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神学和历史神学——无足轻重之学科?(中)
我们已经在“系统神学和历史神学——无足轻重之学科?(上)”中处理了关于系统神学和历史神学的一些基本原理。下面我们会透过这些基本原理来观察一些现在流行的现象,这些现象不得不印证笔者的担忧——系统神学和历史神学的地位在现今信徒乃至福音派著名学者的心中暴跌。
笔者观察过,因为许多信徒受到现代思潮,特别是启蒙运动以来质疑权威的趋向,再加上中国大陆受马克思主义词汇的影响,信徒对既定的信条、教义特别排斥(大陆语境中常常斥之为“教条主义”),并对神学中的“权威人士”总有轻蔑感。若是在小组查经中,有人论及对于某段经文一些神学家(路德、加尔文等等)怎么讲,一定会有人质疑(有时可能别人怕冒犯,不会说出来,但心里仍然有想法),何必管那些人怎么讲?或者,有人进一步质疑这样的合理性,即便是神学家讲的,神学家又不是无误的,如果我不觉得有道理,我大可不听!笔者不是否定在各种情况中,我们需要去搞清楚诸多结论的来由,以至于尽可能以理服人,这是合理的。笔者只是想谈,活跃在这种态度背后的是“权威意识的丧失”,而且是选择性的。如果现在是讨论科学,有个大学生发现,他阅读爱因斯坦、玻儿、狄拉克等人的物理学理论,有些地方他不能理解,或有些地方他有些疑惑,他觉得好像他们是错的。他一定会马上打消这样的念头,毕竟他们都是专家,都是“大佬”,而他和这些物理学家比起来还只是一个量子力学的“萌新”,出错的一定是他,不会是那些科学家,而他们的理论早就被无数专家、大佬检验过,这就更大大降低了他们出错的可能。笔者借此想说明的是,一个信徒在科学领域还会保持这样的“谦卑”,但一遇到神学,他“启蒙运动的思想”就爆发了,他怀疑一切的精神就兴起了。笔者给这“谦卑”打引号,是因为这样的“谦卑”不是真谦卑,真谦卑不是选择性的,之所以对科学“谦卑”,因为不这样做,被打脸是分分钟的事情,轻而易举就可以被证明其实是自己笨,而不是别人错。但神学似乎不能从客观上这样操作,你总可以搪塞,可以抗拒,死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别人也不能奈你何。
难道不是这样么?多少信徒以“机智”的方式反对传统神学拒绝信徒可以和非信徒交往甚至结婚的论调?现在许多教会还要一遍一遍和信徒传讲这样的信息,要在自己教会的公众号刊载回应的文章,不就是因为有许多信徒不服么?“即便路德、加尔文这样说了我也不信,有再多神学家说了,我也不信,他们就是绝对的权威么?我看不出圣经有这样的教导!”“牧者这样说了就要听么?牧师难道是绝对权威?”“你脑子里都是这些教义、这些‘别人’的思想有什么意思?你的大脑不过是别人思想的跑马场,你要有你自己独立的见解!”笔者曾亲耳听到这样的论调,也只能为这些信徒感到惋惜和遗憾。还有其他像“认同婚前性行为和同性恋”也不过是一样的例子。
笔者只想劝这样的信徒谦卑,能够按照圣经来思想这一切。圣经恰恰教导了身为一名信徒他有应该降服的权威。圣经并不认同,甚至强烈反对启蒙运动中人的“独立自主”,以自己的理性和判断为至高权威。人自己的一切都不是绝对权威,但上帝是,且上帝也权威赋予了教会,而表达在教会的教义、信条和教导上。如果这些内容确实符合圣经,信徒完全有义务将之视为从上帝而来的,还不是有许多信徒在听了合乎圣经的讲道后,认定是上帝借此向他说话、劝诫他么?这不正是这样的道理么?当然,是要有智慧地这样操作,当今全球的教会教导都非常混乱,信徒更加有义务仔细查考大公教会所传承的正统神学,作为判断的基础。
所以,笔者规劝众信徒能够有谦卑考察的心态。对一些问题,神学“大佬”们集体的看法总归是有道理的,你看不出来,不代表别人看不出来,不代表事实就不是这样了,可能是你比较笨,或在神学和解经上不太有恩赐(请赦免笔者的直言不讳,但事实可能且非常可能如此,现在有多少“传道人”其实应该被验证为没有恩赐做传道人,却其实为了一己私利硬要做传道人而误导许多人?)笔者已经在“系统神学和历史神学——无足轻重之学科?(上)”中讲明了科学的权威性启示还不如神学的权威性,如果你知道在科学领域需要“收敛”,也请在神学领域“收敛”,不要随意“放飞自我”。
有些思想敏锐的弟兄姊妹可能要反驳了,那宗教改革如何呢?改教家难道不是一反以前的教会传统,提出创新的教义吗?
恰恰相反,改教家们所做的,绝对不是要创立新的宗教,创造新的传统。他们乃是要在圣经的检验下,弃绝不合乎圣经的传统,高举合乎圣经的传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恢复”最初合乎圣经的传统。在《答红衣主教萨多雷托书》(Reply to Cardinal Sadoleto)中,加尔文回应萨多雷托的指责——宗教改革偏离了过去教会1500年一致的神学传统——论证了改教运动是与早期教会的教义一脉相承(加尔文对教父著作了如指掌,足以信手拈来):
但是你指责我们。你说一千五百年来被信实之人一致证实的事物,却被我们的轻率破坏和毁灭了……你知道的,萨多雷托……我们不仅仅比你们更接近古代的思想,而且我们竭尽全力所做的正是重建古代教会的形式,这形式起初被资质拙劣的文盲人士扭曲和玷污了,后又被罗马教宗及其党徒以犯罪的行径破坏甚至完全损毁了。……我请你放眼看看古代教会的形式,前人的著作早就证明了——希腊人克里索斯托和巴西尔,拉丁人西普里安、安波罗修和奥古斯丁;在这之后看看教会损毁的情况,这教会在你们手中残存至今……①
而那些“神学家算什么”的言论恰恰出于重洗派激进改教家的口,塞巴斯蒂安·弗兰克(Sebastian Franck)甚至说道:“愚蠢的安波罗斯、奥古斯丁、哲罗姆、格里高利——他们一个也不认识主,故此愿主帮助我,他们也不是上帝差来作教导的。相反,他们全是敌基督的使徒。”②与重洗派否定和弃绝传统的做法相反,改教家们竭力要表明,他们的教义并非是“新奇的”和“新近出现的”。比如,加尔文在其《基督教要义》第一版的序言中,就竭力论证:“第一,他们(罗马天主教)的教义和实践实际上违反了早期教会的教导;第二,改教家们的观点与教父一致无二。说改教家藐视和仇恨教父是毫无根据的。”③所以宗教改革神学不是在神学上的“创新”“标新立异”,而是回归合乎圣经的教会传统。
一些信徒对宗教改革有这类疑问固然是好事,但同时也无意中流露出对宗教改革所传承的神学及其精神的无知。这不是空穴来风,端看看现今在教牧辅导中流行的世俗心理学就可想而知了。许多信徒对这种“圣经与心理学结合”的教导趋之若鹜,这类书籍也在信徒中广为流传。(而其实这类书籍往往不过是以心理学内容为主轴,兼以一些圣经经文点缀一番,就可以冠名为基督教的辅导类书籍了。)甚至心理学博士已经成为福音派当中可以炫耀的资本,不少从未经过神学训练的基督教心理学学者都著书、开讲座,来“帮助”众信徒解决各方面的生命问题。一般信徒也对此也颇为欢迎。而当一些保守的改革宗教会批评这样的趋势时,不少采取或认同这种教牧辅导的人士开始反击,斥责改革宗神学反学术、反理性。(非常讽刺,许多教会之前指责改革宗神学“太学术”“太讲理性”,这足以证明这种批评是何等地有问题。)因为“理性得出的结论也是上帝的启示”,“圣经并未明确教导关于人内在生命的许多内容,心理学完全可为之提供许多资源。”
笔者不想论断他们的动机,这篇文章限于主题也不能系统地讨论圣经与心理学结合的内容;笔者也不是说对于世俗心理学其中就没有内容(比如心理学的一些临床数据)可以去发掘了。笔者只想强调,用现今的俏皮话来说,这样的情势足以让路德和加尔文窜出棺材板。因为让圣经与一门世俗学科结合,甚至在某些方面受世俗学科的牵制,是天主教神学常常采用的方法。(比如,阿奎那将柏拉图哲学和亚里士多德哲学融入基督教神学④;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天主教在现代更加容易接受神导进化论。)路德和加尔文指责这种操作不合圣经。路德早在1518年4月的海德堡辩论提出的40条论纲中,就借后12条哲学性的论题,谈及亚里士多德哲学对基督教神学的损害。对路德而言,哲学家并不能真正认识上帝和人自己,人的理性离开上帝、独立自主,只会是“魔鬼的娼妇”“上帝的敌人”“畜生”。⑤路德虽然不排斥人的理性可以应付日常生活,但他认为一遇到属灵的事情,人的理性全然昏昧。⑥
加尔文也是继承路德对人性,特别是对理性的悲观态度,理性是被罪恶玷污和败坏的,它对上帝普遍启示和特殊启示的回应都会深受罪恶的影响而产生扭曲,不认识上帝的人对于上帝和真理的总体倾向是抗拒和逃避,而非尊崇和追寻。人靠自己理性得出内容(人的哲学)也绝非上帝的启示,而是人对上帝启示的回应,若不肯以承认上帝和祂的启示为前提,一定会是败坏而错谬的。加尔文也根据圣经提出“普遍恩典”(common grace)的教义来弥补路德对理性的认识的空缺,外邦人还能在一些日常生活和科学、艺术、文学等领域保留某些知识和智慧,是上帝还赐下恩典,以使得堕落的人类社会可以继续存留。否则,“他们弃掉耶和华的话,心里还有什么智慧呢?”(耶8:9)但这样的普遍恩典决不能使人产生对上帝正确的、救赎性的认识,也不能终极地解决人类属灵生命的问题,这些上帝都保留给圣经和基督了。⑦或者换句话说,一遇到属灵的问题,人的理性全然无能。
这正关系宗教改革神学“唯独圣经”教义所教导的“圣经的完备性”(The Sufficiency of Scripture)。圣经没有包含这宇宙中所有的知识,圣经中没有启示科学定理,这需要科学家去做研究。但是,对于“什么是福音”“一个人得救需要相信什么”“一个人想要过敬虔生活所需的一切真理”,上帝已经清晰并完全地在圣经中启示了,信徒不需要在圣经之外再刻意寻求。“上帝的神能已将一切关乎生命和虔敬的事赐给我们,皆因我们认识那用自己荣耀和美德召我们的主。”(彼前1:3,粗体为笔者所加)改教家们刻意以此与天主教的教导对抗,因为正是天主教教导有了圣经还不够,还要教会额外的传统,因为有许多关乎得救的事情,圣经并没有清楚启示。
难道美善、恩慈的上帝并不愿意在圣经中完全启示与信徒敬虔生活和灵命息息相关的内容,还要信徒自己额外其追寻?甚至还要依赖那些不认识上帝的外邦心理学家发起的学科?难道上帝赐下的圣经和基督还不足够解决人属灵中的问题?难道学了心理学的人可以比使徒保罗、彼得、雅各、约翰更认识人,更懂得处理与人的关系?
非常遗憾,许多鼓吹世俗心理学与圣经结合的教师和信徒只是一味批评改革宗或一些保守教会的立场,而对其中涉及的系统神学(启示论)和历史神学的问题所知无多,并且自己也未曾去好好地做出考察。(不管过去的神学家怎么说,只看重目前自己从圣经的领受,也不留“其他人讲的或许有他们的道理”这样的余地,这与前文中所言认同“基督徒可以和非基督徒交往”和同性恋的信徒在道理上其实如出一辙。)或许,作为一名知识分子,他们并不会刻意说自己认为系统神学和历史神学无足轻重,但他们的态度其实已经显明了。
(未完待续)
注释
① Calvin,Theological Treatises,231-32.其实天主教之前也没有所谓1500年以来一致的教导,熟悉天主教神学的人士都知道,哪怕在中世纪,不同修会间为神学吵架也大有人在,后来多半被主教跳出来用息事宁人的方式摆平。对于“人如何才能得救”,大家更是莫衷一是。参《宗教改革运动思潮》,2015年版,第29-30页。
② Alister E. McGrath,Christian Theology: AnIntroduction,126.
③ D. H. 威廉姆斯,《重拾教父传统》,第150页。
④ 不过具体问题很复杂,请参《世界观的革命》(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中第五章“中世纪神学与现代性之源”。
⑤ 蒂莫西·乔治,《改教家的神学思想》,2017年版,第46页。
⑥ 《世界观的革命》,第225-226页。
⑦ 总体而言,加尔文在他的《基督教要义》和圣经注释中对哲学的看法几乎都是负面的。加尔文在《基督教要义》第一章就言明,一个人不认识人自己,就一定不能认识上帝,一个人不认识上帝,就一定不能认识人自己,而这个循环是从上帝在圣经中启示自己开始的。详见《加尔文与文化》(团结出版社),第六章“加尔文留给哲学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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