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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江:扮演“童子鸡”之后丨人物

2017-01-10 吕彦妮 吕彦妮

在横店等杜江。

 

整个白天他都在一出民国谍战题材的戏里饰演一位仁人志士,实时传送到手机上的片花里,他要么是被摁在地上打,要么是在“雨里”打,一脸血浆,只有那双大大的眼睛还能让人辨出其人。


晚饭后摁响门铃,打开门的这个男人早已经卸了妆,恢复了白净帅朗的样子,握手时手劲温柔有力。恰逢太太带着儿子来探班一道过“冬至节”,他走到窗前撩一下纱帘,指指楼下,说儿子正在小广场玩滑板车,一脸安心。




采访一开始,第一个问题反而是他问的。他关心我是否喜欢《罗曼蒂克消亡史》。彼时正值这部电影上档后被大家热议的阶段,网路上种种解读和评价星火燎原,作为主创之一,杜江心有戚戚,欣喜又忐忑。

 

以为他会是那种热烈但粗心的性情,却未曾想面前这个人讲话严谨,措辞审慎。“看似”、“好像”,“所谓的”……一个名词或者形容词前总会加上类似的前缀,言谈间时而有一段不短的停顿时长,像一个明确的逗号或者休止符,点在哪里。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工整而清洁。

 

“因为我不希望产生歧义,也不希望别人去猜测我,所以就尽量追求更准确的表达。”他对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并不抱太大的期待和乐观。也许表演某种程度上也需要被“误解”成就。他不置可否。唯一能做的就是始终让自己活在自我批判中,“我看自己演的东西都很少可以看到好,满眼的毛病。”




丨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丨

 

第一次在电影公司的会议室里看《高跟鞋先生》的粗剪样片,开头15分钟里,杜江满手都是汗,“如坐针毡”,觉得自己的“演艺生涯要不就这么结束吧。”

 

这是2016年初由他主演的一部院线电影,他在其间为了追求自己心爱的女爱,不惜穿上高跟鞋扮成女人的样子,贡献了许多夸张的表演。这在本质上并不符合杜江本人的意志和表演习惯。“那个戏,接了,我才开始问自己,到底接了个什么东西?但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自己给填上。”这是这些年来他在创作上面对的一次较比大的“坎儿”。喜剧表演之难,到底还是超过了想象,“我没有控制住自己。”


杜江并不是一个外向的人,无论是在表演上还是生活里。很多次圈内朋友聚餐,有人讲起一件事时,都会不自觉站起来到旁边给大家演一遍,效果很好,事情讲清楚了,大家也都开心。“但我显然不属于那样的人。”

 

《高跟鞋先生》开拍之前,导演曾经建议杜江看看《小姐好白》和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窈窕淑男》,他看过之后就决定马上要忘记,因为不想单纯模仿,也不想那些表演方式会乱了自己的表演分寸。开拍后,纵使许多戏码让他觉得难吞下也不能吐出来,他还是一点点扛住了,一边演,一边寻找自己的节奏。这份自控的定力最终在他看样片到结尾时,显露出了意义。




随着影片继续,他的恐慌感慢慢消失了,到最后甚至被电影感动了,尤其快到结尾,他恢复成男人身之后的一大段戏,都让他自己动容。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未来影片上映后一个普通“直男”可能经历的观影历程——刚开始会因为表演方式太夸张、过火、“恶俗”而感到“如坐针毡”,后来会一点点被角色和故事打动,投入其中。“正是因为前面80%的凌乱,才有了最后一点点的感动。”

 

你为一件事情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会白白浪费。只是这一遭经历过去,是得好好反思,所谓“不外向”的性格和表演方式,是否可能是自己事业上的一个短板?


他这一次话接得很快。“显然,我想过这个问题。”思索之后的结论却是:“我还没有那么强的意愿去改变。也许它就会一直是我的短板,但是现在这个阶段,让我去刻意、理性地改变,我会非常不舒服。我对哪一种表演方式更高级不做评价,我只是做不来。”

 

在怕什么吗?

“没有,就是不舒服。”

 

那,你大学第一堂“解放天性课”,是怎么度过的?

“我觉得这跟解放天性一点关系也没有。”杜江比平常更加掷地有声,“因为那些东西根本就不在我的天性里。”

 

丨用膝盖听秒针跳动丨

 

杜江也不是没怀疑过,大学时那些所谓的“解放天性”都是在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考进上海戏剧学院,为什么每天要装狗、装猫……装一些奇怪的东西?每次都要想着不一样的东西来演给大家看。”末了却也不忘补充上一句,“但这种怀疑更像是一种玩笑。”

 

他忽然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半晌没讲话,顿了一刻后:“上学的时候还蛮喜欢和同学探讨表演的,成了职业演员之后,和演员聊表演,还蛮傻的。对,曾经困惑过。”




上学时,两位专业表演老师的理念和教学风格大相径庭。其中一位,会自己设计一套“帅哥操”和“美女操”教给他们,怎么走路怎么吃饭怎么回头,才是帅的美的,堪称实用,好用,拿来就使。但是用过一段,稍有悟性一点如杜江,就会开始反思,这就是表演吗?

 

另外一位恩师谷亦安,表演理念堪比“触及灵魂”。每天上课第一件事情是做瑜伽,带领同学们“寻找自己的声音,感受自己的气泡”,让他们在教室里听延安路高架上车的声音,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听到教室中央一个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完全无法理解,比解放天性还无法理解。”

 

听得到吗?

“听不到。他会说不要用耳朵听。我以为他会让我们用心去听,没想到他说,用你的膝盖去听,用你的脚去听。我完全不知道在,搞什么。”

 

但恰恰是这个从来不教他们怎么面对镜头,怎么演“一转身泪如雨下”、如何“笑得像个孩子”的老师,却让他记挂到今时今日。那一套“用膝盖听秒针跳动”的练习,甚至后来真的在片场被杜江捡拾起来。几乎每一部片子都会有那么一些时刻,他真的可以听到一些声音,“当我每每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的时候”,通告单密密麻麻,镜头很多,会很乱,很难,躁动的时候,他会用一下。


他记得老师说过,你在一些重场戏的时候感觉哭不出来,是因为你心里杂念太多。一个杯子,如果里面盛满了水,是不能倒进更多水的。他要他们每一次上台前,都要保证自己是个“空的杯子”,空了,才能有一种情感进来,悲从中来。“拿膝盖听秒针响”,就好像是把自己变成空杯子的过程。

 

丨第一场戏丨


杜江第一次看《罗曼蒂克消亡史》的成片,是影片上映前的路演期间,在杭州。导演不让看片,甚至拍摄时都没有拿到全部的剧本,“导演说你只需要看你这一部分就可以了。”他也就只凭这“一截剧本”,就决定和他合作了。


他看过程耳的《边境风云》,只看电影,就已经足够可以体现一个人的审美偏好了——“我喜欢他喜欢的那些东西,喜欢他的表达方式。他的镜头,足够沉得住气,足够有耐心,这表达了一种自信,而且很克制。”




电影开场那一场戏,三个人在那里吃饼,原是剧本里根本没有的一场戏。

 

那是某一天早晨开工后的第一场戏。杜江、王传君、杜淳,三个人换好衣服站在门口,灯光师在布光。杜淳买了三个煎饼来,三个人准备站在那儿就地把早餐解决了。导演路过看到了,第一反应是:“你们太过分了,竟然有煎饼吃不给我……”第二反应忽然指着他们说:“你们不要再吃了!一口都不要再吃了!”然后狂奔去找摄影师,说快!就拍他们吃饼,我要把它用在开场。那场戏的前半段甚至是没有收音的。至于要怎么演,所有人更是完全没有商量,一切都是没设计过的。三个人甚至没有排练和准备的时间。杜江也问导演了,怎么个吃法?速度、节奏、情绪……他说,你们就吃吧,正常吃。

 

他们三个人没有交流,王传君吃到最后一口把饼给他,也没事先告诉他,但他有50%的预计,“我猜,他有可能会给我,我们俩毕竟同窗四年,我了解他还是会做点什么,可是不拍到那儿,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给我我会怎么办。”后来我们在电影里看到他饰演的“童子鸡”接过王传君给的饼之后愣了一下,那并非一个表演上的设计,“当时我停了一下,脑子里就是在想,我该怎么演……”一两秒之后,他咬了一口饼,憨憨地吃下去了。


整出《罗曼蒂克消亡史》,于是就这么开始了。

 

曾经初看过片子之后他也在想,是不是表现得太少了?在整个电影有限的时间里,再多给自己一个机会,是不是可以再多表现一些?“演员都是这样的吧,都希望多表现一些什么,比如在一场戏里多做一些反应啊,多一些技巧啊,多演一些。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吧。”

 

影片上映,专家路人们大多对“童子鸡”的表演褒赞有加,杜江一一照单收下。毕业至今第八年,厚积薄发,有理有据,他心是安的。


Q&A 专访杜江

 

把自己投回这样的“乱世”里,想要做谁?

还是某些小人物吧。就像电影里呈现出来的那样。大人物,好像很累的样子。就像葛优的台词说的那样,他要照顾的人太多了,不能做真正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童子鸡”,或者其他那些没有名字的人,好像可以更加随心所欲一点,虽然这种随心所欲在那个时代,只是一种“好像”。

 

这个时代能随心所欲吗?

其实都一样吧……看上去可以吧。随心所欲,好像听上去是一个自由主义者的呼声。很多事情我选择不去做,其实我也没有多想做。我也并不是很需要去做一个所谓“随心所欲”的人。




有什么事情是你现在会选择“不去做”的?

不想重复。你知道,在中国,拍影视,会遇到太多“重复”的事情。我想,表演还是要有一些快乐的。


你还算是更偏“学院派”的吗?

刚毕业之后的一段时间一度不是,总希望可以尽快找到一种“不二法门”,演什么都可以迅速带入。现在好像慢慢开始回归(学院派)了。我一直说演戏就像,爬山,每上一步,看到的风光都不一样,所以我现在这个阶段,更有回归的心态吧。

 

谷亦安老师还教会了你什么?

他生活中也挺神经叨叨的,把自己的办公室装修成榻榻米式的,都是蒲团,打开一扇门之后迎面而来的是一道白纱帘,要撩开帘之后才能进去看到古老师会卧在榻榻米上朝你招手,来坐,在这儿说话,他说话声音特别的小,如果你听不到,说明你没有用心去听,他是这样的。


我记得印象很深刻的是,无论在上海的冬天有多冷,他都不允许我们教室里开空调,学生只穿跳芭蕾舞的衣服,紧身裤和黑T恤去上他的课,并且必须赤足,在上课之前必须每一个学生拿抹布跪在地上把教室的所有地方擦一个遍,跪着擦。他说你们身上的这一扇门以外的东西太多了,把它们都擦掉再进来。很多同学因此得了老寒腿,因为好冷。很多女生很受不了,偷偷地戴护膝,因为要跪在地上擦,我们的腿常年都是青的。


你的自重和那份区别于别人的骄傲是从哪儿来的?

可能是来源于我的母亲,她就是一个很骄傲的女人,所以我的性格当中很多一部分这方面有点随她,因为从小和她的关系比较好。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这就很值得骄傲。她又是一个开朗的,乐天的,双子座AB型血。她是一个很自信,也很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的一个女人。有点我行我素。

 

你觉得自己的脸对表演是帮助还是限制?

我一直不太认可“外形”这件事情会在表演的自我感觉上有什么帮助和限制,但是可能反而对观众来说是个问题,就像他们经常开我玩笑,说杜江你长成这个样子,可能很难去演一个红军战士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样子,眼睛太大,挨一枪的反应都有点过火,会让观众很出戏,可能很多题材演不了。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指的“演不了”其实的是观众难接受,我可以去演啊,我自己演的还挺高兴的,所以不存在在表演上有什么限制,也许是别人的认可上会有一些限制。


你欣赏的演员是谁?

我没有在业务上具体地以哪一个同行作为我的学习方向,但是有一两个演员的感觉和状态是我长期以来自我慰藉和当做模范的一种方向。


比如我想象中的梁朝伟,比如我想象中的金城武,因为我并不认识他们我也没和他们接触过。我“想象当中的他们”包含了荧幕上的他们、公众面前的他们、一切大家能见到他们的方式形成了一个我想象中的他,他的角色、他的采访、他的照片,等等等等。我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观众能接收到的那些信号,汇集成了一个我想象当中的梁朝伟和我想象当中的金城武。


当我在拍摄现场遇到很困难的时刻的时候,最近一段时间,最近一两年,都会有这样一个声音出现,当然这个声音是我自己的,就是说,杜江你要冷静,想象一下如果你是梁朝伟,你该怎么办,如果你是金城武你在此时此刻会怎么办?但是其实我心里另外一个声音也告诉我,不存在梁朝伟和金城武遇到我遇到的问题,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在我的剧组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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