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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战事”无终结

2017-01-24 吕彦妮 吕彦妮

人生好长,“战事”没有终结的一刻。

身在其中,你只能不断训练自己,一直耳聪目明,保持对生活的警惕,和对“敌人”的爱。



采访、撰文:吕彦妮


2017年的大银幕上,我们会一次又一次遇到李淳。


《乘风破浪》、《目击者》、《妖猫传》……


他以“李安的儿子”的身份被我们认识,终将需要一寸寸回到自己作为“李淳”的存在。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让他领悟到一件事,是那个在战场上牺牲了的班长说过的话,“问‘为什么’,没有用。”


丨告别丨


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至结尾处,男主角比利吻过一见钟情的拉拉队女孩,说,真有一刻我想带你一起逃跑。女孩睁开眼睛一脸惊讶说,这怎么可以?你是受勋的英雄,你得回到战场上去啊。然后说罢“我会一直为你祈祷的”,转身就走了。



李淳每每坐在黑暗的观众席里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很难受,“非常难受。”


你以为人群中那个一瞥钟情的人完全可以理解自己,其实到底还是不懂。


“电影的妙就是在这里……”一个故事中的细节和转折,被你注意到了,反射回自己身上。看电影到底在看什么?其实不全是看导演和演员,是看你自己对所见一切的意见和想法。“电影想达到的就是这个反差,每个人的观点不一样。”


李淳说到此,脸上挂着神伤无奈的表情,眉头很明显地皱了一下。


我们坐在一家老北京风味的餐馆里,六人位的卡座,他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瘦瘦地盘踞在角落里。并不是正当好的饭点时间,但依旧有杯碗相碰的嘈杂声。之前的拍摄略有拖延,他在现场饿得受不了,随地坐在大观园池子边的石头上,三口两口就吃下了本来当作拍摄道具的汉堡包——半凉的汉堡包,他也不顾了。他已经26岁了,却让人觉得他似乎是一个还在“长身体”的男孩子,就是有那么一种还在成长中的状态。


现在,工作人员点了一桌子菜肉,李淳也并没怎么动筷子,只能趁我提问的时候,速速塞两口吃的到嘴里,待到要回答时,再赶紧把吃食吞到肚子里,把筷子工整放下。


他刚刚结束为期十余天的电影路演和宣传,中国南北跑了一大圈,每天睡不足6个小时,但依旧是谦逊清爽的样子。截止那时侯,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4k、120帧”的版本,他已经看了四遍,每一次到前面提到的电影那一幕告别,他都不忍,这种低沉的情绪会一直延续到后面一场戏,男主角和姐姐的告别。



李淳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里就会想起《喜宴》的最后一幕,那是导演李安1993年的作品。结尾亦是一场告别,男主演赵文瑄在机场跟剧中的爸爸妈妈道别,“有一种我必须要往前走,然后必须要把你们抛弃的感觉,但是并不代表我的心不是跟你们在一起的。”



过去26年的生活里,他也经历过类似的“告别”,那个当下,他可以很清楚地预感到,“自己的未来里不会再包含这个人了,TA会变模糊。你已经知道,当下在道别,后面会怎么样,所以那个时候,也能更清楚,告别是什么意义。”


他不愿详说细节,只讲“心酸”,“不想忘记那个时刻的爱或者欲望,就是不想忘记。”但事后回想,又好像是一场梦醒了,“好像是空的,一个感觉会进去,然后又会出去……生命就这样进进出出的。”


他手指拨一拨眼前的餐碟,让它稍微移动了一寸,又把筷子再对齐摆正一点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看过来,示意自己说完了。


他的普通话比我三个月前见他时好了一些,那时候遇到一些词,不知道怎么用中文表达时,他会停下来问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出英文单词,请他们找到一个合适的中文来解释。现在虽然偶尔还会卡住,他却已经可以自己想一想,再说出来了。


从2013年回国发展始,他对自己的要求一刻也没有放松。日日浸润在剧组的中文环境里,之前对语言和环境的不适几乎很少再出现了。


“(中文)可以看,可以读,可以写,别小瞧他!”工作人员这样说。


宣传和路演途中,他一直随身带着一本唐玄宗的传记在身上,每天睡前翻读几页。“中国历史实在是太长,所以必须要有一个点可以让我开始读,那刚好眼下要拍(和唐朝有关的)电影,就从唐朝开始看吧。”他指的,是陈凯歌导演的新片《妖猫传》,“但是看得实在是太慢了。”末了又补充上这么一句。


“出门在路上带着一本书,感觉会不一样吧。”

“对,大家会觉得我聪明。”他狡黠一笑。

   

丨想象丨


已经是第二次见他,所以这一次采访伊始初落座,我对他讲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我们不聊李安。”他听罢禁不住两只手抬起来比出两个大拇指,嘴里轻轻喊出一声“yeah~!”你看得出,他是真的高兴,松下一口气的那种高兴。


整个电影宣传期间,他被问到最多的问题就是——“爸爸有没有在现场格外照顾你?”他深知无法逃避,就一遍遍耐心回答,“没有啊,没有。”


电影起初在北美上映时遭遇批评和质疑,他也心态宽怀。


“说实话,我不太在乎。”电影拍完了就是拍完了,剩下的事就交给观众好了。他也了解,评论不全是赞扬也并不是坏事。“一个电影出来,每一个记者、每一个观众都很喜欢,我觉得这个反而是不好的,我会觉得你在讨好观众。如果你做出了一个完全没有负面评论的作品,那就表示你没有冒险。拍电影就是冒险的,可能会有牺牲自己的部分,如果是完全没有这些不同的声音,那干嘛那么辛苦?”


他没和父亲李安交流过这些事情,两个人凑在一起完成常规的宣传工作之后,父亲直接回了美国,“就又把我一个人扔下了。”


这种分离和必得独自打拼的现实,他早已习惯,是做这份工一早就该想到的。


第一次和父亲说自己想做演员,是在高中的时候。有一天一起回家的车上,爸爸开车,他坐在副驾。说出来了,也没得到什么意外的反馈。


李淳在高中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对表演的兴趣,学校有戏剧社,专门排莎士比亚的戏,他一年级的时候就报名参加了,第一年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里演一个罗密欧家族的人,都是群戏,戏服是大家一起商量设计出来的,复古的风格里面掺杂一点摇滚和哥特的东西,“有一点好像崇拜魔鬼”,头发也是红色的。后面两年,演出的戏份越来越多,指导老师对戏剧和莎士比亚的热情也间接影响了那时候的李淳。待到考取纽约大学表演系后,他在种种不同的导师和表演类型中选择了一个相对“触及灵魂”的表演学派,需要靠“五感”来寻找那些潜藏在自己身体里的丰富的感受,这需要动用一个人的生活经验,也需要想象力。


这种表演训练的内核是对自我的探索,有一些尝试甚至不需要逻辑上的合理,而是要你真的去理解自己,你对一样事物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


李淳伸出手,举到半空,假装手里握着什么。“这是你早上喝的一杯咖啡,你要让自己感受到,被子的重量。”他把这杯并不存在的“咖啡”端到嘴边,“喝”了一口,“接下来你要想象咖啡的温度、口感,是怎么样,演出来,告诉大家。”


他讲起表演训练的细节,语速开始变得快起来,表情也生动很多。


每一堂训练课的前15分钟,老师会带领大家,给出一些提示,接下来,老师会放开手,任大家自己开始拥有自己的变化。“一些奇奇怪怪的一些画面会跑出来,很久没有想过的一些人,一些感觉,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出来。”


老师留过一个作业给李淳,是一出英国的舞台剧曾经有过的桥段,一个男人为了抵抗当时的经济政策,决定绝食,完全不吃东西。整个学期,四个月,课程里只有这一出戏,他就真的用100多天时间去琢磨每一个表演的细节。最后的汇报表演上,他赤裸上半身,展现出自己因为饥饿而暴露得明显的身材,并且着重表现了这个男人“饿到神智不清”时满嘴讲哲学的样子,“就一直在乱讲,但在乱讲里面又有很多道理。很特别,很high。”


他也信奉那种在扮演时突然而至的灵感和即兴的东西,或者说,他要求自己不要完全按照剧本演,“我们可以不需要当剧本的奴隶吧。”


“只是,我毕业了之后这些东西完全没有用上。”李淳忽然话锋一转。


丨信仰丨


2011年,尚在读大学的李淳接到他成人后的第一个电影角色,独自前往泰国参与拍摄电影《宿醉2》,之所以加上“成人后”的定语,是因为他的第一次触电实则是在2岁时,被母亲林惠嘉抱着在父亲的电影《喜宴》里有过一瞥亮相。


《宿醉2》把他摁在泰国三个月,那之前他从没有那么长一段时间离开家。那段经历他现在可以慢慢讲出来一些,但身在其中时却是几乎完全失语的,其情有点类似《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中男主角的感觉。李淳完全懂。



从泰国回到纽约之后很长时间,他觉得不舒服,却没有办法讲出自己的情绪,“没有人跟我经历过一样的事。”当时身边的同学大多没有拍摄电影的经验,所以他没有办法和别人讲得太细,“他们也是演员,他们也想工作,所以就是也不敢讲自己的抱怨。”他在那个当下选择把自己藏起来,什么也不表达。结果是“感觉我在我自己的身体里很不自在”。


是要等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他才慢慢了解,那时候的那种慌乱,在于自己“没有准备好”,一下子跳进一个大人的世界,他拿不准自己的“姿势”。


那么现在,已经慢慢开始演了一些戏,有新的想不通的事情吗?


“还好。再给我3-5年,肯定会遇到。”


至少,他已经想通一件事,读书时学到的那些理论和方法,是“高级的”,“但是一旦你开始要试镜,这又完全是生存的话题了。”人从学校里走出来,就要把那些校园里的东西忘掉,那些事情会让你一直在思考,却会阻挡你去行动。


“必须要走过一段路,让自己先生存下来,后面,那些理论,才会慢慢开始回到你身边。”


我终究无法免俗,再度提到李安,只是扭转了一下好奇的角度。我说,无论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还是最新的这一部《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都有对“信仰”一事的价值观氤氲在其中。我尝试着问李淳,他的信仰。


“会你深信不疑的东西是什么?”


他微低着头,保持了一段长久的静止,然后开始一点点吐露出自己的答案。


“可能,现在的信仰,就是我是存在的。每个时刻,不管在私人的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上,都还有自己的主权。”


媒体问他和父亲的关系,他当然不能选择逃避,要回答,要好好回答。但在礼貌和慷慨之间,他给自己设了限,后面,他希望可以越来越有主权,可以自由去做自己。


我说大家好奇你和李安的关系,也许是希望可以在你和他之间寻找一种反射,想知道你眼里的李安,是怎样的。


这一次他接话接得很快。


“但是我反而……我不是来反驳你,但是我反而会觉得,我的意见不重要,我是真的觉得很不重要。比如你看《少年派》的那个感受,就是李安导演。所有他的意义跟你要看到的都在他电影里面,不在我的眼睛里面。”


我以为采访可以结束在这里了,他却显然对“信仰”还有话想要讲,一把拉过桌子边上的纸巾盒——一个竹制的方盒子,让它稳稳立在自己眼前,顺势扒拉开了其他碗碟。


“信仰就是信仰,你就让它存在,不需要动它,也不要去问为什么,你不要去了解整个世界的设计是什么,你在表演的时候是空的,对,这是爸爸会跟我说的话,他说,你是空的,你就是在创造了。你就和那个’空’去沟通,去互动。”


电影里,比利最终选择回去伊拉克的战场,因为他已经不再问“为什么”了。


李淳说,他现在也不想问了,“为什么存在?为什么这个那个……没有,存在就有意义,就去做吧。”




原文首刊于《时尚芭莎》2017年2月下刊

摄影:金家吉

策划:葛海晨

形象统筹:朴婷玉

统筹:张婧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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