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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彬:我眼中的北京 | 生活

王彬 文艺报1949 2017-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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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农家小院被改造为饭馆,大门虚掩,我们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细长的院子,有一排平房、一个石碾子和一丛粉红的桃花。我们来得早,不是饭口,大师傅还没有上班,寂静的屋顶上峭立一座砖砌的矩形烟囱,顶端出口用两块瓦片对接,拼出一个洁净的浅灰色的弧形,一只漂亮的喜鹊,踮起脚尖立在上面,“啾啾”鸣叫。






三峡书简(两篇)

文| 王彬



哈哈

第一篇

1

北京的喜鹊


北京有两种喜鹊,一种是山喜鹊,一种是灰喜鹊。山喜鹊的头、颈、背、尾皆黑,胸部与腹部白色,翅膀的边缘也是雪白的颜色。灰喜鹊颜色发灰,翅膀和尾部的羽毛呈现蓝绿色泽,个头比山喜鹊要小一些。在我居住的亚运村附近,近年喜鹊极多,原本只有一种山喜鹊,后来见到了灰喜鹊,但数量远比山喜鹊少。我不知别人怎样,就我而言,还是喜欢山喜鹊,黑白晶莹,透泄出一股逼人的喜气。在中国的习俗里,喜鹊是“喜”文化的象征,如果喜鹊在梅花的丛林里飞舞,便意味是喜上眉梢。喜,是喜鹊;梅,是眉梢,泱泱的喜气已经扑到眉毛上,该是让我们多么欢喜的事情。在传统的工艺品中,这样的图案是经典图案。而且,梅花一定要饱满绽放,喜鹊呢?可以是一只,也可以是多只,如果是12只,便是月月见喜;如果是30只,便是天天见喜。如果天空里画的是喜鹊,丛林里奔跑的是獾—— 一种比狗略小的犬科动物,便意味着“欢天喜地”了。当然,还有另一种与喜鹊不同的表现手法。喜鹊在飞翔过程中,我们难以用眼睛观测到它的翅膀在气流之中的变化,蝴蝶就不同了,因为体量轻微,即使在平稳的气流里,翅膀也是战栗闪烁,纤巧的身姿上下翻飞,十分灵动美丽。而我们在愉悦的时候,心境也是不稳定的,与蝴蝶的飞翔姿态相近,这样,蝴蝶便成为极好的欢喜的寓意。我曾经在拍卖会上见到一只粉彩梅瓶,画满了蹁跹的蝴蝶,我请管理员把它“请”出来,摩挲着感到一种充塞天地的欢喜,通过指尖向我的心扉奔涌而来。


2008年夏天,北京举办了夏季奥运会,为此在北顶村兴建作为主会场的鸟巢,我居住于附近,便有了时时谛视的机会,看着鸟巢一天一天钻出地面,仿佛是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那样的心情是慈爱期盼的。一天,围绕鸟巢的蓝色围栏突然打开了,人们欣喜地走进去,看看那里有什么变化,原来的杨树都在,树枝上的鸟巢也还在,架设在浅灰色的枝干上,鸟巢是黑色的,映衬蔚蓝的穹宇,仿佛雕镂出来的那样精细深刻,而那只大鸟巢,还没有完全造好,正处于收尾阶段,两只鸟巢并列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情调。后来鸟巢造好了,怎么看,依我的眼光更像是北京人养蝈蝈的笼子,与真实的鸟巢相差远矣。至少缺少屋顶,而喜鹊的巢是有屋顶的,可以遮蔽垂落的雨雪,不会被来自上苍的泪滴濡湿。鸟,怎么可以不珍视自己的羽毛呢?



关于喜鹊营巢,我曾经读过一篇文章,分析北京高校里喜鹊巢址的分布情况。作者观察了高校内318个喜鹊巢,得出结论是,喜鹊营巢时,选择的主要树种是毛白杨、加拿大杨、国槐与洋槐,因为这些树都是高大乔木,能够提供10米以上的高度,这自然为喜鹊所喜——可以采取高蹈的态度而远离红尘,至少在休息的时候,少些骚扰吧!


春天是繁殖季节。鸟儿们,包括喜鹊,也要进入繁殖期,要为自己即将出世的宝宝准备房间。雄喜鹊个头大、体力好,负责运输,衔来粗枝,与雌喜鹊一起,在三根树杈上搭好巢的底部,这便是房子的基础了。根据鸟类学者的观察,喜鹊巢的底部大约有25公分厚,第一层是基础,由杨树、槐树和柳树的枝条交织叠压;第二层是一个“柳筐”,用垂柳柔嫩的枝梢,盘绕成筐的形状;第三层是一个“泥碗”,用河泥涂在“柳筐”里,“碗”壁上按满了深深的爪痕,这显然是喜鹊用嘴衔来河泥,一块一块堆积上去,再用爪子踩踏按平;第四层也是最里层,是宝宝睡眠的床,有棉絮、芦花和鸟的羽绒,是喜鹊自己的羽绒吗?


我原以为喜鹊与乌鸦的巢是一样的,是一个没有盖子的“碗”而已。后来知道了,不是。喜鹊的巢有“顶”,而且与巢的底部一样,也很结实,有横梁、有支架,枝条紧密,屋顶厚重,宛如一个卵形而有盖的“罐子”。这样的巢,与我家附近没有盖子的巢相比,在建筑工程学上,谁的理解更接近事物的本质?至少,对于没有盖子的巢,喜鹊先生肯定不会作为蓝本,先进怎么可以向落后学习呢?



2007年,我在北京怀柔买了一套房子,周末有时开车去居住。高速路两侧是宽阔的绿化带,最多是杨树、柳树和椿树。柳树在我的印象中是旱柳,一种枝条向上挺立的树种。椿树便是臭椿了,也就是庄子在《逍遥游》中所说的“樗”,是一种不堪大用的树种,然而这种树,在降霜的日子里,却可以像魔术师一样把叶子变得赪红。杨树则至少有三种,山杨、毛白杨与加拿大杨。山杨不多,最多的是毛白杨与加拿大杨。这三种杨树,前两种,山杨与毛白杨都有光滑白皙的树皮,属于杨树中的白杨派;后一种,树皮黑褐,属于黑杨派。无论哪一种,都受到喜鹊的追捧。因为,它们高耸壮硕,青翠阔大的树冠足以将它们的小房子隐蔽起来,但那得是夏季——雨水与阳光充足的日子里,而在叶子脱落的冬季,便赫然暴露出来。一般而言,一株树一个巢,但这也不绝对,我曾经看到,在一株高大的加拿大杨上,至少构建了三个喜鹊窝,从上至下,别墅式的,间隔错落,仿佛精致而有味道的小型山庄,喜鹊的巢原来可以这样布置呀!


还是说上面那篇,论述北京高校喜鹊巢址的文章,根据作者观察,喜鹊的巢距以10米为半径,就是说,在10米之内只有一个喜鹊巢。而且,即便在同一个高校,区域(教学区、生活区、绿化区)不同,巢址的数量也不一样,在可以忍受的嘈杂的范围里,食物的来源是决定因素。但这是在高校。在高速公路两侧,那儿的喜鹊的巢有时却相距很近,巢的数量可以用树的数量计算,有一株树就有一个巢,树木像散兵线一样站立,喜鹊的巢也就像散兵线一样排开,它们是以树之间的距离为半径,接邻而居,何需10米距离?城与乡,生活在不同区域里的族群,二者的区别,在喜鹊的家族里,也被贯彻到底。



去年春节期间,我和妻子去汤河口,沿白河峡谷旅行。天气冱寒,河床还没有解冻,只是在靠近公路的地方,冰层有些灰暗,肌理不那么紧致光滑。在河床大拐弯的地方,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森林,树枝纤长柔密,在幽暗崖壁的背景里,泛射出圣洁的白色光芒。我和妻子都很惊喜,是什么树呢?我们停下车仔细辨认,原来是毛白杨,突然想到,在这仙境一样的环境里,会不会有喜鹊、有喜鹊的房子呢?这时候如果有几只喜鹊从我们头顶掠过,由于山谷里光线的缘故,它们的颜色,黑与白兴许不会那么分明,而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银色。如果是这样,这样的银鹊与这样银色的森林,它们的巢也应该是银色才好,这样,便可以在它们的栖止之处树立一块蓝色路牌,用白色的粉笔写下“银鹊山庄”四个大字,同时在上面注明:“非对外开放单位,请勿惊扰,谢绝拜访”,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


附 录:


喜鹊的巢为直立卵形,大型的高80厘米,直径60厘米,一人难以合抱。巢顶的厚度有30厘米。巢的侧面开一个圆洞,喜鹊便从这个圆洞出入。喜鹊制巢的材料当然是树枝,直径在1厘米到2厘米左右。这些树枝虽然长短不一,但交错编搭,非常牢固,单独抽出一根都很难。近日在网上读一篇报道,说是天津河东区园林绿化队工人清理树木时,发现了两个直径大约50厘米的喜鹊巢,竟然是用大量的铁丝制成的。报道还说:“令人称奇的是,喜鹊窝拎在手中沉甸甸的,而且使劲抖了几下都没散架,粗略地称了一下重量,发现两个喜鹊窝都超过了10公斤。铁丝编成的喜鹊窝,引来了路人围观,人们一边称奇,一边戏称其酷似奥运场馆‘鸟巢’。”


据说,在日本东京有一种色彩鲜艳的巢,是用衣架编制的,但那是乌鸦窝,与喜鹊无关。这些巢,铁丝的与彩色的,对乌鸦与喜鹊自然是一种无奈的被动选择,我们难道不应该给它们一些主动的选择机会吗?



哈哈

第二篇

1

北京的野菜


北京有两种以“苦”著名的野菜,一种是苦荬菜,一种是苣荬菜。“荬”,在口语中,读“模”;“苣”读“曲”,简称“苦模”与“曲模”。


这两种野菜都是菊花科,但是细分起来不是一个属类。苦荬菜是苦荬菜属,苣荬菜是苦苣菜属。苦荬菜是一年生草本,苣荬菜则是多年生的宿根。在黑龙江,苣荬菜也叫做小蓟,是治疗肝病的中草药。但是专家不认可,因为它并不是小蓟,药效不一样而有假冒之嫌。


但是,虽然并非同属,苦荬菜与苣荬菜,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它们的叶子,初生时都是贴着地皮,从根部向四面发射仿佛粗糙而有缺口的绿色光芒。它们的花朵呢?也都是金黄色的,模拟太阳的光而努力地向四周放射,把棕色的土地一点一点灼燃。


春天的时候,苦荬菜和苣荬菜是北京人喜欢的食品,在公园绿地或者田角山坡,不免见到挖野菜人的身影,他们蹲在那里,用一把小铲子,把苦荬菜与苣荬菜挖出来,带回家用清水洗净,根部白嫩,茎叶新绿,蘸着酱吃,清脆爽口且有败火功效。对这些人,园林工人很反感,往往在绿地上放一个牌子,上面写道:“此处喷有农药,后果自负”。然而,如果是非绿地,苦荬菜和苣荬菜就没有这种幸运,难以受到园林工人的呵护了。



有一年,我和妻子去怀柔山区的一个村子玩,那是一个半山区的小村子,原本寂寂无闻,有本事的农民都出山进城了。一个美国人发现这里打开窗就可以看到长城,于是买了一所农民的院子,将其改造为会所,在这里举办小型国际会议,每年到这里开会的人都要提前申请。我们去的时候,这个村子的农家院不再有人出售,凡是地理位置好的,基本都被改造,或者改造为旅社,或者改造为度假的别墅,颇有旅游景点的味道了。有一个农家小院被改造为饭馆,大门虚掩,我们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细长的院子,有一排平房、一个石碾子和一丛粉红的桃花。我们来得早,不是饭口,大师傅还没有上班,寂静的屋顶上峭立一座砖砌的矩形烟囱,顶端出口用两块瓦片对接,拼出一个洁净的浅灰色的弧形,一只漂亮的喜鹊,踮起脚尖立在上面,“啾啾”鸣叫。突然想起了鲁迅,想起了《故事新编》里的《奔月》,“虽然并不笑,颊上也还有浅浅的酒窝”那样一句关于嫦娥的话。如果是乌鸦多好,可惜是喜鹊,不能做“乌鸦的炸酱面”了。这家饭馆以北京炸酱面做招牌,但是价钱昂贵,真的好吃吗?


我们找了一家高坡上的饭馆,这是一家四合院,四面都有房子,前檐安装落地玻璃,有大厅,也有单间,单间也是落地玻璃。这样,单间与大厅之间可以相互“透视”“肝胆相照”。我们在大厅里坐下,服务员走过来问我们要什么菜,我看看菜谱,上面有清炒苦荬菜和地三鲜,便点了这两样。之所以点这两道菜是因为:一、我们从来没有吃过苦荬菜,来到这座小山村,尝尝这种久负盛名的野菜,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吗?二、地三鲜有多种做法,食材不同,味道也不同,这家饭馆的食材有些特殊之处,怎样的特殊,现在已然淡忘了。青菜易熟,原以为可以很快吃到,却不料久候不至。等候的时候,蓦地看到院子里有一条可爱的棕黄色的大狗,伸出前爪拉大厅的门,将要拉开的时候,单间里的主人走过来,把门关上,不让它进去。大狗用爪子拍拍门,无奈地摇摇耳朵回到院子里。这扇门两面开合,既可以推也可以拉,凭大狗的爪子很难把门拉开,但是如果大狗站起来,把身子趴在门上“歪”一下,借助体重便可以毫不费力地进去。我很想把这个方法教给大狗,但考虑到主人的态度,这样的念头也就夏日流星似的一闪而过。大狗进不到主人那里,很不甘心,每当有食客进来,便奔跑过去,但总是在接近房门的时候,那门便霍地关上。反复了几次,大狗才倏地瞄准一个机会,跟着吃饭的客人进入大厅,跑到主人所在的单间,蹲在门口笑眯眯地凝视主人。主人看看它,把它牵进去,大狗欢快地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但是很快便被驱逐出来。它做了什么让主人不高兴的事呢?在这家饭店外面,我们见过主人与这条大狗。主人和妻子、孩子照相,大狗兴奋地从汽车上跳下来,蹲在旁边欢喜地看着他们。和主人在一起的,还有一对年轻夫妇和老年夫妇。我们判断这可能是祖孙三代,三个家庭组合。



比我们晚来的食客,点的菜陆续送上来了,而且有些已经吃完离开,苦荬菜和地三鲜却迟迟没有消息。我们问服务员,她说,今天厨师比往日少,忙不过来。我说,我们点的都是青菜,最容易做,为什么难熟的鸡鸭鱼肉反而快呢?服务员支吾几句,便不说话了,只是答应我们再催大师傅。又过了很久,苦荬菜终于送上来,我吃了一口,极苦而难以下咽。又过了半天,地三鲜也终于送来,妻子说,今天不应该来这家饭馆,你点的都是便宜菜,人家赚不到利润怎么会给你做?我埋怨她为什么不早说,她笑道,我也是事后诸葛亮。你难道忘记了《圣经》里的一句话:盲人岂能领盲人,两个人不是都要掉进坑里了吗?


这是我第一次吃苦荬菜,真的是这样苦吗?晚间睡觉时,想到白天的事,突然觉得有些怪异甚至好笑,笑我自己见识不多,吃出了那种地老天荒的苦味。或许就是这样,否则怎么会以“苦”打头,而且还有诸如“苦碟子”“苦丁菜”之类的别称?



然而,事情似乎也并不那么简单。过了几天,无意中在网上搜到一则关于苦荬菜的文章,信手转录下来,作为一个小小纪念。依据那篇文章的说法,苦荬菜有多种吃法,可以凉拌、可以做馅、可以炒菜,也可以做汤,甚至可以泡茶而颇有风味。但是无论怎样,首先都要将洗净的苦荬菜放入沸水里焯一下,迅速捞出,洗出苦味,挤干水分之后待用。吃苦荬菜是要把苦东西挤出去的呀!这么一想,口腔里难免生出一丝苦味,而在苦味中突然忆起山村中那只漂亮的喜鹊与那条棕黄色可爱的大狗。喜鹊与大狗,你们还好吗?


——节选自《三峡书简》

《三峡书简》

者:王彬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6月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2017年8月4日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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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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