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为什么突然感叹“动画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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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山茶茶
最近一部动画新番的STAFF表惊现“动画吗喽”。
额，动画…吗喽？是什么？
说实话，动画人的整活能力在我心目中一直是T0级的存在。
本以为上次在《迷宫饭》表记里看到的那位“冻鳗糕兽”（谐音动漫高手）已经是顶级乐子人，但没想到后面还有高手！
四月新番新版《狼与香辛料》第九集片尾的staff名单中，直接出现了名为“动画吗喽”的第二原画师。
让人会心一笑的同时，这个略带自嘲和无奈的笔名却也令人有些叹息。
“吗喽”一开始是广东和广西地区猴子的叫法，两广地区的人们会将调皮瘦小的人比喻成“吗喽”。
当初砂糖橘成为网红水果的时候，好多人焦急地等着广西砂糖橘上市，天天上网催促发货，广西商家自嘲地表示“吗喽的命也是命”，意思是别催了、在忙了。
而对于动画从业者来说，望不到尽头的加班、改不完的画稿和频频裁员的大环境，又何尝不是一种“吗喽”生活。
比如事到如今，再次看到“皮克斯宣布开启10年以来最大规模裁员”的字眼，我只觉得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地狱笑话。
因为早在去年6月份时，那波75人的裁员就被媒体报道为“10年来皮克斯首轮大规模裁员”，现在看来感情只要每次都裁掉更多人，就永远是“10年以来最大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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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的裁员从1月份就开始筹备，当时有人透露比例可能高达20%，但随后被官方否认。
而就在前几天，皮克斯正式官宣了本轮将裁员14%，约有175人将丢掉饭碗。
究其原因，还是母公司迪士尼CEO鲍勃·艾格的运营策略，他希望工作室的电影部门可以「重质不重量」，并表示皮克斯未来不会制作流媒体剧集，重新聚焦故事片/续集。
针对此事，皮克斯总裁吉姆·莫里斯在给员工的备忘录中写道：“我向你们保证，在我们的同事离开工作室后，我们将提供广泛的支持，致力于确保他们的离职在每个阶段都得到最大的尊重与关怀……尽管过去几年我们的行业面临着挑战，但你们一直在为这个工作室做出贡献、协作、创新、领导并出色地完成工作，我想你们表示最深切的感谢。对于那些即将离开我们的人，我希望我们能再次重逢，不论在职业道路上还是个人生活中。”
其言辞恳切，话语间透露出真诚与体贴，然而却无法掩盖冰冷的事实——
裁员。
之前我们曾经报道过2024开年的一波裁员高峰，短短3个月国外游戏动画行业有上万员工被裁，那些真实的、热爱生活、对未来满怀期盼的人最后只能凝结为一个冰冷的数字躺在各种裁员新闻中，引得看客的一众唏嘘。
明明每个月都有新动画官宣、游戏行业百花齐放、特效大片层出不穷，但为什么幕后制作人员仍然水深火热？
也许宫崎骏已经给出了答案：动画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
这是宫崎吾朗代替父亲接受戛纳采访时，复述出的宫崎骏获奖感言：“他很高兴，但他觉得动画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而这个奖项也象征着他职业生涯的结束。”
随着全球对电视动画和故事长片的需求持续增长，动画正处于巨大的繁荣中。不仅类型更加多样，新片官宣的速度也大大提升。
但正如宫崎骏指出的那样，所谓的“黄金时代”本质上或许只是一种“泡沫”，虚浮于表面，也许未来某天就会在“啪”的一生脆响下悄然破裂。
日本动画从业者的“加班多、工资低”情况已经被吐槽过很多次，最近Studio Shaft 的主要动画长田宽人（《魔法纪录 魔法少女小圆外传》《物语系列》《五等分的新娘》）就在X上发了一系列推文，但很快又被删除。
长田宽人作画
这位已经从业8年的资深动画师提到自己一直在工作时哭泣，因为他被告知如果不能按时完成工作，就将被从这个行业中除名。
他的工作让人难以忍受，以至于他无法坐在办公桌前而不为自己的工作和健康感到焦虑，疲惫与呼吸急促已经影响了他正确绘制分镜的能力。
由于压力越来越大，他还梦见自己在工作时被人勒S。虽然这不是真的，但他感觉喉咙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真的有人勒着自己。后来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没什么问题”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而大海彼岸的美国同样也发生着类似的事情。
先后就职于梦工场、知名木偶剧团队吉姆·汉森公司（艾美奖《黑暗水晶:抵抗年代》）、顶尖影视特效公司Scanline VFX （《怪奇物语》系列），如今创办了自己的公司ZOPStudios的Zach Mulligan发布了一支视频，阐述洛杉矶动画行业陷入困境的原因。
视频的标题叫做“动画行业正在崩溃”，听起来或许有些夸大其词，但博主的履历以及视频评论区里大量动画学生、从业者的现身说法又令人骨子里发寒。
来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原因1
流媒体泡沫破灭
2020年的疫情流行摧毁了好莱坞的很多岗位，但由于动画制作依赖电脑而不用人们亲临片场，所以只经历了较为短暂的停工时刻。
而因为这是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构建完全线上工作体系的内容类型，于是迫切需要内容的各大平台增加了对动画的投资，从而导致流媒体上的动画内容在疫情期间反而增加了22%。
各大平台为了争夺订阅用户绞尽脑汁，从巨额内容投资到内卷的低价服务，再到招募扩充制作团队，流媒体泡沫涌现，整个市场呈现出虚假繁荣的景象。
花1163亿买内容的Netflix还是止不住流媒体线上业务衰退...
然而媒体行业并不是一个赢家通吃的市场，而且流媒体的增长也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即全球市场上有多达10亿家庭愿意为服务付费，可真正的市场如今看来没有那么大，流媒体的经济收益根本不像影院上映那么丰厚，于是泡沫开始破裂。
而由于利润未达预期，那些高价购买的内容、高薪招聘的员工在此时成了公司的负担。
那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呢？一个是上调订阅价格，比如Netflix会员价格在过去7年上涨了3倍、Disney+禁止共享账号。
另一个是把有限的制作资源投入“低预算、高回报”的项目中，比如翻拍和续集。他们不关心质量，只想做出《CoComelon》那样的作品，这也导致成本高昂的原创故事长片已经不再是动画工作室的首选。
YouTube订阅人数排名第三（1.74亿订阅）的频道，产生了数百万收入，以“低质”低幼向动画闻名的《CoComelon》
派拉蒙CEO Brian Robbins在接受《综艺》杂志的采访时，就谈到了他对派拉蒙动画部门的改革：“我们不会推出昂贵的原创动画电影，然后祈祷人们来看。”
原因2
大量裁员
然而当会员价高出人们的心理预期、翻拍/续集作品接连失利，企业们不愿继续吞咽苦果，那么“裁员广进”就成了这几年的关键词。
迪士尼蒸发了数十亿美元、梦工场裁掉了几百名员工、华纳兄弟关闭了《RWBY》制作公司Rooster Teeth、微软解雇动视近2,000名员工、索尼宣布裁员计划影响动画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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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进入大厂被视为一条稳定的职业道路，至少可以安稳15-20年，但如今这些曾被高薪聘请、被承诺会加入长期项目的员工要为领导短视的方针负责、丢掉工作，而高层还会因裁员节省的成本而获得奖金。
这种巨大的挫败感落在所有人身上，让行业氛围更加低迷。
原因3
外包
为了减少整体支出，企业开始改变“花钱的方式”，越来越多的动画制作业务被外包给劳动力更便宜的国家。
拿索尼举个例子。
2014年，索尼图像工作室总部从洛杉矶迁往加拿大的温哥华，此举对洛杉矶的电影行业造成了一次不小的打击。
但温哥华的税务优惠政策可以帮助索尼节约60%的劳动力成本，这是洛杉矶所给不了的。
后来，负责索尼搬迁计划的高官兰迪·莱克跳槽到梦工场当COO，当母公司环球影业下令削减成本时，梦工场同样决定从劳动成本下手。
他们宣布梦工场将不再完全自主制作动画，而是将部分制作外包给其他国家的第三方工作室，其中就包括加拿大的索尼、英国的Jellyfish Pictures以及总部在法国的Mikros Animation。
当时我们报道了这场波及到数百人、几乎每个部门有50%员工受到波及的大规模裁员，但兰迪·莱克本人坚称没有人被解雇，他将其解释为“自然减员”，即根本不续签雇佣合同。
甚至还有被裁员工声称，针对这次裁员，梦工场将不会提供任何遣散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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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lligan认为梦工场此举是在向照明娱乐学习，因为照明娱乐自成立以来就一直在与海外第三方外包商合作，而过去10年里他们的收入要比梦工场多数十亿美元。
而老牌大厂迪士尼也于2022年在加拿大温哥华开了新工作室，负责Disney+以及《海洋奇缘2》的动画制作。
而为什么动画企业都喜欢去加拿大发展？
除了税收优惠之外，加拿大动画师普遍不会像美国同行那样加入工会也是一个原因。
没有工会的支持，动画师个人很难抵抗来自行业上层的压迫。
比如索尼的《蜘蛛侠：纵横宇宙》曾被曝光，因为不可持续的工作条件和工作无序导致约100名艺术家离开团队。
他们被迫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1个小时以上，持续了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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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压榨行为也发生在日本，MAPPA动画师抱怨工作环境的新闻不止一次上了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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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们能看到的也许只是冰山一角，因为很多工作室会要求动画师签署保密协议，其中就包括禁止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讨论公司这件事。
原因4
并购
好莱坞电影行业经常经历并购整合的浪潮，而这些企业旗下的动画工作室也无法例外。
比如迪士尼收购20世纪福克斯时，原本福克斯旗下的蓝天工作室也被打包易主。
然而收购完成仅仅8个月后，迪士尼就关闭了蓝天工作室，导致数百员工突然失业，因为它几乎是东海岸唯一运营的大型动画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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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蓝天最后的项目《怪物少女尼莫娜》同样被迪士尼取消，不过后来被Netflix接手，还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提名，完美地打了个翻身仗。
但这种局面并不常出现，更多的时候，倾注了艺术家多年心血的作品可能会因为高层变动而永远无缘于大荧幕。
现在看来，Mulligan有些担心梦工场会步蓝天的后尘。
近些年动画长片的接连失利、大量裁员给工作室带来重创…一切看上去像是个恶性循环，不要期待企业会受情感支配而宁愿亏损，历史无数次告诉我们：利益永远是公司的第一选择标准。
原因5
生成式AI
回想两年前AI刚面世时，大多数人将其当做可有可无的玩具，但现在一转眼Sora的迭代和各种生成式AI的百花齐放如此真实地威胁到人类的工作岗位。
美国动画工会曾预测，到2026年，会有超过118,000个动画相关工作岗位受到AI的影响。
而梦工场联合创始人肯伯格甚至表示，人工智能将消除90%的动画岗位。
但之所以Mulligan把AI放在最后面说，是因为他认为“AI威胁人类岗位”这种说法不太能站住脚。
多数企业高管同意把AI比作工具这样的说法，它就像把人力驱使的螺丝刀升级成电钻。
但想象一下，如果包工头因为拿到电钻就转身把经验丰富的工人开除，然后让便宜的新人拿着电钻干同样的活，难道你不会因此担心自家房子质量么？
结合AI也需要人类下达指令（prompt）才能运行，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简单便捷的工具≠不需要技术。
但不幸的是，当OpenAI已与好莱坞高管开会展示新模型时，现场并没有可以指出这点的真正一线创作者，于是大多高管们盲目相信AI的效率继而裁掉人类员工，而不是用AI来提升人类员工的效率。
就像这些年不断有文章鼓励人们学习编程、不要被时代落下，但这种说法在英伟达CEO公开宣称编程未来将完全交由AI，以后不再需要程序员这个职业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不是AI威胁人类，而是企业利用AI当借口来降低劳动力成本。
归根结底，那些因为顺利裁员而拿到大笔奖金的不是GPT，而是人类。
未来
一些可行的建议
在视频的结尾，Mulligan也留下了自己对行业未来的积极应对策略。
一是支持独立工作室。
独立工作室往往人员不多、架构并不臃肿，而且员工带有更强的创作欲望和凝聚力。
比如奥斯卡最佳视效《哥斯拉-1.0》团队只有35人，却能以低于同期入围作品10倍的预算，从好莱坞高成本大片里杀出重围。
35人小团队勇夺奥斯卡！最佳视效《哥斯拉-1.0》幕后团队竟然这么穷......
Mulligan还呼吁创作者一定要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作品，积极争取工作机会。
像是14岁的乐高动画师Preston Mutanga就因作品偶然而被制片人看到，然后真的参与制作了《蜘蛛侠：纵横宇宙》。
你永远不知道作品什么时候能火，当即使是半成品也要勇于展示自己。
二是成立工会。
去年的好莱坞大罢工让动画从业者明白，罢工也是争取福利的有效手段之一。
在即将到来的六月初，IATSE（国际戏剧舞台雇员联盟）与AMTPT制片人联盟即将开始新一波谈判，而这次谈判结果将决定动画工会的后续福利标准。
好莱坞大罢工后续来了！三大工会首次联合发起谈判！若失败，或再次罢工！
Mulligan举例了历史真实发生的迪士尼大罢工，持续五周、500余人参与其中的浩大声势逼得迪士尼承认了工会，并让几乎所有员工公司翻倍、规定标准工资&工时、在片尾附上所有制作人员名字。
而83年之后的现在，动画人也应当站出来争取自己应得的权益，包括签订长期合同、线上工作保障、辞退遣散费等。
这支视频发布之后，很多动画同行在评论区讨论起来，那些真实的故事更加印证了Mulligan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视频评论区截图，来自谷歌机翻
就像文章最开始的那个“动画吗喽”一样，有的人看乐子，有的人在照镜子。
尖叫、扭曲、阴暗爬行、在树藤上荡来荡去、抢游客香蕉的吗喽，和那个熬夜加班、时而emo时而中二发神经、在地铁里挤来挤去的打工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动画吗喽的命也是命，望周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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