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景颇》 | 景颇山里的“汪星人”
编者按:
人与狗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城市里大多是“主人”与“宠物”,在景颇山里人家,狗没有卖萌的习惯,更没什么恃宠而骄的机会,却是与人们相依相伴的家庭重要成员,它们不仅是看家护院的卫士,还是狩猎时的战友、放牛时伙伴、驱邪的保镖、小朋友的保姆……在景颇人的世界里,狗承载着这个古老狩猎民族的许多情感表达和文化符号,它与人的关系是如此的自然而恒久。
编辑:李旸
图片提供 Doqshi Konsan
景颇人的家里,总有一两只狗。这些狗平平常常,形形色色,在家里看似地位也不太高,常被主人呼来喝去,吃些残羹剩饭,没有狗粮,没有狗窝,入夜就睡在堂屋门外、火塘旁边。但其实景颇人认为狗通人性,都把狗视为家庭里的重要成员。每家为了庆丰收,而举办的吃新米仪式上,狗和牛总是最先吃当年第一口新米饭。对,比人先吃。
景颇人为了让狗能与辛勤劳作一年的牛一起吃上第一口新米饭,给狗编了一个去太阳宫把米找回来的故事。故事中说古时候人们不爱惜粮食,谷神很伤心,气得回天上去了,人们没饭吃饿肚子了,只好派各种动物上天去请求谷神回来。最后成功的是狗,太阳神把米粘在狗的尾巴上,让他把谷种带回了人间。
一条叫“勒Niong”(老蔫)的狗,快乐地生活在景颇山里,最大的爱好是偷吃主人养的鸡(摄影:跑阳干翁)
这就是个传说。
你说这世上,以前是不是真发生过狗用尾巴带回谷种的故事,那也说不准,但最大的可能性还是爷爷奶奶给孩子讲故事的时候,环视家里的牲畜,看狗看得最顺眼,觉得狗又忠诚,还能守护家园,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山野都能始终和主人保持一致,信任主人,于是爷爷奶奶们就想,好吧,把米成功带回来的功劳就给狗吧。就这样,狗找回米的故事就流传到了今天。
但不管故事是如何产生的,景颇人给狗吃第一口新米,是实实在在传承了不知多少代人的古老传统了,而人们也都认为给狗吃第一口新米是很应该的事情。
景颇山里长大的男男女女,都有着从小与狗相伴长大的故事,我读小学的时候还遇到过每天有大黄狗护送陪伴来上学的女同学。
护送小主人上下学的狗狗
( 摄影:榕树根志愿者/ 刘敏)
在山里长大的景颇小孩不一定每天都有玩伴,而且山里环境又比较危险,在山里行走时带上家里的狗,什么蛇啊、野猪啊各种危险动物都会躲得远远的,狗还认路,小孩迷路时跟着狗走就能顺利走回家去。我们小时候孩子间还流传一个迷信的说法:说狗是克邪的,任何邪物都怕狗,如果你想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借助狗的神力,从狗肚子下面看过去,你也就能看到邪物了。知道狗有这么神奇的能力以后,我们对狗的好感和信任度大增。独自走夜路还感到害怕,如果带上一条亲近的狗,感觉自己天涯海角都敢去闯一闯。
摄影:Doqshi Konsan
年纪再长一些,景颇山里长大的孩子们必干的一个活计就是放牛。当牧童看似浪漫,实际却是个非常费脑子和体力的活。别被诗词、影视作品里描绘的放牧场面给骗了,放牛你是要跟着牛走一整天的,刮风、下雨、出大太阳,都是要跟在牛屁股后面的,要随时注意牛会不会跑到庄稼地里去搞破坏,要跟着牛钻山林、下河沟,还会碰到毒蛇或蚂蟥……这个时候,放牛带一条机灵的好狗,好处就很明显了。带一只好狗,放牛至少能省一半的体力和精力,而且你在野外放牛时,除了远处吃草的牛,就只有身边的狗会陪伴你——虽然它们偶尔也会追山雀、追老鼠追得不见了踪影。
小狗和小孩是最好的玩伴
(摄影:榕树根 /李旸)
景颇族打猎一般有两种方式:守猎和围猎。守猎就是找个猎物常出没的地方,搭个猎架,通常是一个人、至多两个人守在猎架上,等待猎物到来。围猎就是带着狗出去,狗突然发现了猎物,撵了出来,猎手们上去就是一枪,把猎物撂倒。守猎的收获不如围猎,如果景颇猎手没有了狗,那么景颇山的狩猎故事可能就需要改写了。
景颇族打猎一般是见者有份,同去的几人,依照贡献不同,都有份;如果打到大猎物,回到村寨还要给全寨子的人分享。当然,猎获者有权利拿到一些特定部位,比如有些野兽的心脏、最粗壮的后腿或细嫩的里脊等,而参与狩猎的猎狗也必会分到一份专属的猎物,比如内脏。景颇人认为,猎物见者有份和猎狗有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一种必须谨遵的狩猎守则,如果违背了这个守则,以后就再也不会猎获野味了。
景颇人挑猎狗,除了看它本身的综合素质,总认为长“四眼”的狗是最厉害、最无往不利的。而且人们也不只是打猎时这么看,其他被认为狗拥有的能力,比如说驱邪啦、帮人看到鬼啦、通人性啦、帮助放牛啦、护主啦,这些方面景颇人都认为“四眼”是最好的。什么是四眼?就是狗眼上方的眉毛,长得像另一对眼睛的狗。所有长四眼的狗都有一个共同的专属景颇名字“灭棒”。“灭”是眼睛的简称,“棒”为重复、增生之意。
我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他在家里行三,把家里的狗取名叫“勒都”(景颇族行四男性的专属名字),也不管勒都是条母狗。有一天我四叔去他家串门,进门的时候“勒都”也跟进去了,我朋友担心狗咬到我叔叔,就呵斥他的狗:“勒都快出去!勒都!”他似乎忘了我四叔也行四,也是勒都。还好我朋友的爸爸是稳重人,赶紧解释,我四叔心也比较大,一笑了事。
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到景颇山安家落户的“虎子”,为榕树根的孩子们带来许多欢乐,木兰和木苗很喜欢做虎子的造型师
(摄影: 榕树根 / 李旸)
我和这个朋友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就是我表姐木昆,我们三个是青春年少时,在寨子里处得最铁的三人组。表姐木昆大概是在零三、零四年,从同学那里抱回一公一母两只小狗,告诉我们,狗的名字是“恩熙”和“俊熙”。说是她看过的很火的韩剧里的男女主角的名字,她很喜欢这部剧,所以她的狗就叫“恩熙”“俊熙”了。之后的每天傍晚,我们都能听到她喊她的狗吃饭“恩熙,俊熙,哦若、哦若……”“哦若”就是景颇语里专门呼唤狗吃饭的专属词句。写到这的时候,好奇心促使下,我专门去百度了一下,搞清了一件事,朋友们,原来“恩熙”、“俊熙”是很火的韩剧《蓝色生死恋》里男女主角的名字!不过很多人给狗取名字并不都像我朋友和表姐一样用心,他们都是随意根据狗的特征取个如“灭棒”、“其过”(脚大)、“黁糯”(嘴黑)、“勒糯”(大黑)、“勒果”(大傻)这样很普通的名字。但景颇族家养的所有狗,在特定时刻都会有个相同的名字“罗(呃)邪”。
每当有客人进入景颇村寨,进入景颇人家的院子里,守家的狗看到陌生人,都会上前东嗅嗅西闻闻,再叫唤两声。这时闻声出来的主人家也看到客人了,就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呵斥家里的狗“罗(呃)邪!”——这个词的意思是“被老虎叼走”、“活该被老虎叼走”的意思。主人家这么喊狗一方面是表示对客人的歉意,说你是我们尊贵的、欢迎的客人,我家的狗冲你叫唤,活该它被老虎叼去吃了呀;另一方面的意思则是,你看我都诅咒它是早晚被老虎叼走的了,您就大人大量别计较它冲你叫唤过了,家里还得靠它看家护院呢。
景颇孩子画在画卷上的小狗(摄影: 跑阳干翁)
狗在景颇人的世界里,承载着许多的情感表达和文化含义。但也有一些习俗,在今天看来有些不人道,没法理解。比如,景颇人的一些祭祀仪式上,祭祀某些特定的对象时,是要杀狗祭祀的,这些祭祀不多,只占景颇族祭祀行为的一小部分;一般用来祭祀恶灵,如因为不得好死而回寨里作乱的未婚亡者的亡灵;或者从野外跟来,觊觎村寨安全的野生恶灵。景颇祭师对此的解释是:恶灵的恶,只有能镇恶祛邪的狗去了那边(指活人以外的生灵生活的世界)才能镇压住、消灭掉……
虎子离去的时候,大家都伤心不已。孩子们用自己的方式悼念虎子:开发钉木牌,爱衎在上面写了一首诗,李旸老师带木兰一起找了块大石头,给虎子画一个多彩的墓碑(摄影: 榕树根 / 乐安东)
景颇人爱狗,信任狗,认为狗是人类美好生活的守护者。在景颇社会里,除了狗带回米的故事外,还流传着很多狗为人们带来福祉和快乐的故事,这些故事无不体现着景颇人对狗的美好情感,一代代的景颇小孩,听着这些关于狗的故事,和相伴身边的傻狗一起慢慢长大。
我有一个从心底里喜欢狗的表妹,有一次她养的小狗尾巴被人砍断了,表妹伤心的哭了整整两天
(图片提供 Doqshi Kon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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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景颇族的鬼神故事要从哪里讲起?自然是创世之神们的故事,整理宇宙混沌,创造日月星辰和风雨云雾,创造专门主管音乐、运动、智慧和饮食的各位女神,都是他们的功劳。幻化出流水、金银、动物、植物,还有不可或缺的盐……创世之神们好不繁忙。下期《讲述景颇》带你一一拜会这些最原始的创世之神,下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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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Hpawyam Gamawng(跑阳干翁),景颇族。现任榕树根项目专员,十余年来走访许多村寨、访问老人,以极大的热情收集、记录和整理景颇族文化研究资料。在榕树根开设专栏撰写《讲述景颇》系列文章,是希望向更多感兴趣的朋友分享自己民族文化的美好与深邃,与其他热爱景颇文化的研究者交流、切磋、互相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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