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爱养热带植物的城市帅哥,也是连接宇宙的农村诗人
深焦播客:《宇宙探索编辑部》续集我已经想好了!孔大山、王一通快问快答
《宇宙探索编辑部》上映后,让我们认识了一个有趣的灵魂王一通。他与孔大山精心雕琢了2年时间,才最终完成《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剧本。他在片中饰演的角色叫孙一通,一个头戴铝锅、身穿蓝色运动服的诗人。王一通凭借着精湛的演技以及独特的角色理解,为影片镀金不少,他无疑将成为今年华语电影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之一。
第一次采访王一通,是在一个深夜的剪辑室里,当时他和孔大山正在为次日开幕的平遥国际电影展做最后的调整。王一通给人的第一印象与片中的孙一通对比,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在他的脑中仿佛有着另一个宇宙,能够源源不断地输出奇思妙想。关于这次采访,感兴趣的朋友可点击查看《这个沉迷自我表达的导演,用伪纪录科幻片“震惊”平遥》。
平遥电影节结束后不久,我们便开始策划这次更为深入的专访,希望能够挖掘出王一通的灵感源泉,到仅属于他的怪诞空间去看一看。多次见面后,我们终于在疫情期间的一个下午开始正式专访。从他的家乡雅安聊起,追溯到童年的记忆;由他的爱好出发,探索他对科幻的热爱。让我们一起走进王一通的内心宇宙。
采访:一门
睡一觉起来再说
采访:电车
深焦DeepFocus编辑
1
出生-雅安
深焦:和我们聊聊你豆瓣的简介吧,你说你八个月大的时候就有记忆,目睹了四楼掉下去的一个巨大的红气球,这个是真实的吗?
王一通:对,是真实的。我刚好最近在写一部小说,也把这个情节放了进来。是我和我妈在翻旧照片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一张她抱着我在院子里的照片,我就问她,那个时候是不是天上有个红色的,很大的东西掉下来?她就很吃惊,她说真的是这样,当时是你舅舅从阳台上扔了一个大气球下来。她说我不可能记得,因为我那个时候才八个月大嘛。
但经过她这么一讲,我的记忆就更丰满了,原本只是有一个红色的印象,后来还能想起红色的气球上有一个“囍”字,金黄色的囍字,以及那个院子的感觉……所以这个事对我很重要,像是一个里程碑,是记忆的开始。
我怀疑人的记忆其实并不会丢失,只是没有被唤醒。
王一通的豆瓣简介
深焦:和我们说说你的故乡雅安。
王一通:六年级之前我都在雅安,后来就到成都一个寄宿制学校读了几年,然后又回去,直到高考之后去了重庆读本科和研究生。
我们那个地方很小,前几年人口才突破了十万,本来一直都是几万人的规模,基本上就是一个很典型的熟人社会,比如去吃早餐的时候,要么你帮别人付钱,要么就会有人来帮你付钱,所有人相互都认识,出去想散会步你得打无数个招呼。
不过在那个网络里面的人好像都还挺乐在其中的,非常地适应这套规则,但我因为很小的时候,五六年级就出去读书了,我不得不斩断和家里人的联系,所以经历了一段很割裂的时期,天天晚上回寝室之后就哭,而且我还是副班长,我不能带头哭,我就回寝室悄悄地哭,反正挺痛苦的。
之后长大了就好一点,能把心理上的东西和家乡切割地比较彻底,以至于后来我在反省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在这个维度上,相比较他们来说,是比较冷漠的。我现在回去只要待超过一周,都会觉得很不适应,屡屡发生矛盾,思维上很矛盾,哪怕一个很小的事情都要寒暄半天,在我看来是效率极低的。举个例子来说,家里的瓷砖坏了,按我的逻辑来,肯定是给物业打个电话就解决了,但他们要先把熟人叫过来,像盘道一样,你是谁谁谁的侄儿,你来吃点水果,等等寒暄半天最后还被收了一个很高的价格。
但老家的那些触感和记忆是留在脑子深处的,没办法很理性客观地评判,所以它肯定会在你的创作作品里留下印记。
深焦:那你出来之后再回看雅安,会不会发现有什么从前没注意过的东西?
王一通:会很客观地看待吧。以前有很多东西是你熟视无睹的,但回去之后肯定会有新的视角。拿我和我爸的关系来说吧,离开后再回去会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他现在会比较认真地听我在说什么,以前他……怎么讲呢。
他书架上有很多书,我怀疑他从来没看过,但以前我自己也没看过。去年我看了《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书一直在他书架上,我回去之后就赤裸裸地质问他有没有看过这本,发现他确实没看过,甚至那类的书他都没看过,《罪与罚》之类的。
四川雅安
我每次想到他的时候,都会连带地想到他背景里的那些书,其实他都没看过,当我发现他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有力量,当然这个发现基于我知道我自己也很没有力量,不是说我比他强大,我发现我们其实都挺没力量的。
再说那种熟人社会,我也是出去了之后再回看才发现这点的。现在在大城市生活就完全是互联网思维,你希望你所有的问题都有一个合理的入口和出口,比如我要投诉,那就一定是有一个投诉栏给我点进去投诉。但他们那里是非常混沌的,没有这一套评价体系,他有的是口口相传、口碑,是个非常复杂的系统,所有人都是被捆在里面的。
我觉得世界观更多是本科、研究生期间形成的,那个期间会更主动地去思考和观察自己,在那个期间才选定了我自己要用哪套操作系统,所以出去了之后才会有一个比较,小时候只是随波逐流,有很多人关照你,说白了就是不用对自己太负责,但是到社会上了你自己的东西才会成形,才能对比。
深焦:你小时候是谁带你长大的?
王一通:我的父母很喜欢把我送到各种人家里面。一开始是我外婆家里面,长大一点是寄宿制学校,回来之后又把我送到他的班主任家里去,是我们当地非常有名的一个语文老师。当时我对他们都是很崇拜的,但之后我渐渐发现他们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大。那个语文老师,他是那种,你和他相处会自然而然地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人,说白了就是有点傲慢,觉得你什么都不懂,不愿意和你沟通,所以当时给我的印象就是“好像挺厉害的”。后来我又见他,谈了一些时政的东西,发现他其实对现状的把握也比较少,还是在一种非常抽象的、闭环的世界观里面。我觉得他好像一直待在那里面。
深焦:所以你的童年不算特别开心?
王一通:也没有。其实我家里面算是一个小康之家,还是算没有受过穷,我的父母也没有要求过我要拿好成绩,对我没有那样的期许。所以总体来说我还是比较自由的。
幼年王一通
深焦:雅安有什么人物是给你印象很深刻,能够给你带来创作灵感的么?
王一通:很巧我最近刚好在写这种东西。我在写一个有点像编年体框架的小说,以我们那个县城为背景。
深焦:你的电影启蒙是什么时候?
王一通:初中。这之前都是看电视剧比较多,看张卫健的。然后有一段时间我去租碟,因为那个时候租赁店是按光碟的数量收费的,一张碟是一块钱,我就发现看电影会便宜一点,就是一张DVD嘛,一块钱看一部,信息量很大。当时我看了一部《飞越疯人院》,这个算是我的启蒙电影了。我当时从张卫健跳到《飞越疯人院》这个震撼还是很强烈的,它就反复萦绕在你的脑际。
到高一的时候我才知道有广播电视编导这个专业,就果断报了这个专业。
《飞越疯人院》剧照
深焦:除了《飞越疯人院》还有什么印象比较深的电影吗?
王一通:印象比较深的还有王家卫的《2046》,那是第一部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拍什么,不知道是什么的电影。那个碟租回去我以为是我租错了吗,还是租错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意义不明的影像。我也没有重新看过它,只记得像是一个无比缓慢的MV。
深焦:你租碟是一个人看吗?
王一通:一个人看。我的老家朋友们都是看毛片比较多(笑),正常的电影看得非常少。那个年代,我高三的时候还是光碟,意思是不能下载,只能去买,我估计对他们来说成本太高了,所以他们就可能看一点容易搞到的电影。
点击图片查看更多信息
深焦:那你们的娱乐方式还有些什么?
王一通:我们那儿娱乐方式非常少,我到现在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可能就是打牌吧,但我又不喜欢打牌,这个很致命。那儿打牌的氛围非常浓厚,一大家子吃完年夜饭聚在一起打牌,但对我来说打牌就是输了不开心,赢了也不怎么高兴,我感受不了那种乐趣。小的时候还能抓鱼啊抓螃蟹啊,可以玩一天。但高中之后生态也变差了,小时候能玩的东西都没了。
深焦:在你成长经历里对你影响比较大的人有谁?
王一通:就是那个语文老师吧,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但当年对我来说就像代表了什么文化符号一样,所有的语言好像都是言之有物,所有的行为也都是深思熟虑的。后来发现其实也不是我想象中那样,他也只是一个非常有局限性的一个个体。
我最近的想法就是每个人都特别有局限性,基本上没有例外。
王一通
深焦:他会和你分享些什么吗?
王一通: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住在他家的时候,我的房间不太大,有一天晚上,凌晨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但突然感觉很闷,感觉有一个人在我耳边喊我起来。我就突然坐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地坐了起来。然后我发现我房间门口放了一个蜂窝煤的炉子,还是那种马上要熄灭的炉子。我那个房间里窗户也关着,门也关着。我就差一点点,我马上就把那个炉子踢出去,不然我就挂了。
深焦:那你对你外公外婆那一辈的人有什么印象比较深的记忆吗?
王一通:我奶奶现在已经去世了,她要去世之前的那几周我去医院里看过她好多次,她很多时候都在睡,很偶尔才醒过来。有一次她突然醒过来看到我在床边,那个时候是白天,她就很急地和我说,你快回家。她说的所有话都是,很晚了你快回去,快回家。但我感受到的是她很恐惧,非常恐惧。后来我试着分析,因为我曾经体验过一次濒死的状态,我朋友给我送了一只猫头鹰,那个猫头鹰身上不知道带了什么病毒传染给我,我连续发烧四十度好几天,后来是靠抗生素勉强活下来。那个时候我就很清晰地感受到其实死亡和睡觉没什么区别,就是你累了,眼睛一闭,就跟你每天晚上玩手机玩到没力气了才闭眼,那种放弃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然后我就想那个时候奶奶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恐惧,我想象中是她的生命经验和我是非常不一样的,她们那个年代的人对死亡没有那么多的思考。对于她的恐惧,我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好像完全是无能为力的。
《宇宙探索编辑部》海报
深焦:对,其实我们这一代人对于老一辈家人死亡的感受相比较而言是比较淡的,但这种时候就会被开玩笑一样地骂“没良心”。
王一通:我感觉这个开玩笑也不全是开玩笑,因为在那个熟人网络里,你有自己应该要做的角色,其实越是农村,撕心裂肺的程度越高,我不能说否认别人的深情,但肯定有表演的成分,属于一个道德上的表态。然后我们这一代人,信息接受得多,很多电影也是探讨的死亡,死亡就没有那么的陌生。但中国人讲的那种传统的“死者为大”,我觉得其实是一种比较敷衍的面对死亡的方式。我们没有死亡教育,也不会告诉每个人说“你将来会死。”所以每个人潜意识里都觉得自己是永生的,就会更自私、更贪婪,但当一个人明确地知道自己会死,他会有一个更人性上的、更善的、道德标准更高的对自己的要求。
不过我没有在批判什么,一个人知道自己会死,明白死亡这回事,是很重要的,认识到自己是有限的,非常关键。
而且还有一点,因为我很多同龄朋友都开始生孩子。他为什么要生孩子,就是觉得这个是我生命的延续,所谓的“血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很怀疑。按照生命的本能去快速地繁衍,这个事是有尊严的吗?我也很怀疑。他最底层的逻辑其实是“我很重要,我需要得到延续,不然就是这个世界的损失”,这个我是不认同的。
深焦:你对于婚姻、家庭的计划是什么?
王一通:我还不清楚,至少在我现在看来,那些责任我目前还承受不了。我对孩子的想法是,如果他能有更多的选择就好,并不是说要优于一般人的选择,而是在他的生命阶段能有更多的普世意义的选择,但现在还做不到。
深焦:你家里对你的专业选择有做干预吗?
王一通:没有,完全是我自己来的。我爸一开始是觉得我去考个警察挺好,因为他自己是警察嘛,如果我当警察他就能帮上一些忙,但我对体制内这套东西没什么概念,也从来没幻想过自己当警察的样子。
《宇宙探索编辑部》剧照
深焦:那你选编导之后他们有什么反应?
王一通:没有反应,因为编导是艺体类的嘛,分数低一点,他们就觉得也没什么坏处,因为我艺考还考了一个211,还算个重点大学,在我们那个县城里也还算可以。
深焦:这个学校,专业,对你有什么影响?
王一通:其实更多是自学吧,兴趣更重要。大学里你能有兴趣搞的东西就差不多能搞好,因为你有那个时间和空间。
2
植物-导演
深焦:你养植物吗?
王一通:我养热带植物和块根植物,有一些马达加斯加的特有种,这个地球上只有那个地方有,马达加斯加60%以上的植物都是特有种,特别有意思,像一个类地行星上长的东西。因为环境很严苛,这种植物生命力就很顽强,所以相对来说很好养。
深焦:你从哪里知道这种植物的?
王一通:好像是b站给我推的,我超级喜欢无穷小亮,他的那个幽默感,很多时候不是去看他科普的动植物,就是听他讲话的那个调调。
深焦:所以你休闲的主要阵地是b站吗?
王一通:对的,因为抖音的那个算法很恐怖,我也知道自己不太抵御得了那个东西,我就干脆没下载。之前老罗在上面卖东西的时候我下载过一次,因为我很喜欢老罗,后来就删掉了,有点怕那个软件。
《宇宙探索编辑部》工作照
深焦:但b站上现在也有很多那种竖屏视频。
王一通:没错没错,很恐怖,所以我一发现那个视频后面还有另一个我就赶紧把它关了,对于这种形式的抵抗已经变成一个肌肉记忆了,非常的恐怖。
深焦:你在b站最常看的区是哪个区?
王一通:啊,我在b站上最常看的视频其实是那些抖音上最火的视频(爆笑)。因为特别火他们就会转载到b站,我就,好吧,都喂到嘴边了那我就看一下,但一旦后面有相关推荐的话我就会立刻关掉,我觉得还是要保留自己主动选择的权力,非要看抖音的话我就选择这种客观观察抖音的方式,而不是使用抖音。现在这个东西我觉得其实问题挺大的,不应该鼓励去利用人性的弱点,但这个方式就是在利用人性的弱点,在摧毁你的注意力,让你的注意力越来越短,不过也没有东西可以规训,所以我就觉得挺恐怖的,不知道它最终会滑向哪个地方。
深焦:在拍电影之外,你主要干的事是什么?
王一通:写小说,前几天刚刚告一段落,现阶段我的想法是我这辈子要完成两个作品,一个是导演身份的电影长片,现在电影剧本写了一个开头,一个是写一部小说。
深焦:你的那部《灾星下的恋人》有眉目了吗?
王一通:我觉得那部在可见的未来不太可能拍的出来。当时也去创投了,收到了很多老师的指点,比如高中生换成大专生,但这个感觉就完全不对了嘛,不过我也知道如果不做这样的改变肯定没办法上映,所以……我当时就觉得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拍出来,不然我肯定就拍不出来了,现在果然我三十多了,拍不出来了。
《灾星下的恋人》海报
深焦:你在拍《杀猪匠》之前也拍了一些短片?
王一通:对,大部分是我的作业。
深焦:你在当时有认识自己志同道合的一帮朋友吗?
王一通:有的,当时我也是结识了一批朋友。但我们那个学校专业不是细分的,不像电影学院有什么录音系、摄影系。不过也好在就是说我们那些同学对拍片这个东西本身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哦跟你一起做这个事有意思,好玩儿。但我操心的地方就会很多,当时我们的分工是我写剧本,关于演员的调教也是我,剪辑也是我,所有的事情得包圆了,这么一个感觉。当然我们都是好朋友,就只是感觉上不是那么一个专业团队。而且他们之后也不是走这条路了,有做老师的,有做公务员的……
深焦:还是回到刚才短片的话题,《杀猪匠》你是什么时候拍的?
王一通:应该是研一的时候。当时是为了写一个长片的剧本,我觉得我自己的生命经验不太够用,我就去了杀猪匠的家里面,原计划是住一个月,结果住了五天之后我就借了杀猪匠他老婆的手机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把我接下去。那个短片是在第三天拍的,早上八点拍了几个小时,晚上十点的时候就剪出来了,我那个笔记本一次电都没充我就把它剪完了,因为那个地方有点冷不太充的上电,我就紧赶慢赶,刚剪完放了两遍就只剩10%的电了。
这个片子第一个观众是片子里演大熊猫的那个小孩,她看了之后非常地开心,笑得很灿烂,问了我一句,“这是什么东西啊?”(笑)
那个片子纯粹是拍着玩的,无目的的产物,我回到学校后给我的朋友看,他们都觉得挺有趣,但具体是什么感觉,说不出来。后来我就在网上看到那个“柯首映”的活动,我看报名方式也很简单,就直接给发过去了,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来告诉我贾导很喜欢这个片子,一定要要。
至今为止我靠这个片子参加了各种各样很多个电影节,先是柯首映,柯首映又把它推到了香港国际电影节,当年只入围了这一部内地片,然后又因为入围了香港国际电影节,国内的很多影展都来邀请。我就靠着这个片子蹭吃蹭喝了很长时间。
《杀猪匠》海报
深焦:你说《杀猪匠》的剧本是为了拍一部长片,那这部长片怎么样了?
王一通:一直在一个未完成的状态。
深焦:你是怎么找到“杀猪匠”这个人的?
王一通:我们那的人都是相互认识的,不是有个七人理论还是什么的,说两个人之间通过七个朋友就能认识。我们那大概是两人理论,只要通过两个人。杀猪匠是我的后妈的远房亲戚。这个人很有意思,说脏话什么的都是完全无意识的,完全融入了他的语言系统里面。
深焦:《杀猪匠》里提到了尼采,你当时是很喜欢尼采,还是说为了配合片子?
王一通:我当时特别喜欢标榜自己喜欢尼采。因为尼采是哲学家里面很好懂的一个,他的语言特别诗性,读起来热血澎湃。但我只是喜欢标榜自己喜欢尼采,对他的了解程度还远远达不到说可以去谈他。
深焦:那《杀猪匠》之后你在做什么?
王一通:诶你怎么还没问到表演的部分?我特别想聊表演,我现在转型了,我这个创作的尺度一直在坍缩,一开始当导演,掌控一切,但我后来发现我不喜欢当领导,我不喜欢控制别人,后来当编剧,发现诶好像需要负责的地方收窄了。直到最后孔大山导演选择了我出演这个角色。我身边很多朋友都说我很油,说我不适合孙一通这个角色,但其实你知道我是不油的对吧,他们这是错误的判断,以及孔大山导演非常尊敬的王红卫老师,说我就是一个典型的城市里面的小帅哥,一点都不像乡村里的,郭帆导演也说我眼神飘忽啊,没有自信,孔大山导演力排众议,让我出演了这么一个角色,最后王红卫老师也盛赞,真的一点都不出戏。
《宇宙探索编辑部》剧照
(这时,孔大山导演从角落里跳出来,介入了采访,以下是孔大山部分。)
孔大山:我补充一下。没有那么夸张,不存在力排众议的情况,只是两位监制会提出自己的意见,但对我选择演员还是给予了非常大的自由度,他们对孙一通的选角也只是给了一些意见,不存在极力反对啊。大家的认知基本上还是一致的。
深焦:你是怎么和监制介绍王一通的?
孔大山:我和他在19年年初,刚写完一稿的时候又去四川大凉山采了一次风,那时候我在农村里买了一个锅和一身衣服,就直接让他穿上了,还给他拍了一个小的测试短片,能让大家在视觉上更直观地感受他的衣着打扮,他的气质,在那个环境下人物的状态,就拍了个三分钟的短片,拿回去给大家一放其实就很明确了,包括后来孙一通在正片里的一些造型也是在那个短片里有参考的。所以我觉得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拍出来给大家看。没有太多的沟通成本。
王一通就是文学性地夸大了他得到这个角色的坎坷,其实并没有,很顺利,他作为一个关系户,很顺利地得到了这个角色(笑)。
深焦:之后还有和他合作的计划吗?
孔大山:没有没有,我来他家完全是因为来蹭吃蹭住,我是有别的事。
深焦:鹿特丹没有办线下,是不是没有看到太多海外的反馈?
孔大山:对,只有极少数的影评人,业内的人会给反馈,不太了解一般观众的反馈。但在日本、韩国有做线下放映,据说还不错。东亚人对文化隔阂相对还是小一点,很多观众也能抓到西游记这个梗。
深焦:这部片子也接受了一些英文采访,他们的反馈如何?
孔大山:首先其实他们本身对中国文化、中国电影就有一些了解,然后看到这部之后也挺兴奋的,觉得确实是一个以往的序列中没看到过的一种形态,有一些创新和突破,包括影评人、选片人、媒体之类的都有类似的反馈,都觉得挺新鲜。
(孔大山坐下后,采访又恢复正轨,继续由王一通发言)
孔大山和王一通
3
表演-即兴
深焦:那王一通你来谈谈你最感兴趣的表演吧。
王一通:真正让我感兴趣,有那个兴奋的感觉的其实是表演,它是让我重新换个视角去看电影的这个东西,原来还可以这么地轻松,这么地单一,就专注地做好这一个角色就好,我希望有机会可以接到更多的戏吧,虽然导演说我的戏路不宽,我觉得他有失偏颇,他的想象力也是有一定的局限性,因为他和我相处久了,他就觉得那个角色里面的人是我,但其实不是我,那是我演出来的,骗过他了而已。我是可以很多面的,说起这个就停不下来了。你看做导演多难啊,说了两句就赶紧过来端水,要顾及太多东西。我的情商不够用,说白了。
深焦:当演员如果碰到要求很多的导演怎么办?
王一通:对,你说的情况是有可能的,但我比较乐观,我觉得如果在导演的层面去和导演沟通的话,我觉得没有多少演员比我厉害,因为我本身做过导演,我对表演本身有很多形而上的思考,所以哪怕导演和我说得很抽象,我也很快能懂他。我觉得我在这个纬度上来讲的话,我是很有信心的,我能懂他的意思。我觉得很少有导演能够遇到知音,像典型的李康生和蔡明亮,他们这样的是很少的,导演都是很孤独的。演员这回事,只要他能懂我,哪怕他普通话说得不好,我把他改成四川的也行。我的想象是比较乐观的,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因为演员是被选择的,命运比你主动的选择更重要。所以我准备去趟泰国,请一个那种小鬼(开玩笑)。
王一通
深焦:大家看过你的表演之后没有人来找你吗?
王一通:有,但是搁浅了,演艺事业一度休克,虽然生命周期也不长。我想想,本来确实是有找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最终落下来(叹气)。我比较期待,比如姜文导演这样,来找我。我们当时片子放完不是宁浩导演来看嘛,他是孔大山导演的偶像,他的电影是孔导的启蒙。所以当时孔大山导演很紧张,就去了厕所,在这个间隙呢我就去和宁浩导演聊了两句,他和我说,我不知道是客气还是什么啊,他说,小伙子演得不错,演了一个外星人。但我没说其实我演的不是外星人,我就下意识地说,那宁导以后你一定要找我演戏。他就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后说好啊好啊。但最后虽然是加了微信,但最后也没找我,他的微信长期是什么“闭关中,不回消息”。对,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我希望能出演一个能让我的表演事业更有进步的角色,希望是一个反差很大的角色,因为孙一通这个角色我现在已经在坐标轴上点下一个点了,我希望下一个点能离得非常远,能让大家看到中间的宽容度非常高。
深焦:但这个其实蛮难的,你因为一个角色出名了之后大家就会有思维定式。
王一通:对,但没问题。我觉得演员要做好导演的道具,我不会去和导演争执什么,哪怕他说得再抽象,我也能理解,完全贯彻执行,就像鬼上身一样(笑)。
王一通
深焦:你觉得哪些演员的表演是让你特别有收获的?
王一通:这个我还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你做导演去拍片,说白了就是想得到你想要的那个东西,除此之外的一切行为其实都是一种交换或妥协,为什么要对你这种情绪、这种态度,都是为了把我想要的东西勾出来。所以我并没有一种所谓演员的喊的口号,信仰的东西,我对这些东西没有想象,我能想的就是导演要的东西。如果我自己的生命体验不够,离那个角色很远,那我就去观察去体验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很多导演不是说一开始想要演员能够给他一些他想不到的东西,但如果时间很紧的话,他就会直接演给演员看,但我能直接理解。
深焦:对,如果你在真的演戏的时候还在想那些东西其实会比较僵。
王一通:那样的东西不是说没用,而是一种经验的凝结吧,一种方法论的东西,但是这个的目的是为了批量生产,生产出演员,是一个转译的过程,那过程中一定是有损失的,丢失掉很多真诚的、珍贵的东西,虽然你不能说那个有问题,因为你找不着北的时候可以去看,但我现在个人的理解,表演是很直接的东西。所以我,我不能说我以后用不着,我暂时还不太需要这个东西。
《宇宙探索编辑部》剧照
深焦:饰演孙一通的过程中有多少即兴的成分?
王一通:还不少,剪进去的有不少即兴的。因为《宇宙探索》这部片,虽然导演整个过程是很严格地在控制,比如一些看似是随意的东西都是严格控制的结果,但这样的片子往往也需要即兴的,这是锦上添花的。我们拍的时候不是特别线性的那种开关机,有时导演半天不喊卡,我就得一直往下演,不过这个东西对于我来说不是困难,我为什么会对表演抱有一点信心,因为这种时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放,我并不会说怎么还不喊卡,我会继续玩下去。可惜的是因为时间成本的问题我们也没法一直这么玩。
深焦:你说想演一个完全不同的类型,你想象中是什么样的?
王一通:没有想象,这是一个出于职业规划的考量,我怎么想不重要,导演想要什么比较重要,我只是一个灵媒。
4
宇宙-探索
深焦:平时新闻之类的你会通过什么渠道获得?
王一通:我是用一个用了很多年的软件叫“抽屉”,它就是精选的微博的消息,它的社区里正常人会相较而言多一点,现在的软件就是用的人越多,正常人的比例越低,那些评论都不敢点开看,真的是非常可怕。
深焦:最关注哪方面的新闻?
王一通:我比较关注科技圈的新闻,我自己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吧,我之前买了个VR眼镜,它是极其高效的一个东西,能让很多东西的成本都大幅降低,比如旅游啊、上课啊。Facebook前阵子不是改名了嘛,元宇宙什么的,它出产的那个VR现在售价已经降到两千出头,它的技术力已经很强了,只不过是还没有普及,很多人还不知道它能做到哪一步,但相信在不久的未来,比如说它的成本降到两百块钱,就会带来生活方式上翻天覆地的改变,我是这样相信的。
《宇宙探索编辑部》剧照
深焦:但VR是视觉上的,身体的在地感还是很薄弱。
王一通:确实是不一样,但如果你多体验一下,其实它通过欺骗你的眼睛和耳朵,已经控制了你很多了,给你的体验的完整度是超过你的想象的,而且这个东西是会进步的,比如现在国产的那个万象机,你可以在那个圈里一直走,这样的话就完全不受空间限制了,就跟头号玩家一样。其实我觉得十年以内就能实现。
深焦:嗯,再加入一点痛感就会更生动。
王一通:哦原来你想加入痛感啊,我倒没有很急切地想加入痛感(笑)。
深焦:痛感是最明显的一种感觉嘛。类似于SAO、赛博朋克这样。这样的游戏你会玩吗?
王一通:玩啊玩啊,所有的那些大作我基本都是第一批玩的,我玩videogame,但我不玩网络游戏,网络游戏太耗时间了,我喜欢那种故事型的,像你刚才说的赛博朋克啊,荒野大镖客2啊。
深焦:死亡搁浅。
王一通:对对,小岛秀夫,他的书我还买了。
《死亡搁浅》游戏壁纸
深焦:你为什么会对科幻这个概念这么着迷?
王一通:我觉得自己也不算对科幻比较着迷,可能更多的是幻想,我们这个作品其实也是软科幻,但它更偏幻想。幻想的东西它会有天然的一种宏大感,这个宏大感可以碾压你生活中的那些琐碎的鸡毛蒜皮,甚至是你整个人特别在意的那些东西,目的的东西,使你焦虑的东西,都可以被那种宏大感碾压而过,它是一种解答一切问题的可能性。就是递给你一把重新丈量一切的尺子。
深焦:感觉这种游戏就是另一种维度的电影。你觉得电影以后会不会朝着游戏的方向去走?
王一通:这个问题我的结论比较激进。我觉得大电影,大制作电影,例如漫威啊、战争片啊这种,都会被游戏吞并掉。特别是现在虚幻引擎5开始普及之后,它那个是很惊人的,在视效上与现实的边界已经越来越模糊了,而且它的成本很明显是低于拍大片的,所以我觉得从成本的角度来说,电影是会被完全替代的。你说什么样的体验能比游戏更沉浸呢,我觉得没有,游戏已经是一个终极的载体,互动是最终极的交互方式,以前的艺术都是去看去听,但要让你真的参与其中,没有比交互更深层次的体验了,在沉浸感这件事上游戏是无法被超越的。小岛秀夫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他想做导演没有做成,他就去做游戏,他游戏里面的过场动画电影感都非常地强,但他并不是说把游戏变成了电影,而是电影慢慢变成了游戏的一部分,你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参与了电影,这是最终极的。所以我觉得电影的创作人员会一直在,但可能载体会不同,当然那些现实主义的、小成本的电影会一直存在,我这里说的是大成本的那些电影。
小岛秀夫
深焦:但电影和游戏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是在于,电影是完全旁观的,对观众来说是另一个不用负责的世界,但游戏是你要参与其中,你要对你的角色负责。
王一通:我能理解,现在有的游戏设计得非常复杂,你要投入非常多的时间,我感觉玩个游戏像上班一样,要研究半天才能体会那个东西。的确,但我刚才说的是,更复杂的一个系统,它是一个大的综合体,对观众来说,是无法轻易抽身的,以后会变成这样,它会内化到你的生活里。比如人做很多事情没有积极性是因为不能得到及时的反馈,比如锻炼身体很难坚持,是因为不能马上有成效,但游戏里就是你去举一下东西你就有经验值,经验值到了你就能升级,游戏的这个逻辑会升华到我们的生活里。我前几天接触到一个背单词的软件就是像这样,人气很高,对,所以我的意思就是,游戏它也是会升级的,有一天它不会局限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屏幕里,它的逻辑会慢慢地遍布你的生活,你会觉得你在参与一场无法退出的游戏,那电影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游戏的一部分,那些手法、经验、效果都会被吸收进来,变成一部分。
-FIN-
深 焦 往 期 内 容
给朴赞郁做字幕,是一种什么体验
帕索里尼:与母亲交媾,与父亲交媾,与猪交媾
可能就是年度华语片最佳了!
张颂文的虚荣与自卑
那年她才三十岁,却好像已经活了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