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中国90后女诗11家
90后
第六辑
中国女诗读本
水消失于水中,这微小的神迹
我开始祈祷
风景无须复刻,美是清空,当它
降临成我们身上具体的词语
↓
============ 宋阿曼 ============
宋阿曼,本名宋晗,回族,1991年生
诗和小说等散载于《中国诗歌》《西部》《作品》《飞天》《延河》《芙蓉》《青春》《长江文艺》等。著有短篇小说集《内陆岛屿》(即出),译有英美儿童诗选等;西北大学硕士生
⊙ 陌生女人的裸体照片
她将自己放在暗处。白炽灯打在中央
幽谧的气场挂在耳垂,眼尾
和乳头洁白的光圈之上
完满的下垂弧度,遮蔽了
乳房和肚皮之间的千百双手
僵硬。此刻要是衔来翅膀,太多余
想要惊叹的少数,却为麻木者
压低嗓门,或者缄默
闭口不谈比接受乏力更可耻。我更可耻,
要淘汰一些词句,才能写诗
⊙ 朦胧时刻
车舆使沉默变得不连贯
碎影里,同一种远景自眉心升腾
你的第二颗纽扣,我的泊光之处
呼吸轻微地将全部词语震碎
暗号绯红:滴嗒,滴嗒,滴嗒
湖心顺势升温,蜜橘汁在指尖发酵
你想谈谈吗?风声变小了
少年跑过,附送一段流动的热
——满春的色彩被搅动。我们急着辨识
那是哪种红?
⊙ 夜宿车师
车师,先纠正读音,再剥清历史的冗
耕谷,备战,破,收,离,附
反反复复,都隐入今夜的星辰,令人起疑
依旧是狂欢,从一群人转移到另一群
起初以血光,而今以火光
按国家规律,还是自然规律,定义敌人和逃兵
狼烟继续高升,直到天山外
就在这里,看透别人和自己一样的嬉笑
仿佛不冷清。我窗外的碧山挪进另一人的梦里
银河常年灌溉下的青松同时戳破两个人
颅骨下暗藏的玄机
⊙ 明月夜
我们谈谈痛楚。晚风里有口琴声
来美化这场命名仪式。我们的苦涩
来源于理解。我可以理解那些
你不想说出的,风筝线你还牵着吗?
世上的快乐太多了,于是你更加警惕
柔软的丝绒面料,梅子色的口红
还有过度的表达。你怕每一个凌晨
它们将衰老挂在窗口,谁望
谁就沦为时光的冗余。献出一滴泪
让裂口返潮,我想过重新缝合
肌体上所有的不知所措,麻醉药效该过了
你知道的。遗憾像无形缠绕的蛛丝
困住的,是许多微妙的东西。
证物已被破坏,须拽住沉默者
世上快乐太多,我们得谈一谈痛楚。
⊙ 爱的掩饰物
手指庄严地对着,额头上的痣
臂上的红色胎记也承载疑惑
“你有空吗?”像共犯一般,声音和眼神
同时发出讯号
我倾身过去,渴望用几何学的精准
描述那种拘谨的哑默,可以看见——
缓慢的呼吸,草莓的滋味,栖身之处
而我穿过。穿过白桦林,浅滩和背后的追光
申辩和试探缺一不可。潮汐的涨落,
爱与和解,握过的手和唯一想抚摸的灵魂
悖论潜伏在言语里,怪兽锁进栅栏
聊巨大的话题,兄弟姐妹和三座城市
摘下帽子的瞬间,相爱。又在
举起茶杯时靠岸,考量俗世的意义
⊙ 世间没有流亡之地
他的时间是相对的。允许妻子在眼前慢慢地
易容。青春搁置在荒原,并且保证不被理解
像一团抽尽木柴的火,将熄未熄,烟雾缭绕
在习惯性失眠的午夜。他定义遭遇,无非是
无法动弹的,流亡。他刻薄自己,轻视自己
并越来越,擅长,隐忍。因为外乡人的身份
像万物低垂,他只走在黄昏降临后的林子里
他对四季失去知感,将一件衣服洗过很多次
他抗拒拍照,留影会泄露他活着的蛛丝马迹
从庄稼地逃出来时,城市将他抬得很高很高
给他一次性的拥抱后,用新的标准摘掉了他
他周身混泥土的气息,早已不被故乡所辨识
他是自己的弃儿,早已不再指认路径。然而
新生的啼哭,在麻木中涤荡。救世的主降临
给肌体灌注意义,迎接降生和迎接死亡同样
欢快。未知,将他拉扯,就像他第一次出走
他划出疆界,直视妻子的眼睛,摒弃旧念想
“故乡啊,我们都太老了,还是不见的好”
⊙ 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一个衰老的男人
衰老的男人们,
我要向你们致敬。
语言要节制
孤独要节制
美和死亡要节制
用节制,去
修改额头上皱纹的走向
修改眼神里的光
修改起身,和坐下
修改埋怨
修改我的赞美
让衰老的我再去称呼一个
衰老的男人
⊙ 我有一百种方式离开
期限已至。有许多落脚处,我选择了一条
最能赚得眼泪的。路最长,最蜿蜒,最能把
相爱过的日子,一脚一脚踩进泥土里。
我愿意多耗费一些时间,在你眼皮底下
有点折磨地,慢慢,消失。北风催逼,
洗刷掉荒原镀上去的,回春的颜色
露出徒劳。我回头望你
水花四起,最无心,最平凡的瞳孔
在猜我是有什么目的吗?
银杏叶子掉落时这么想,落日湮没时也是
没错。和它们一样,目的在一开始
就完成了。结局是开端设定的。
我离开的决定,在相遇时便已降临
早或晚,为善或作恶,都无法用他物抵消
我的抒情不够慷慨,或者悲凉显露不足
但我离开你的方式,也是,你正在离开我
那势不可当的风,掠过你,掠过我,掠过它们
============ 熊 蝶 ============
熊蝶,网名世外魔女,90后,贵州人,作品散见于报刊网络。山东某高校学生。“新世纪贵州十佳新锐诗人”(90后)。
⊙ 吃醋
你跟男人饮酒
我吃男人的醋
你跟女人作乐
我吃女人的醋
你抱着小猫小狗
我吃小猫小狗的醋
你给墙角的植物浇水
我吃花花草草的醋
傍晚,你去田间散步
稻香萦绕着你
我就吃稻子的醋
你凝望夕阳,说真美啊
我就吃夕阳的醋
要是你说你爱我
我连自己的醋
也吃
⊙ 给你一个最高的身份
我爱我肉嘟嘟的小手
也爱你宽厚的大手
庆幸的是,两只手
也彼此相爱
我要给你
最软的风、最淡的妆
最烫的唇和不与人道的娇嗔
给你,爆炸后的重塑
淋漓后的静谧、出走后的皈依
都是给你的
这爱也爱不够的夜
以及不想醒的黎明
给你一个最高的身份
——我的爱人
⊙ 小兽
天亮时,花香破墙而出
行色匆匆的人并不知晓
天黑时,枫叶又红了一批
风尘仆仆的人并不知晓
我心如小兽
往返于白天和黑夜
时而在沼泽,时而在峭壁
就像我爱你
这个秘密无人知晓
⊙ 错过
你来了
偏偏与我错过
正如
我守了十四天的残月
偏偏错过了
十五的满月
⊙ 我故意的
你知道的
你的名字已被我解构
偷偷的栽进了我的诗行
让世人去读,因妄加猜测而误解
让世人感动,或者诋毁
我随时预备着盛开
也预备着枯萎
如果爱过,让爱秘而不宣的死亡
多么有趣
他们不知道
你知道的
秋风熟透
那些会呼吸的碎片
只有你知道它的完整
我故意的
⊙ 荒废的午后
整个下午,我都陪你荒废
屋外阳光很好
你不晒,我也不晒
我们在屋里
在时间之外
如一盒骨灰爱上另一盒骨灰
⊙ 等你九十岁了再爱我
要是你想爱我
等你九十岁的时候再爱
这样,你再也没有力气
走出我透风的世界
爱着爱着,你就死了
你死了我也知道你的去处
不会因为找你而着急
⊙ 床的使命
我出生在一张低矮的婚床上
一睁眼就瞥见了母亲
周围都是眼笑眉飞的亲人
包括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这么多年
我在不同的床上打滚,说着梦话
有时酣睡成瘾,有时相思成疾
我的身边躺过不同的人
有的已经作古
我将在另一张床上断气
周围的人满目悲伤,如婴儿啼哭
我像一个产妇,因疲劳而昏睡
谁也不能叫醒我了
包括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 田凌云 ============
田凌云,1997年生,陕西人,诗作散载于《星星》《延河》《散文诗》《鹿鸣》等,入选多种选集。出版诗集《白色焰火》。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 恐慌
一声咳嗽,钟表的走动声蓦然大了起来
东京旅馆的人们还没有发现我的疾病
馒头、寒霜、挺着肚子的女人。
一切都在地下室里躺着
还有,几首诗、几幅画、几点欲望的赴死
她把台灯拽下来,砸向自己的头。
然后把鲜红抹到墙上去
一切的春天还需要灭亡打开,
绝望、寒冷、空虚,都是附属物
包括千里之外的那个男人
所以需要有一个空碗,见证自己对于死亡的,书写
并发出破碎之声
⊙ 允许
我允许你靠近那些用骨头行走的人
允许你分割自己的尊严
允许你做一个被万物喜爱的小丑
允许你一次性吃五碗米饭
我更允许你承受那些不可承受的痛苦
允许你,在绝望中
偷瞄一眼尘世
⊙ 解放
必须从小我里解放,一个鬼
没有更多选择。爱深渊:一年、三年、五年
爱白发:五年、三年、一年
请原谅我不是农民工,没有斧头,砍不断天涯
从一颗树解放,我尚且是一只失明的鹰
从一只鹰解放,我还喝着遗忘末日的硫酸
如果我有一种爱的可能,我要给灭亡
一颗真心失而复得,一个我失而复得
把全身涂满花瓣,不去管有多少裂痕
解放、解放——灭亡、灭亡——
我爱,并已用残缺,做好准备
⊙ 不可能
你不可能每天吞食一千根鱼刺,太奢侈了
或以用头撞墙的方式迎接慈悲,太热情了
如果一定要,请先离太阳近一点,不要躲着
我允许你安慰我布满沟壑的肉身
它们藏着泥石流、沙尘暴、雾霾
我所有青春的样子,它们都有
你看,那些还在颤抖的叶子
托起的每一个女人,都是我用孤独孕育的慈悲
它们爱大地,它们如此害怕回到大地
终于不用再上演轰轰烈烈的绝望了
北风吹呀吹,仿佛一切还能被拯救
仿佛我不曾变成石子,只为被你踩踏一次
仿佛我停下的每个人生的时刻,都有你
腐朽的原谅
⊙ 重生
不断的压缩。正如你不断的灭亡
缩小如一片人间,一场投湖
一个男人薄凉的背影
再杀出去
养一千只豹子在心里,不给水,不给粮
如此折磨,与你崇高的痛苦匹配
深夜再不会颤抖,恐惧再不会赎罪地
扇到脸上
灭亡不会自焚地,刺穿内脏
女人依旧在孤灯下等待男人的回返,小孩的身体没有装进大人
脚还是脚,没有破洞
需要一场春天,用一万种黑夜构成
⊙ 鹦鹉
我上世不曾行善,所以杀死了鹦鹉的良心
闷死,再闷死,我找不到更多准确的致命
如果可以,我愿意再一次变形
一个暖巢,就可以让善良放下戒备
我不曾教它们说话,自己尚且哑巴
一个假人,还需要去人间吃一顿烟火
制造新的心脏,静静看它出血
所以我这么多年笨着——
鹦鹉多么聪慧,甚至可以用乐观的情绪说出:
“我累了”
⊙ 为了…
为了让它更美,我必须剪裁掉这一半的人间
你看那些多余的命题、只要、可能、如果
多碍眼啊,我必须立马剪掉它们
这么多年,我终于学会用情了
像沙尘暴卷走我的苟活,抹掉一个少女的天真
一颗真心失而复得,一个我失而复得
好吧,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随意抛出的一句话,就斩断了我的前半生
我的颤抖、彷徨、和明晃晃的孤独
为它画上句号。
至于何时续写,何时延长它的无语
我不知,还要等待多少荒凉
============ 楚 茗 ============
楚茗,原名李旭,1996年生。写诗,编剧。居重庆。
⊙ 不过是
不过是在不该繁盛之处繁盛
不过是我的童年还在为你生长
不过是天真跑赢了白天
不过是落日走不出诗行
不过是黑夜变成了大海
不过是波涛,不过是爱
不过是逆行
不过是旧船中途失火
烧死了一只飞蛾
⊙ 茂密的成人
我的第一声啼哭空无一物
许多词对我束手无策
整个世界都拿我没办法
而今,我已是茂密的成人了
有些词,长在伤口上
多年未碰,竟比一本书还繁盛
比如父亲,婚姻,爱情
从陌生到陌生,我始终不敢触碰
不是长势最好的那棵,也不是最差的
我是茂密的成人了
这真是万幸中的一点不幸
⊙ 当我手中没有利刃
此刻落雪无声
什么也不能见证
但我依旧爱着,爱冬夜永恒
我爱极了那些活不到春天的誓言
也曾不止一次地走进黑夜,等你触碰
冰凉的肌肤一旦相遇
就立刻燃起大火
这多像我们为爱情耗尽的青春啊
宝贝
今后只有我,余生无畏
时刻准备为你变成孩子
并对所有艰难的事物缴械投降
当我手中没有利刃
变成在冬日安睡的牛羊
喂我你春日收割的青草
我已时刻准备磨灭自己的斗志
并被你所伤
当我手中没有利刃
我要变成女人,什么都不对抗
我要做水,任你抽断,流淌
悬浮在这苍茫的大地上
当我手中没有利刃
我什么都不是
但你,你要叫我一声:“宝贝”
⊙ 秘密
如果可以
我会把你同那些跌落尘世的情诗
一起束之高阁
至于诗人笔下的丁香和玫瑰
它们是通过何种秘境寻得爱情的
我们暂且未知
但我爱你
像秋风吹尽一个人全部的心思
身体变成枯叶
保持生前相爱的姿势
只有大地知道我曾这样爱过
曾在花开时,悄无声息地放肆过
============ 饶 佳 ============
饶佳,1995年生,安徽人。作品散见《诗刊》《芒种》等,曾获多种诗歌奖。参加第七届《星星》诗歌夏令营。现游学于北京。
⊙ 刺猬的生日
我出生的时间正好有刺猬经过
它们是潮湿的 但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接下来的几年 她将要借我年幼的躯体遮蔽锋端
动物学家 那些尝试用一本教科书
就将我们分离的
事实 外面的阳光爬上了屋脊
圆圆的刺猬不适合作为我声音的一部分
不止一次 我模仿它们滚过中央公园的草坪
在机车横穿的马路上发出致命的尖叫
我回忆起与它们出生的同一天里
那日阴雨绵绵
刺猬细软的爪子朝着泥块翻动
像几片湿云
⊙ 孔雀之美
孔雀 请你们转过前世的身子
无需用开屏之美劫掠男人女人的关注
你们肩膀上的纤细面粉
终于被指甲抠出一株荷藕
在马车桥公园里 它们被一个精神病人焚烧
留下乌黑的根须 从此 不会有孔雀再去相信
事物一成不变的美之伦理
我所遇见的孔雀 有的已经参破红尘 被装进道长的皂靴
有的则成为审判官五颗脚趾中的其中一颗
孔雀在小学生的政治课本上正面临枯竭的危机
谁在日以继夜窥视着我们 要求恶人解放孔雀
为它们美丽的代价摘下哲学面纱
像这个新生时代解放女子的缚足礼
孔雀可以平等地坐在我们对面 端起一只茶杯 灾难关头
有时也会像一位绅士那样风度翩翩
⊙ 套中人
我穿上老虎的衣裳
它影子的面积早早囚住了自己的四肢
这几年的斗争 迂回 想要拼命脱身
撕扯手臂上斑斓的虎纹
使用遁地术也是徒劳无用的
体内的老虎显然比我还要不依不挠
它正健壮着
一口吐出了肚皮腰间所有咣当响动的骨头
用仅剩的皮囊
就将我的二十一岁死死套住
⊙ 浮鸥聊孔子
虚度的时间里浮鸥替我说话
浮在云块掉进空碗的孤寂周围 浮鸥说孔子
鲁定公十四年带弟子周游列国 浮鸥讲到“大同” 嘴巴埋进碗沿
那么多站在浮鸥肩膀上吃儒家血肉的人
那么多野合的骨头寄居鸟腹
皆老无所依 壮无所用 浮鸥又说
孔子的身体放进火车厢 传道授业
衣冠禽兽拿挑咸鱼的扁担为他饰上金箔
出来的时候
火车已经开到了贵阳
============ 芒 草 ============
芒草,1995年生,贵州人;江西某高校学生。
⊙ 与风无关
什么也不说,它沉默着
食物进驻身体,我被迫活着
千种怀疑,万种不安
风入风出,疼痛的抽插
像是灵魂的救赎
风上升,或徘徊,与什么有关
倘若皮囊多余,衣服可视之为无?
为了寻找生长的意义
我把每个清晨都推迟
一次次测量,楼到地面的距离
一次次装卸,206块荒唐
幸福的可能,无论酣畅入怀
亦或奇景当前,都与风无关
⊙ 想起
想起深夜的地铁,从被动
到停顿
它拒绝不了黎明
想起流浪之身如此荒唐
在人间仓皇
想起年轻的心,曾与梦共枕
一日日懒去
而想起远方
一切便又重新开始
所拥有的
和失去的,泪水,汗水,雨水
便又蜂拥而至
⊙ 我与春天分道扬镳
齐刷刷的雨水涌向黄昏的街头
四月娇羞,沉默不语
蒲公英追逐梦想,林木谢了春红
风一吹,少女成了新娘
阳光点燃石榴花期,蝴蝶的翅膀
要承载雨骤风急,才足以让季节转身
短裙轻盈的夜晚,荷叶缀满蛙声
四月懵懂的花语,撩乱春泥的思绪
走进蝉噪的丛林,我与春天
就此,分道扬镳
⊙ 靠近
靠近窗,靠近床
靠近黑暗里古老的光
那人划火柴,那人点香烟
那人就是火柴
那人就是香烟
那人吞云吐雾的样子
是我记忆里最美的注释
风抚摸那人,也抚摸我
相互阅读,无非
灵肉兼容
无非虚空与充实反复
心声堆砌的黄昏
那人收割,我收割
汗水和汗水相互拥抱
古老的光,有了欢愉的下落
============ 徐方方 ============
徐方方,1994年生,河南人,作品散载于《作品》《诗选刊》、《中国诗歌》等,签约编剧。河南某高校学生。
⊙ 虚无主义
妓女,律师,警察,没有哪一个职业不是
为他人服务,没有力气反抗,
所以并不存在强奸
喜悦等于痛苦,或是忧郁
都是同样的精神情绪,它们
交替,每个人都要经受,规律一成不变
你,我,他,我们每个人
每个人的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
没有精神病,也没有歇斯底里
活着的都一样活着
死了的,姓氏埋在土里
头像挂在墙上,
名垂千古和轻于鸿毛
一样,死了的对活着的一无所知
有神论者比无神论者更加虚无
所有人都是,同一个结局
与其张牙舞爪的面对空气
不如提前自焚
⊙ 夫妻
我们要吃米,吃面,要住
我们自己的房子,无论大小
我还想要我们的孩子,小小的一个
无论男女,我一定会爱Ta,
胜过爱人间
你曾无数次对我说,你也是这样想的
我回答说“我饿”,你写诗给我看
可是诗不能吃,情怀也不能,我
还是饿,直到现在,很多年。
“一切都会好的”,因为爱
我们互相安慰,故作轻松
============ 谭雅尹 ============
谭雅尹,1994年生,广东人。作品散发于《中西诗歌》《读者》等。广东某高校学生。
⊙ 记忆之身
时间外,狂暴的眼睛
注视身体闪入
重重大门。
五十只鸟在此相聚,飞离。
眼睛苏醒前
肖像停止飘动,走向
雨水倾落的石井前
确立自身。
亮灯,把天空照得澄明
白色空隙——消失的自己
沉默着
朝上帝举起手臂。
⊙ 这种爱情
第45个年头,大病一场
卸下一个女人的胭脂和盔甲
诚实地面对来自月光的疑惑
无论谁走进房间,我都可以沏上一杯茶
像我已经把多年来疼痛的身躯抚平,理清
我不会感到沮丧,像已经获得最高的奖章
床,如今是一张不会摇动的床
每天面对拷问,流露出完全的喜悦
我太爱它了,像爱着丈夫的鼻鼾声
二十多年了,我们深夜惊醒不再彼此对望
只是互相拥抱,独自吃药
⊙ 诗之歌
面对罪,我对你欲言又止
你的声音深藏迷雾的背后
在大海和叶子间发出的
我屏息倾听。
抓住,又逝去——
一切都藏匿不住
词语上下周旋。
你是一个接一个无意义的肉身
你是博大和渺小的混合物
一支古代的合唱队
你是意欲抵达和不可抵达之地
你是最后一根稻草和奔命的天涯
我是赤裸的献祭
于绝望中狂喜与欢愉。
如果别无选择——
我爱这离你更远的距离。
让黑夜更冷,长夜更长
让我就此停歇在荒漠
做沙子或是苦恼的总和
铺一条墓穴的逃离之路。
============ 颜久念 ============
颜久念,90后,安徽人,居深圳。
⊙ 迷宫与奶酪
“喔,欢迎你,生活!
我将与经验的实体做第一百万次的交会,
在灵魂的熔炉里锤炼那拙朴末凿的自我。”
1
牧羊人,每个都想放养更多的羊群
而这座城市,只有一家旅馆
在四岔路口边上,孩子们像天使穿越游乐场
西班牙青铜骑士,思想的浮雕
以玫瑰之名,矗立在熙熙攘攘的广场
2
在另一个纬度。清晨的雾,隔断了
来时的路,蜜蜂煽动翅膀,蜻蜓飞进山峦
逃往山林的城市居民,就像琥珀里的蠕虫
无从知晓命运存在的秘密
3
整个宇宙都在程序运行,没有目的
人类却因为梦见金字塔,随时开始迁徙自由
在褶皱和间隙中存活,直至
那些意象在梦里的小木屋中消失
4
一切博弈来自引诱,蛇的狡诈,
宙斯的诱拐。当身体只需熟橄榄的时候
人们内心渴望得到法式浓味软干酪
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疾病的主要根源并非在于身体
5
因此,克里特岛从未有人真正走出
海鸥被随浪袭击冲上云端
炫动选择的开关,灯塔就点亮
但是在这巨石像之后,又将是另一个探寻
6
没有死路,尚有舞步
理想的,现实的
自己眼中的,别人眼中的
无论哪一个你身处哪一座迷宫
都不要停留在没有奶酪的地方
⊙ 珞珈山之恋
第一场樱花落下,在山脚的湖畔
一只玉蚌打开,另一只合上
山坡上的别墅,掩映在葱郁的林木之间
神秘如青铜器的你,用妖媚的房中术
搜刮叛逆,被旗袍包裹的部分天性
让战火中的情人忘记了一个中文名字
只要无数个清晨的缠绵,随后脚步飞快
消失在楼梯间,没多久又是两只山羊初见
草地已经飞起,鸢尾花不敢睁开眼睛
这仙窟里的迷恋和无法理解的迷恋
“你该是英文的第十一个字母”,他信中写道
你既是一个古国,又是一场挑战传统的革命
事实上,K国从未有过任何彻底的革命
偷尝禁果也不是打破枷锁
东方女子对自己发动撕心裂肺的大屠杀
用蒙古刀和老鼠药向爱情示威
上前线的情人留下愤怒:“没有一个中国女人,
会具有布卢姆斯勃里自由女性的精神”
第二场樱花落下,战火不再
坟冢与世界都沉默,唯独情事难平
⊙ 倾向
芳香迷人,粘附着沉默的气泡
她在畅饮中活下来,红唇
不止一次入侵整个星际的平衡
干脆搬家,与死亡、毁灭为邻
这只小动物有酗酒的倾向
都起来学习该种生物,过量
让理性发狂,她说过量
才能看到一个人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
酒精引领着人民,像太阳一样升起
冲出脑门,就可以通往无比的幸福
我们竟然生活在五彩的肥皂泡沫
高声赞歌:这就是创造啊,创造
自我封闭,透明的小球体
不容侵犯的殖民地
有一个清晨最终来临,气泡蒸发
她从小酒馆中惊醒,画眉鸟
在黑刺李丛中唱来第一支歌
现实生活里出现了新的眩晕
她不得不与沉醉的敌人和解
⊙ 蜘蛛女士
露水从蓝铃花尖滑落
重量堪比生活掉入了网里
在她柔弱的线条中,盛产微妙的力量
小女孩奔跑在屋檐之下,透过窗口窥视
厨房里的一场争论,抛掷而来的
尖刀利剑,将一根根丝线挑上断头台
此刻,是对关系的挑战
因为昼夜一样的宽广,那纤细的腿
已经迈向暗夜的森林
她黑色的影子,生长出无限耐心
并以红树林的姿态,随时准备打捞生活根部
而当她再次将残缺的织物置于
一束阳光,一阵雨水中
在颤动的树枝上
已经写满了一个母亲的密码
============ 康苏埃拉 ============
康苏埃拉,原名杨苏菲,1990年生
诗作见于《诗歌月刊》《诗林》及各类选本,兼事翻译
曾获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奖等多种写作奖项。在美修习。居旧金山
⊙ 即兴的唇齿
——为友人生日作
暮晚的细雨里,
是什么重新生出你年轻
即兴的唇齿,我半醉的水银。
难以确信之词往往宜于赠予——
请收好,我从窗前的忍冬草叶上
正派出雨声嘤咛,记住:
你我也为彼此照料过悲哀一束。
然后便任它们散尽吧,
这一切因闪耀
而憔悴的事物……
鹤背上死过千次的人
仍有明日,你,仍有如此的暮晚
与更多滂沱无用的雨天。
现在我只是暂且不忍对镜,不忍
从你受伤的手中
将那泉眼唤醒。
⊙ 白 垩
——是日海崖速写
飞行几乎是一种罪恶。
如果往世之风又一次选中我,
给我闪电,教我嘹亮地折返
如果仅仅为了骤临于此刻,
让我观看这年代久远的白垩。
而我竟记得,我竟记得:
一页绝望般平整的时间,
光与暗的手势久久咬合。
还有海,毫无意外
在海自己的意愿之中躺着……
随后是什么声音将我捕获:
“没有出路的在场,不如死去
不如这风”,它说。
我不再扇动我。
现在,白垩岩上某位旅行的少女
正以温柔的天气结束一场目击:
“小小银鸥,千万别跌落
也不要去吃月亮催熟的苦果。
那白色曾怎样朝向我低唤——
赦免,赦免!我至今还记得
失神者的轻盈是致命的。”
⊙ 缺席即永在
你不在这个黄昏,不在
与鸽群有关的颤音之间,替我熄灭
雪,熄灭一场死雪纷飞的叫喊。
你也不在宇宙心里,紧握这束渐红的时辰
敲着同样渐红的我,因赤裸
而未能敲响的大门。
你不在那扇门外,不在它已到达的
一切暗穴,也不在我的半空
那些比意义更野蛮的焰火之中。
你不在这簇词语,迸裂
闪着光亮的末节,也不在它们体内
黑与黑的间隙。
你不在此时,此刻,只在你——
因被我称之为罂粟而灼伤的唇上
在唇的创痛所能触及,一整片
对其他事物广阔的摧毁里。
⊙ 春 歌
绿中有我,春水的收割始于惊蛰
蛇的三次坠井,始于惊蛰
沉默之树,慌张之树
正毫无准备地长出许多种风,
和与你眉目相似的荫影
它们或已失散,或并肩走得更远
走上青翠以北的那段路途……
——听我说:
一座湖与另一座湖中间,
不必隔着皮肤。
⊙ 在那之前唯有寂静胶着
终于,雪不远了:
埋处女的沙漠上正在日落。
我已认出白光在疾行中吞噬一切的企图,
也认出那只与我同名的死鸟但却无法为它停留
因为仍要再穿过一次坚固的渴望,
我才能抵达上一个雪天……
在那之前唯有寂静胶着。
我从体内升起温冷的星群,
它们离猝然坠下也不远了——
好像死亡,在我虚掩的双肩上久久凝视着
为了让人类倾心于某个盛大的节日,
让我肩头连绵的雪意随时准备降落却又无法停留。
或许我应该长大,像你一样成为风暴?
用渐已成形的野心为自己造屋,
让虚构之羽吹毁每一条歧途?
但在那之前唯有寂静胶着。
直到返回初次落雪,我才又赤脚走出时间
这座擅于背弃的子宫终于又是我的。
我会像大雪一样停下并准确地撕裂它
那时,你便真正离我不远了——
凭借手中最清凉的骨骸我将重新说出你的名字!
但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唯有寂静胶着。
⊙ 悬 崖
躺进暮年的词典,我会把世界从头翻阅
会把我途经的一切读给你听:
一群蓝色马,悬崖,失真的雨依然在下。
为了和你相认于雨水,我会抹去自己的脸
会走回镜中,把世界颠倒过来、重读一遍:
失真的雨依然在下,悬崖,一群蓝色马。
——无论如何,每次都要途经悬崖
是的,我看见悬崖始终处于最中心的位置
正如每次途经你时,
我所握紧的那片陡峭的静止。
============ 钟芝红 ============
钟芝红,1991年生,浙江人。
作品散见于《诗刊》《诗选刊》
及年度 《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浙江师范大学报》等。
文艺学硕士生
⊙ 小小玫瑰的褪色
镜中的身体不断下落,
直到悬空、稀薄、冷静而
年迈地占据上风,却
无法和解一次多变的遭遇。
恋人用叹息抚慰
种在潮湿床单上的
一朵小小玫瑰的褪色,
他用手指勾勒上一个失主。
在无声的消耗中,界限自由
并吞没溢出来的部分,它
等待月亮升起,等待所有星辰
以想不到的方式填满枝头。
⊙ 新校园少年
是骤冷的爱人,热气中落着盐。
亲密在眼中停顿。我需要你,尽头
了,你没有出现你,除了向群山
数出清晰的雨,我必须打开。
银河般的卸下,爱情是一种善良
而开阔的普通,你我曾尝试进入。
我赠予的生活被充满,如今重新
恢复表达的轻。爱是撤退,人们相遇
无须为了抽离,它等待伸出的手:为了
更好地援助,我们递交,练习痛苦在
一次次耗费中变薄。那是你渴望的
愉悦的爱,我竟深谙。微小的爱
松开后感激,建筑与茫然有你
距离的引领。爱是克服,多年来
清扫我们的雪,而相见潦草,正直是终于
沉寂的那双鞋,气息与熟悉,亲人如你
使我想念。爱一直在爱中,将成为
命题更完整的那部分,你我都热情。
⊙ 美是取消
身体是一种惯例,在线条中涣散为
一个词。词是界限,缓慢的空
将其扩大,也有另外的提早
变得小而穿透,展览与蒸发。
的确是雨中,好看的,就将手伸出去
令形状显示形状,普遍的一些人间
还未充分,光如远游被临摹
你想取消的。接着是日出
洁白、耀眼,影子消磨于无法观看的
身后。你依然将自己停留,有时想起
天上是一颗星的熄灭,悬得更久的
有我们无从克服的美。命名是没有的,
不太标准的成人,我们,你携来京都的雾
尚未从眼中褪尽,那个小的巴士站台
四周彻底的黑,亮中而你递我
不言说却好的一切,局促与期待。
多么意外,在二十几岁已经享用了
美的预感、句法与无辜,像常常在的
老校园,空荡有我们与很多的绿。
再往下便是盐、米、一点晚风,抖落
身上难以为继的水,水消失于
水中,这微小的神迹,我开始祈祷
风景无须复刻,美是清空,当它
降临成我们身上具体的词语。
⊙ 再见,世界夫人
我年轻的自己离开了我,时代中
游离的人,渴望甘甜的革命气息
掉在他那支很久的笔上。孱弱的
正确,必将有更好的时光撤退却
我是不成立的。偶然有光附议了
墙上多余的人,渴望以新的沉默
去宽阔。纸上终究疲乏,寥寥于
并不完整的湖,命名在勘测得到
确认。书生无用,承担是修辞而
反复言说,言说是虚弱,不足于
每一面镜子的霜。小路轻薄的夜
头脑警察被提起,分别仿佛经年
在垮掉的建筑中恢复。恢复仍是
借用的技艺,遗憾总是我大约无
如此的天赋,美之上还有美本身*
等待建构。健康是短暂,偏遭遇
结构的持久令人惊讶,亲密关系*
将在更大的界限被讨论,缓释了
困于人间的雨。清洁而寡淡,这
到底的忧愁!冬日磨损,内部的
自我观赏暗的我,而和解与影子
有你重新的给出:不安分的清醒
要反复成为主题。你曾到达那里
给陈丛2016.12.30,定稿
*「再见,世界夫人」:原文「さようなら世界夫人よ」,出自日本地下摇滚乐队「頭脳警察」单曲「さようなら世界夫人よ」。改编于赫尔曼·黑塞在二战末期写的同名诗。*「美本身」即「理式」,柏拉图的Idea。「理式」先于现实世界中的美而存在,后者模仿着理式之美。* 化用陈丛《午后书》:“一种亲密的关系不必再讨论”。
编按: 将自己潜意识地视为正确正派正义的化身者,喜握“正能量”之剑或作风之扇,从道德那始终就模糊的纹路进入诗歌,然后轻易得出“是非”?其实,对于道德,诗歌的行进本就是针对、怀疑着且要弄清楚它消化它的,这是个积极的自我构造过程。题材与素材是菜是佐料。
这组诗作总体令人欣喜。我想到“经验”,它不局限于经历,经历重要,却是对于有心人或“诗眼”而言,否则百岁长命也无非白活。其实从标题,亦可感到,年轻的诗者们已然掠过了同龄人学生腔文艺腔的习惯,那种对家对乡对三亲六戚的记叙文阶段。她们已能对自己负责了,歌唱不仅仅是为表达“人之常情”,她们主动地用想像链结阅读经验;用语言,去对个人情感与自我审美长途反复进行确证、辨认与享受。
她们正在自我丰富。钟芝红、颜久念、康苏埃拉的诗作以繁致简,复杂是种好势头,人生就是故事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戏,戏剧,散文,小说均可有机嵌入,如添影视特效,辅以反讽、诘问,感性与理性完全便可有机兼容。
熊蝶、楚茗、田凌云让我想到写作者主体性建树的问题,即“自我关怀”的实现或实践,她们懂得以“诗”珍藏和琢磨体验,让文本成为融入了想像的个体性明显的艺术品,这表明对精神生活质量的讲究、对记忆与梦想的较高洁癖度和珍视。“通情达理”是一种境界,不通情如何达理?在这个人化行程里,情色,荒诞,叹息,喜悦,均可兼容,均可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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