)


虽然安托万最终(尽管只是粗略地)接触到了资产阶级家庭生活的大部分特征(婚姻、孩子、看起来很舒服的公寓)——而且通常而言,后来的电影确实缺乏早期电影的一些原始的凄美感——但作品的基调并没有逐渐变得沉闷。恰恰相反,随着剧情的发展,即使强烈的潜在悲伤情绪顽固地拒绝减弱,事件反而变得更轻松、更自由。


它们的结局可能与开始时大相径庭,但安托万·杜瓦内尔的成长记事仍有很强的生命力。在每一部新的作品中,特吕弗都设法展示一个重新被自己的激情所误导的年轻人,表现出一种隐秘而自豪的自我破坏的冲动,而导演无疑也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这一点。


《爱情狂奔》(Love On The Run, 1979)

安托万 让-皮埃尔·利奥德 饰


当特吕弗构思安托万·杜瓦内尔时——导演的传记作者安托万·德巴克和塞奇·图比亚纳认为,这个名字本身就构成了电影爱好者对让·雷诺阿(Jean Renoir)的深深敬意,后者经常与一个名叫Ginette Doynel的人合作——他并不打算使其成为一个重复出现的角色。


事实上,《四百击》对于本就绝无仅有的事物、对于一个令人痛不欲生的世界具有独特的感觉——当然,这也是多年来这部电影能与众多观众交流的重要原因之一。


特吕弗是在纳粹占领巴黎期间长大的,他也许将情节调整到了当前的50年代,并将其浓缩在一个紧凑的时间范围内,尽管如此,剧情还是非常真实地反映了他自己童年时代的事件:漠不关心且令人怀疑的父母之爱;对翘课和犯下轻微罪行的偏爱以及在少年拘留所的悲惨经历。甚至是安托万最严重的一次校园撒谎,即他试图向校长谎称他的母亲去世了来为他前一天的缺席找借口,这一幕也或多或少地完整取材于导演的早年时光。


《四百击》(The 400 Blows


但安托万并非简单地等同于特吕弗。从一开始,这个人物就成了某种复合体,其灵感来自于特吕弗儿时的好朋友Robert Lachenay,也许最主要的灵感还是源于饰演他的朋克风演员。如果角色不是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叛逆青少年类型,《四百击》也不会成功。安托万只在感到缺爱的时候捣乱。


他大概无法从严厉的母亲(Claire Maurier饰)和太过滑稽的父亲(Albert Rémy饰)那里找到家长的支持,并且他理所当然地怀疑这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但他确实有一个犯罪搭档:他的同学René(Patrick Auffay饰),一个来自更富裕家庭的男孩。他帮助安托万先是在自己叔叔的印刷厂,后来又在自己父亲废弃的男性私用房间里藏了一夜。


《四百击》(The 400 Blows


然而,当安托万被发现从他父亲的办公室偷了一台打字机后,他们高涨的反叛情绪戛然而止。一筹莫展之际,安托万的父母立即将他送进了青少年罪犯拘留所(Observation Center For Delinquent Youth)。随着《四百击》的剧情发展,事实证明安托万不仅仅对不光彩的反叛有兴趣,他同样还很喜欢生活中的一些美好事物。(在阅读了巴尔扎克的作品后,他为作者建立了一个神龛,然后他无意中用一根仪式用的蜡烛点燃了它。仿佛是为了进一步鲁莽地表示敬意,他接着在一次学校作业抄袭了大师本人的一段话)


几年后,当特吕弗在《安托万和柯莱特》(一部受委托为国际集锦电影《二十岁之恋》(Love At Twenty)而制作的半小时浪漫喜剧短片)中重新继续拍摄这个男孩时,安托万为他的炽烈热情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焦点:一个名叫柯莱特(Marie-France Pisier饰,她在后来《爱情狂奔》的剧本创作中也有所贡献)的漂亮同龄人。 


柯莱特(Marie-France Pisier 饰)


我们17岁的主角现已自力更生,做压制和包装唱片的工作,直到该系列的最后一部电影才会再次出现如此专业的能力。但在此刻和往后的永远,他都是一个对爱情无可救药的傻瓜。


安托万是在一次青年音乐会上第一次看见柯莱特,激起了他的情意,最终以他搬到了柯莱特和她父母所居住公寓的对街上告终。尽管柯莱特很喜欢安托万,并不会直接阻止这种行为,但她还是拒绝以任何形式对他作出承诺,对他在电影院的隐秘黑暗中所做出的任何求爱举动不加理会。


在这个追求的过程中,他最大的胜利是他成功地赢得了她父母的喜爱。对于一个从未与自己的父母融洽相处过的男孩来说,这是个不小的安慰。但这是他必须放弃的,因为他意识到,他对柯莱特的全身心投入并没有使他俩的关系发生任何进展。在特吕弗设置的结尾,她终于向他介绍了他所不知道的男朋友。


安托万(让-皮埃尔·利奥德 饰)


在短片的中间部分,柯莱特极度滑稽且冷淡地回复安托万的一封情书,并在其中提到,她的母亲(刻意指明不是她本人)由于他的长发而称他“非常浪漫”。当绝妙的《偷吻》拉开帷幕时,他的头发仍在变长——在他人生故事的每个连续章节中,头发长度都足以让人立即注意到。《偷吻》中变老了但没变得更聪明的安托万被踢出自愿加入的军队后(正如特吕弗本人一样),他毫不犹豫地躲进了他最新的爱人家里。


与柯莱特相似的是,优雅的音乐学者Christine Darbon(Claude Jade饰)似乎不愿意在通常的礼节之外提供给他任何可以抓住的机会。自从她全身心投入进学生运动后——与世隔绝的安托万可能无法意识到当前事件的全部重要性,但这毕竟是1968年——这位年轻人发现自己与另一对父母(Daniel Ceccaldi和Claire Duhamel饰,或许是这个系列最讨人喜欢的存在)共度了美好时光。


《偷吻》(1968)


安托万也许会为俘获克里斯汀而全力以赴,但在《偷吻》这部氛围轻松的影片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他令人难以置信的无能——无法在工作领域获得立足之地。


从军队中被赶出来后,他做过短暂的酒店夜班前台和电视修理员。但电影中最令人愉快的段落是关于他当私人侦探的坎坷学徒生涯。他急于给机构的高层留下深刻印象,但在工作中,他还是习惯于让自己的情欲占上风。


当他与克里斯汀进行付费电话通话时,他跟丢了他的追踪对象,一个夜总会魔术师。当他在一家商店里以货物管理员的身份做卧底,这家店因不苟言笑而显得滑稽的Michael Lonsdale经营,不久后,他结果爱上了这位老人的妻子,由富有传奇色彩的德菲因·塞里格扮演,当时她与Alain Resnais众所周知的合作还未结束。安托万因“性格不稳定”而被开除军籍,《偷吻》表现了他把这个问题从军营带回了平民生活,至少在这里他的上级似乎对他性格的指责少了一些。


德菲因·塞里格


《婚姻生活》更加随意零散地记录了安托万继续在职场上挣扎,他从巴黎花店的差事转到一份美国水利公司的工作,其中包括在港口的比例模型上驾驶遥控船。当他在电影中提到,他一直在耗费大量时间来写他的童年,你会担心这很可能会像其他努力一样面临失败。而正如其名(法语原文是Domicile Conjugal,英文翻译亦是如此),影片展示了安托万与他的旧爱克里斯汀沉沦于婚姻生活的困境中。(在《偷吻》的最后,她终于屈服了,安托万有一天晚上来修理她的电视后,她和安托万上床了。)


《婚姻生活》(1970)


这对夫妇最终迎来了一个名叫Alphonse的孩子,但从不安分的安托万苦苦挣扎于坚持承担其不断变化的家庭责任。因此,这个从来都不善于保持忠诚的男人——从《偷吻》开始,尽管有些胆怯,安托万就一直是妓女的主顾——开始与一个名叫京子(Hiroko Berghauer饰)的迷人日本女人充分展开恋情,他是在水利公司的绿化带遇到她的。当然,没过多久,安托万就想摆脱这段婚外情,回到他与克里斯汀的舒适关系中去,但此时他似乎已经对他的婚姻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


这部喜剧以一种讽刺的氛围结尾:在与京子恋情解除一年后的一个简短尾声中,一个邻居观察到重新在一起的杜瓦内尔夫妇胡乱地跑下楼梯,不知为何,他推断道“现在他们真的相爱了”。当《爱情狂奔》的帷幕拉开时,他们已经提出了离婚申请。

《爱情狂奔》(Love On The Run, 1979)


特吕弗原本打算将《婚姻生活》作为安托万·杜瓦内尔的结局,但他于1978年改编自Henry James小说的《绿屋》(The Green Room)在商业上的惨败让他急于制作一部万无一失的作品,于是他发现自己又重新拾起了身旁第二自我的故事线。


在《爱情狂奔》中,特吕弗的日记式“未来电影”一下子变成了绝对的回顾——作为角色往事的倒叙,该系列早期作品的延伸片段占据了影片不小的篇幅。更重要的是,安托万自己——他确实设法出版了那本他一直在写的书,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的同时于印刷厂做校对员——在这部影片中有时显得不如他生命中的一些女人那么重要,特别是柯莱特。安托万偶然遇到了她并很快追了上去,他沉醉于可能发生的事情。(自然,她再次拒绝了他的追求。)


《爱情狂奔》(Love On The Run, 1979)


事实上,特吕弗第一次安排了甚至完全没有杜瓦内尔出现的片段。柯莱特的法律工作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支线情节,克里斯汀慢悠悠地叙述安托万与她的一个朋友上床的事,而他看起来很讨厌这个朋友。一种和解意识遍布了这部影片,尤其是当安托万最终与她母亲的前情人Lucien(Julien Bertheau饰)共度了一天。


Lucien曾在《四百击》中短暂出现过,他向安托万保证,已经去世的母亲无疑是爱他的,即使她有一种独有的表达方式。《爱情狂奔》中的安托万·杜瓦内尔会像往常一样痴迷于女人——与一个名叫Sabine(Dorothée饰)的年轻唱片店员工成功开展恋情,这也让他心神不宁——但现在,他通过制作这部薄薄的、虚构的回忆录进行了必要的情感宣泄,他似乎也找到了某种程度的成人视角。


《爱情狂奔》(Love On The Run, 1979)


每一次,利奥德扮演的杜瓦内尔都故意破坏自己生活的稳定性,并立即惊慌失措,认为自己无法挽回。特吕弗本人明确承认,这种拒绝被束缚的持续存在是成长停滞的表现。


“如果我说安托万·杜瓦内尔成功地转变为一个成年人,那就是在撒谎,”这位于1984年去世的52岁导演曾在一次采访中如是说。


“他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他是一个一直保持儿童身份的人。所有男人身上都有很多童年的影子,但对他来说,更是如此”。


不过,在安托万相对成功地开始依赖于书信之后,他确实显示出逐渐成熟的迹象。他大概永远无法安定下来,但当他开始把自己的生活写进信里,安托万似乎终于发现了一个可行的方法来约束他与之冲突的欲望,而不是让它们来约束自己。也许特吕弗和他的合作者利奥德,能够通过拍摄这一系列略带戏谑的悲伤而又低调且出色的电影,来做一些不那么迥异的事情。



安托万(让-皮埃尔·利奥德 饰)



编辑: anchor

We are all mortal.



-FIN-

深 焦 往 期 内 容

死亡、迷宫、异世界,日本最牛的动画大师为何热衷黑暗面


与张曼玉婚姻破裂后,阿萨亚斯在招谁的魂?


炫技救不了朴赞郁,大龄直男离奉俊昊还有距离


一个中国影评人的二十五年


政治、历史和时间的诗人,安哲罗普洛斯的凝视


朴赞郁到底看了多少电影才能拍出《分手的决心》?


从北京出发,途径韩国,抵达日本,今日上映的是华语电影的东亚想象
中庸保守为何成了日漫摇钱树?

除了遗憾的特效和套路的故事,华语首部科幻机甲爽片还剩啥?


中国在拍大制作科幻片,好莱坞还在吃老本
重看吴宇森,我竟然在暴力美学中磕起了CP
FIRST公布获奖名单,藏地超新星获最佳影片
FIRST需要这样的电影,本届最大惊喜

当我们在谈论女性电影时,我们谈论的究竟是什么?


后疫情时代,性爱与迷幻的大师开始死亡实验

华语文艺片卷王亮相FIRST:我在研究滨口龙介


生而有罪的命运之下,你我该向何处生长?



遍地黄金的香港已逝去,新的香港故事谁来诉说?


青少年版阿彼察邦,用蔡明亮的方式演绎合肥童话


恐怖主义的阴霾下,永远达不到性高潮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