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对话赵林教授：为什么说“我们都是希腊人”？

提到中国历史，言必称先秦，而提到西方文明，则一定是言必称希腊。

十九世纪，英国诗人雪莱曾说，我们都是希腊人，我们的法律、文学、宗教、艺术，皆根植于希腊。

在雪莱的语境中，“希腊”已经不囿于地域种族的范畴，而更多的是古希腊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孕育出的璀璨文明。

尽管两千多年过去了，人类的大部分活动，依然荫蔽于古希腊文明的光芒之下。可以说，如果不懂古希腊文明，就无法真正理解西方文明。

武汉大学赵林教授的新书——《古希腊文明的光芒（上下）》就是一把带领我们打开古希腊文明大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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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本书中，赵林教授从神话、城邦、文艺、宗教、哲学等诸多维度，层层拨开古希腊的迷雾，为你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古希腊历史画卷，探古论今、比对中西，用深邃的理性思辨，带你俯瞰古希腊文明之光。

前几天，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老师与赵林老师进行了一场直播对话，他们一起走近希腊上下2000年，探寻西方文明的起源。

今天小悠就与你分享这次对话的精华内容，希望对你有所启发。如果你对古希腊文明感兴趣，一定不要错过赵林老师的新作——《古希腊文明的光芒（上下）》。

01

读懂希腊文明，才能真正懂西方文化

希腊、罗马、基督教是西方文明的三大根基。

基督教对后世西方的贡献是信仰以及与信仰相关的价值观。比如契约精神、诚信、家庭伦理等价值观念；

罗马对后世西方的影响主要在制度方面。比如法律、政治管理、军队的建制、道路的修建、公共工程等；

希腊对西方的影响则主要体现在文化方面。希腊神话、奥林匹亚竞技会、雕塑、建筑、绘画以及希腊的悲剧、戏剧、抒情诗、叙事诗、希腊哲学等，都对后世西方文化有深刻的影响——文化也许无法推动经济的发展，但它可以愉悦人的心智，提高人的审美能力，满足人的心灵的需求。

有句话这样说：“只要读懂了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解读西方大部分经典和隐喻便一马平川。”生动地道出了希腊文明在整个西方文明中的奠基性。

荷马是西方第一位诗人，被称为诗人之父、文学之父。他的《荷马史诗》，被称为西方文学的开山之作，地位相当于我国的《诗经》。

《荷马史诗》讲述的是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在希腊的斯巴达诱拐了天下第一美人——斯巴达国王的妻子海伦，于是引起了一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十年艰苦卓绝的战争，我们所熟知的“木马计”的故事就是其中的一处情节。

▲“木马计”

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这个传说在整个西方历史中流传了将近三千年的时间。直到十九世纪下半叶，随着西方考古的发展，特洛伊战争才被证实曾真实发生过，学界认为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这一场战争更可能是为了争夺商业通航利益，而非一个美女。

但是，关于海伦引起这场战争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太久，以致于到后来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故事后来塑造了整个西方的神话传说的基本底色，并大大地影响了众多的西方艺术。

▲帕里斯与海伦之爱

与中国的写意艺术不同，西方的艺术品都是写实的，这种写实不仅表现在外形的逼真上，更重要的是每一个雕塑，绘画背后都有一段历史故事，每一个人物都是有名有姓的，而这其中大量的艺术品都是取材于《荷马史诗》。

如今，在我们到卢浮宫、大英博物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等顶级世界艺术博物馆参观之前，需要先回到西方文明的精神家园——古希腊文明中去了解希腊神话，否则，也许看得懂形式，却看不懂内涵。

02

为什么古希腊的雕塑都是裸体？

毫无疑问，古希腊的雕塑是文明辉煌的重大的标志，那种美让人惊叹。但是也有不少人疑惑：为什么那么多雕像都是裸体的？ 

▲断臂维纳斯

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一，受基督教的影响，现代西方人有着较为严格的道德观念，而在希腊、罗马时期，这种观念比较松懈，对于裸体的态度也与后来人们的普遍观念不同。

第二个原因则可以追溯到当时在希腊非常重要的一个活动——奥林匹亚竞技会。

公元前六世纪，希腊的雕塑深受埃及影响，非常呆板、对称、僵硬。但是从公元前六世纪下半叶以后，随着各大竞技会陆续召开，人们对美丽的裸体司空见惯，甚至运动员就是直接的写生模特——这极大地启发了艺术家临摹的能力，希腊的雕塑水平也明显上了一个台阶。

希腊城邦时代的奥林匹亚竞技会是只有男子参加的裸体运动，它的设立是出于对神灵的崇拜，因此，为了展现自己可与神媲美的健美身材、矫健身姿和高超的战争技能，运动员也都是裸体参加运动。

可以说，运动会带动了人的精神风貌的改变和审美的改变，也带动了艺术的改变。

奥林匹亚竞技会始于公元前776年，每四年一届，一共举行了292届。古希腊城邦时代共有四大竞技会，除出现最早、规模最为盛大的奥林匹亚竞技会外，还有于公元前6 世纪陆续出现的、每四年在德尔菲举行一次的毕提竞技会，以及每两年举行一次的伊斯米竞技会和奈美竞技会。

所有的竞技会都有一个特点——没有女子项目，因此这一时期艺术作品中的女人还是要穿衣服的，或者最多半裸。但是到了公元前四世纪以后，随着希腊越来越开放，也开始出现了全裸的女子的雕像。

03

酒神狂欢：

彻底的解放，彻底的放纵

古希腊最早的戏剧出现在公元前六世纪的雅典。

公元前534年，当时的统治者把民间的一种喝醉酒后大家手舞足蹈的自发活动——酒神狂欢，变成了正式的一种戏剧表演，第一次搬上了剧场的舞台。

从那以后，戏剧在希腊各城邦大行其道，所有的希腊城邦都配有剧院，看戏也成为了希腊人受教育的基本方式。一个剧场可以坐几千到上万人，男女老少都可以在剧场里面看戏、受教育。

提到“酒神狂欢”，可能很多人不理解，为何一个神经兮兮的，或者说癫狂的酒神狄奥尼索斯在古希腊如此受欢迎？

这就要追溯到古希腊人们所崇拜的神了——古希腊的神分成雅俗两界，以宙斯为首的奥林匹斯神，以及波塞冬、阿波罗、雅典娜等等，这些神代表了阳春白雪，是上流社会所推崇的城邦的主流，称为天神；而民间的老百姓崇拜的都是与生产生活相关的神，称为地衹，他们大都是形象比较猥琐、兽人糅杂，也比较古老。

酒神狄奥尼索斯有两个特点：其一，他是一个人和山羊糅杂的角色，形象比较猥琐；其二，他有一段苦难的经历，出生以前遭到赫拉的陷害，母亲死了，他被宙斯放在大腿里面孕育成熟。后来他又被老一代的神撕成碎片吃掉，而后宙斯帮助他复活。基于此，在希腊的主流上里，酒神本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

然而，正是因为有这样苦难的经历，他才被老百姓崇拜。崇拜酒神的主要是一些弱势群体，尤其是妇女。

古希腊是一个男权社会，奥林匹亚竞技会这些活动是不允许妇女参加的。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妇女们也需要有自己的文化生活，所以她们从很早开始崇拜酒神狄奥尼索斯。

希腊第三大文学家欧里庇得斯有一本《酒神的狂欢》，详细描写了这项活动：

最初只有妇女才能参加这种活动，她们通过演绎酒神受难、复活来纪念酒神。后来，男人也开始参加这项活动，活动也从下流社会发展到了上流社会，大家都觉得这个活动很好，因为人们都能从中体会到一种彻底的解放，彻底的放纵。

后来，因为太受欢迎，统治者干脆把它用一种正规的方式表现出来，成为了一种表演，由专门的演员在舞台上演绎，这个活动在希腊影响也越来越大。

▲酒神狂欢

04

古希腊悲剧：

人类如何承受命运之重？

在古希腊文明的发展过程中，不同的文化形态是依次上升的，这和我们从小所受的文化教育很相似。

神话传说是文化形态中最简单的一种。《荷马史诗》就是在讲故事，讲阿喀硫斯和赫克托耳战斗、讲阿喀硫斯和阿伽门农王的争吵……这都是有形有象的人物之间的一些故事，这是类似于“幼儿园”、“托儿所”的教养。

后来，在荷马叙事基础上出现了抒情诗，抒情诗就是表达心中的情愫，赞美自然风光、赞美神灵、赞美奥林匹亚竞技会的运动员乃至表述男欢女爱，这个就上了一个台阶，进入到“小学”、“中学”的水平了。

再往后发展到悲剧就进入“大学”水平了。这不仅仅是由于合唱队的吟唱诗或者是舞台上演员的对白，更重要的是其故事情节背后所孕育着的深刻主题——这个主题，便是命运。

与近代西方文学中的悲剧不同，比如莎士比亚的悲剧更多表现的是道德悲剧，而古希腊悲剧则是表达命运。

希腊的悲剧不是由于坏人陷害好人而导致的，而是由于悲剧主人公自由本身的有限性：你以为你是自由的，实际上你并不是自由的。

这样的悲剧，引人深思。

在命运层面，悲剧呼唤着哲学的思考，而哲学则是更高的悲剧，是希腊文化的最高形态。

奥狄浦斯还没出生就被预言他会杀父娶母，他为了逃避自己的命运，离开自己的父母，结果反而把自己亲父亲杀掉了，娶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一辈子都想避开这个命运，但是最后却还是落入了命运的圈套。

也许对于我们来讲，不论多自由、多努力，也都不能超越于某种命运。就像米兰昆德拉所说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们的理智就像一个杯子那么大，而命运像汪洋大海一样，而杯子是装不下汪洋大海的。

希腊悲剧之所以引人深思，就是因为明明有一个不可抗拒的命运，但是他仍然要不依不饶的去抗争。也许抗争不会有结果，但抗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是抗争的过程成就了人生的精彩。

命运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它永远在你头顶上悬着，你不知道这个剑在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虽然看起来我们都是自由的、可以自行设计人生，但实际上我们的认知和能力却都非常有限。生存本来就是一种有限的存在。宇宙如此浩渺，时间如此绵延，空间如此广阔，我们人只是在某一个交差点弹指一挥间的几十年。    

人的终极宿命是死亡，这本身就是个悲剧，但不能因为最后要面临死亡，我们就索性死了拉倒，或者浑浑噩噩的度日。过好每一天，这恰恰是我们积极的面对死亡的最好状态。

人生就是一场荒谬，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要认真对待。

05

“雅典对我处以死刑不是我的问题，是雅典人民的问题”

苏格拉底之死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故事，但直到今天，依然有很多人有这样的疑惑：为什么在雅典这样的民主城邦，在人人都有投票权的情况下，最后却投票判了智者苏格拉底死刑？苏格拉底当时可以逃走，他为什么不逃走？

首先，苏格拉底作为一个智者，一个热爱智慧的人，他实际上是了解我们刚才所说的人生的悲剧的，所以面对悲剧时他非常坦然，他知道这个时代即将结束，他愿意作为一个殉葬品。而且他很明白：“雅典人对我处以死刑不是我的问题，是雅典人民的问题。但如果我要越狱，就是我的问题了。”

▲苏格拉底之死

苏格拉底是在什么样的民主制度下被判处死刑的呢？是在一个回光返照的民主之下。

苏格拉底死于公元前399年，而这个时候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已经结束了。斯巴达打败了雅典，解散了民主政府，扶持了一个斯巴达式的寡头政府，但是不久以后逃亡到北方的底比斯的雅典民主派又卷土重来，又在雅典建立了民主政府，而这个时候民主政府带有一种很强的暴政的特点。

他们对当年那些寡头政府的贵族们充满了仇恨，开始要反攻倒算，而这个时候苏格拉底被看成是贵族的代言人，尽管他本身是个贫民。但是他的学生柏拉图、色诺芬都是贵族。

除此之外，他的思想当时也只有贵族感兴趣，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时雅典的老百姓比较保守，苏格拉底提出的一些新潮思想，在当时雅典的保守的民众看来是大逆不道的，是背叛神灵的，是亵渎、损害道德的。所以苏格拉底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指控的，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在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之前，雅典开始由盛转衰，这个时候希腊的人民对悲剧的热情逐渐消散，越来越多的开始对喜剧感兴趣。

这个时候出现了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阿里斯托芬写了一部喜剧叫《云》。《云》里直接把苏格拉底塑造为一个反面角色，描写了这个人是怎么误人子弟；怎么样不着地气，飘在空中，飘在篮子里头朝下，屁股朝上，整个在空中行走；以及怎么样把一个乡下人带来的孩子教坏了，让他忤逆父母，甚至打父亲。

这样一来就给老百姓留下一个印象——苏格拉底他讲的东西都是异端学说，他那些胡说八道的歪理是在毒害老百姓。

因此，到了公元前399年，雅典五百名的公民在法庭上投票，最后以少数服从多数人的民主的方式认为苏格拉底有罪，处以死刑的时候，很多人是受阿里斯托芬的《云》的影响。

在雅典的民主制后期出现两种潮流，我们今天把它说成左派和右派，这两种都批判现实社会，都认为现在这个雅典社会已经江河日下，危机展露。但是他们两者的解决方案是不一样的。

阿里斯托芬是个保守主义者，他想回到伯里克利时代，雅典民主制全盛的时候，他想回到那个光荣、崇高的时代，所以他的理想是往回走。

而苏格拉底以及和苏格拉底有莫逆之交的第三大悲剧家欧里庇得斯是革新主义者，他们展望一种新价值，他们认为回到以前不能解决问题，必须与时俱进。

苏格拉底被处以死刑的罪名有两条，一条是他不信旧神，企图引进新神。还有一条是他喜欢探究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以此来蛊惑人心，败坏青年。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是在呼唤一种新的价值体系，一种新的理想。

然而对保守人士来说，他们能够接受阿里斯托芬，却不能够接受苏格拉底和欧里庇得斯。所以最后欧里庇得斯被赶出城邦，苏格拉底被处以死刑，这就是当时改革派的结果。

在后世看来，苏格拉底之死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雅典城邦，乃至整个希腊城邦的丧钟已经敲响，意味着希腊城邦制度即将退出历史舞台。

时至今日，纵使古希腊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古希腊文明也早已落下帷幕，但是古希腊文明的光芒却穿越时空，一直投射到中世纪、投射到近代，乃至投射到现代。

古希腊文明始终具有谜一般的无穷魅力，这不仅因为它历史久远，也不仅由于那荡气回肠的神话传说，更在于它包含了极其丰富的文化基因。

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活法。作为一个仰望星空的民族，古希腊人始终生活在湛蓝的天空、“葡萄紫的海水”、美丽的神话和自由的遐想之中。

古希腊文明的光芒，永远闪耀在人类历史的星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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