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的人》② |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本期十天陪你读本书为您带来瑞典作家弗雷德里克·巴克曼的作品——《焦虑的人》。
我们继续这本书的分享。
”
银行劫匪走进那套有人看房的公寓。
银行劫匪的母亲过去常说,“如果你想逗笑上帝,就把你的计划拿给他看”。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说时,银行劫匪只有七岁。
七岁的孩子发誓,永远不沾烈性酒,永远不成为大人,不过,后来这孩子只做到了一半。
当时,妈妈又喝醉了,跪倒在厨房的地板上,摇摇晃晃地抱住孩子,抖了孩子一脑袋烟灰。她带着哭腔颤声说:“别生我的气,也别对我大喊大叫,这其实不是我的错。”
孩子起初不理解她的意思,随后慢慢意识到,这可能跟最近的一件事情有关系:过去的一个月里,孩子每天放学后都会卖圣诞节的杂志特刊,把赚来的钱都给了妈妈,好让她买过节的食物。
孩子看着妈妈的眼睛,它们闪耀着酒精和泪水的光芒,混杂着醉意和自我厌恶。她抽泣着抱紧孩子,低声说:“你不应该给我钱的。”
这是她对孩子做过的最接近于道歉的举动。
时至今日,银行劫匪依然常常想起这件事。并非因为这段经历有多么不堪,而是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始终无法真正去恨母亲,仍然觉得这不是她的错。
第二年二月,母亲和孩子被赶出了公寓,银行劫匪又发了一个誓,决心永远不做父母,尤其是那种糟糕的父母,付不起账单,甚至不知道要带着孩子住在哪里。
看到银行劫匪的计划,上帝笑了。
吉姆和杰克是第一批抵达公寓楼外面的警察。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杰克问。
“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平时不是很有主意的吗?”吉姆坦率地回答。
杰克沮丧地看着他。“我从没遇到过劫持人质案。”
“我也是,儿子。可你不是上过那门课吗?听力什么的?”
“积极聆听”,杰克上过那门课,但现在很难想出它有什么用,要与劫匪对话,他们首先需要联系上银行劫匪,但现在,他们没收到任何消息,也没人向他们索要赎金。什么都没有。
杰克叹了口气:“你当了一辈子警察,爸爸,肯定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吉姆自然会尽最大努力展现自己富有经验,想想父亲们是多么喜欢教儿子做事就知道了。
因为一旦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孩子,就意味着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不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反而成了他们的责任。
所以做父亲的清了清嗓子,转身拿出手机。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暗自祈祷儿子不要问他在干什么。
“爸爸……”杰克在他背后说,“你是不是在谷歌‘遇到劫持人质该怎么做’?”
“也许吧。”
杰克哀叫着弯下腰来,手掌按在膝盖上,无声地对自己咆哮。
他抬头瞥了一眼那座公寓的阳台,银行劫匪和人质都困在里面。杰克暗自骂了一句,他需要一个突破口,能够建立联系的突破口。
“爸爸?”他叹了口气,终于开了腔,“谷歌上是怎么说的?”
吉姆大声念了起来:“必须首先搞清楚劫持人质者是谁、他想要什么。”
劫匪抢银行。想象一下那一幕。这件事显然与你无关,因为你是个体面的普通人,所以你不会抢银行。
所有的普通人都一致认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有些事永远不能做。不能说谎,不能偷东西,不能杀人,不能扔石头打鸟。我们都同意这一点。
某些时候,你可能会觉得非常害怕,而银行劫匪也会害怕,这可能是因为劫匪家里也有小孩,所以有很多机会练习害怕。
也许你也有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害怕,害怕自己什么都不懂,没有能力应付所有的事。
实际上,我们最终会习惯失败,每当我们没有让孩子失望时,反而会暗自震惊。
那天早晨,银行劫匪穿上外套出门时,并不知道外套口袋里塞着那幅有青蛙、猴子和麋鹿的画。
把它塞进去的是画这幅画的小女孩,她有一个姐姐,这对姐妹关系很好,妹妹可以在姐姐的房间里玩,姐姐从来不会对她大喊大叫,妹妹也从来不会故意破坏姐姐喜欢的东西。
姐妹俩很小的时候,她们的父母曾经小声说:“我们不配有这么好的孩子。”
他们说得对。
现在这对父母离婚了,最近几周轮到其中一位带孩子。
这一天,姐妹俩坐在车里听早间新闻,新闻里说到的正是父母中的另一位,但她们还不知道对方成了银行抢劫犯。
你是否曾经恋爱过?爱情会让你做出很多荒唐事,比如结婚、生孩子、扮演幸福的一家人,拥有幸福的婚姻。
你也有可能觉得不快乐,但这并不稀奇,在婚姻里面很常见,通常情况下,我们只是在过日子而已。
你的生活或许也是这样,可你也会有受够了的时候,比如某天早晨,你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那个和你结婚的人背叛了你,对方的谎言被你识破……
总之,这就是银行劫匪的遭遇,就算你没经历过背叛,也足以体会到这件事会对一个人造成多么大的打击。
尤其是这并非对方一时冲动,而是长期出轨,你需要面对的除了不忠,还有欺骗。
你或许可以把它归咎于寂寞或者欲望,“你总是在工作,我们没有相处的时间”。
但如果对方的解释是:“呃,既然你真的想听实话,我的出轨对象是你老板。”那就不再有挽回的余地,因为这意味着你的被迫加班和婚姻失败竟然有着同样的缘由。
当你离婚后的第一个周一回去上班时,你的老板说:“呃,既然卷入过这件事的人再见面会很不自在,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工作了。”
上星期五你还是有班上的已婚人士,下星期一你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无业游民。你会怎么办?跟律师谈谈?起诉某个人?不行。
因为有人告诫银行劫匪:“为了孩子好,还是忍了吧,别把事情闹大。”所以,不想成为坏父母的银行劫匪认栽了,忍气吞声地搬出公寓,离开工作的地方。
为了孩子,也许你也会做同样的事。
现在,两个孩子、银行劫匪的前任和银行劫匪的前老板生活在他们原来的公寓里,银行劫匪住在别的地方。
银行劫匪组建家庭时之所以没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共有房产上,是因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这一切。
离婚固然会让人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为这段婚姻奉献出的时间形同白费,但它对人伤害最大的地方在于,它会偷走你所有的未来计划。
“买房是完全不可能的,那么我住哪里?”银行劫匪问。
“你得租房。”银行说。
可要在这个镇上租房,假如没有工作,你必须另外支付四个月的房租作为押金,搬走时这笔押金会退给你。
然后,律师寄来一封信。信上说,孩子们的另一位家长决定申请子女的唯一监护权。
另一位家长还发来一封电子邮件,说:“你需要拿走你的东西。”
你还能怎么办?你现在无家可归,这些东西也没有地方放。不过,反正你也没地方住,天又开始冷了,不如在地下室的储藏间凑合一下。
邻居家的地下室储藏间恰好忘了上锁,里面有个箱子放着毛毯,于是银行劫匪把毛毯借来取暖,毛毯底下有一把玩具手枪,劫匪决定拿着这把枪睡觉,免得疯狂的小偷半夜破门而入,至少可以吓唬对方。
然后你开始哭,因为意识到自己才是疯狂的小偷。
第二天早上,你把毯子还回去,但是留下了玩具枪,因为你不知道这天晚上去哪里睡觉,它可能会派上用场。
朝不保夕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周,浑浑噩噩的你可能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但是偶尔也有对着镜子发呆的时候,那时你会想:生活不应该是这样。
好吧,不是你,是银行劫匪。
后来,劫匪找到一套离两个孩子住的地方很近的小公寓,经过重重转租,每个月的租金加到了六千五百克朗,劫匪想:要是我能先租上一个月,就有时间找工作了。有工作,有地方住,他们就不能抢走我的孩子。
于是劫匪清空了银行账户,卖掉所有能卖的东西,终于凑齐了一个月的房租。
这一个月的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劫匪都在苦思冥想下一个月的房租要从哪里来,三十天过去了,还是一筹莫展。
这时候律师又寄来一封威胁信,你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去找谁,你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你一辈子都在提醒自己,要学会应付一切,不能成为一个混乱的人,不必祈求帮助。可是平安夜到了,你在孤独绝望中苦苦挣扎,因为女儿们会来和你一起过新年。
新年的前两天,你把律师寄来的最后一封信揣进口袋,你的口袋里还有一封房东寄来的信,上面说,如果今天不交房租,就要把你赶出去。
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你走极端,更何况你还有了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
你发现那把玩具枪很像真枪,你在一顶黑色羊毛帽子上挖了几个洞,套在头上挡住脸,你走进那家因为你没钱而不借给你钱的银行,你告诉自己,你只需要六千五百克朗交房租,等你有了钱,就马上还回去。
怎么还?比你更有头脑的人或许会问,你可能从来没想过那么远,也许你还是应该戴着滑雪面罩、拿着玩具枪回到银行,把钱还给他们。
因为你只需要一个月,只需要一个理顺一切的机会。
楼梯间的地面上有一张画着麋鹿、青蛙和猴子的纸,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颤动。
顶层的那套公寓里,有一块浸满鲜血的地毯。
生活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插图来源:电影《猫鼠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