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景颇》| 创世鬼神
编者按：
我们从哪里来？万物如何产生？从各个古老民族的神话传说，到现代物理学前沿探索，无不在试图回答这一根本的哲学问题。每一种创世传说，都代表着一种独特的看待世界、诠释生命的方式。景颇人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自然宗教，说到“念鬼”是指“祭祀神灵”。本文中的鬼神们，如今大部分已鲜有人祭祀，但他们才是景颇神话中，最最原始的创世鬼神。
编辑：李旸
景颇先民在探索自然万物的过程中，根据自身的认识，将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人格化。并朴素地认为事物都应分阴阳分两极，两极共同协作、相互依存，世间才得平衡、发展。因此，在景颇人的创世神话开篇，混沌宇宙始化两极，两极再衍生出阴阳创世之神，交合协作，共同创造世间万物。今天我们的“鬼”故事就从这些主要的创世鬼神的故事开始讲起。
宇宙之父能万拉和宇宙之母能斑木占
景颇人认为宇宙万物，由两个阴阳创世之神，在混沌里相交而生(图片来自网络)
能万拉和能斑木占是景颇神话里，最早将混沌宇宙理清规整出秩序，并繁衍创造出最初的世间万物的创造大神。
能万拉和能斑木占生出了无垠的宇宙空间，又生出了日月星辰、大地及宇宙间的万物。这时的宇宙天地仍然是蛮荒状态，没有生机、没有灵气，死气沉沉，寂静一片。需要花费无数的精力和能量来进行改造完善。但他们自己就是无垠的宇宙空间，没有具象的物质身体来管理完善他们创造的一切，于是，它们就创造了全知全能、调和指挥宇宙万物发展的创世大神“番瓦宁桑遮瓦宁章”来打理宇宙间的秩序。并且，繁衍出来其他的阴阳创世之神，来协助他们继续繁衍创造世间万物。
最初的宇宙混乱、蛮荒、没有生机
(图片来自网络)
所有的景颇神话和传说里都只讲到它们创造了最初的宇宙和世间万物，分别歇息守护在世界的东方和西方，但都没有讲到他们的未来如何，也没有人描绘他们的形象，因为它们一直在与宇宙共同长存，它们就是宇宙。
而我们接下来要继续讲的所有鬼、神、魂、灵的故事，都因能万拉和能斑木占的繁衍创造而始，没有他们最初的创造，那现在，一切，也都是虚空而已。
全知全能的宇宙大管家
“潘瓦宁桑皆瓦宁章”
宇宙之父能万拉和宇宙之母能斑木占的心广阔无垠，没法花小心思来关注和管理他们创造的万物，于是，它们生下了全知全能的、规范管理和指引宇宙万物发展的“神潘瓦宁桑皆瓦宁章”，他就是宇宙之父与宇宙之母的儿子。
景颇神话里这么说它的出生：
“……
他一出生，
就现出一幅威严的面孔，
跷着脚，
晃着腿，
他是谁啊？
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
‘我就是看十卷圣书，
用二十捆经典的
潘瓦宁桑皆瓦宁章’，
它一出生，就接管了宇宙万物，宇宙的发展，宇宙的规则，皆由它来制定和施行。它指挥父母说
“父亲能万拉啊，
母亲能斑木占，
你们快创造呀，
你们快繁衍吧，
你们创造的万事，
我会按着圣书，
指明它们的用处，
你们繁衍的万物，
我会照着圣典，
给它们取下名字。”
能万拉和能斑木占创造了最初的野太阳和最初的野月亮，但野太阳不够热，野月亮不够明，于是“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就把野太阳在父母创造的热水槽里淬一淬，太阳就够热了；把野月亮在冷水槽里浸一浸，月亮就变明了。原始的荒蛮天地不够稳固，不停晃动，不停摇摆，“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就让太阳和月亮升上天空，让太阳稳固了天，让月亮坚固了地，于是，天稳定了，地坚固了。
摄影： 榕树根志愿者 徐博闻
天地日月星辰都稳定以后，“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又指挥父母繁衍出陪伴天空和大地的飞禽走兽。再后来，能万拉和能斑木占又生下了白天和黑夜，但白天和黑夜各不相让，白天想一直亮到底，黑夜想一直黑到头，日夜相争之下，整个宇宙天地就陷入了混乱之中。这时，又是“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出来调解分配，让白天和黑夜各占一半时间出现，并让父母给白天和黑夜分别创造了日行动物和夜行动物陪伴它们。
远古，白天和黑夜都想独占世界，争持不下，是全知全能神让它们各占一半时间出现，维护了世界的平稳运行
(摄影:榕树根志愿者 徐博闻、刘敏)
这以后，“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就安排父亲能万拉和母亲能斑木占停止创造，休养生息。听了儿子的话，能万拉安歇在了东方，它在东方发出灵光，所以干天从东方开始；能斑木占安歇在了西方，它在西方发出灵光，所以雨天从西方来。
父母去休养生息了，可“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却没有歇息，它又安排其他的造物神继续丰富这个世界，而且一直忙着给各种事物安排它们的运行发展规律和准则。它无所不能，它无处不在，它在过去，它在现在，它也在未来，它时时刻刻都守护在我们身边。在后面我们所讲到的其他故事里，仍会时不时的出现它的身影。直到今天，景颇人在求才求财求知识求希望的时候仍会祭祀“潘瓦宁桑皆瓦宁章”。
摄影：榕树根志愿者 徐博闻
创造现今世界的父母之神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
父母安歇后，“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又安排几对创世神进行了数轮创造，其中有一对创世神生下了一个灰色的团，这是个什么东西呢？“潘瓦宁桑皆瓦宁章”说，这是坚硬的石头。坚硬的石头想要张嘴说话，想要生腿走路，于是只好用九庹长的铁链，捆住了这灰色的一团，它才没有说话，它才没有走路。也是因为这个石头没能说话、没能走路，宇宙天地的发展才没有随着石头走向其他方向，而是成为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
解决了石头想说话想走路的问题后，“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对两个创世神说，你们再繁衍一次吧。于是创世神们又生下了一对新的创世神，新的这对创世神，男的雄壮威武，叫彭干支黁，女的丰蕴美满，叫木占威顺。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是旧的创世神们安歇之后，发力创造新世界的新创世神，他们在旧世界的基础上更新换代，创造繁衍了我们赖以生存至今的世界。所以时至今天，景颇人在祭祀天地鬼神之时，都先从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念起，景颇人认定他们是这个新世界的源头和根脉。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最先生下了一阵风。这个风是做什么的呢？全知全能神潘瓦宁桑皆瓦宁章说，等以后有了新的天地，新天不够晴朗，新地不够干硬时，就让这阵风去吹拂世界，让天晴朗使地干硬。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又生下了夜间的雾和早晨的露，等将来有了新的世界，天上飞满了灰，地上布满了尘，就让雾洗尽天上的灰，让露除去地上的尘。
后来，两个创世神把新的天地繁衍出来了，他们接着又生下了沉重的巨石，这巨石是做什么的呢？“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告诉大家，把巨石放到大地上，新的地就会更坚实更稳固。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创造繁衍了新的世界。上图来自印度朋友Nnau Brang Nan，下图来自网络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接下来给未来的各个天神创造了居住的地方，又创造了其他一些小的创世神来繁衍许多物种。这时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力量耗尽了、生命衰竭了，他们来到世界边缘，一个叫“瓦羊呆冒旁”的地方，彭干支黁包上了新的包头，木占威顺穿上了新的筒裙，他们返老还童了，他们变年轻了，他们又能繁衍创造了。
在整个创世过程中，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总共返老还童了四次，其间，他们生下了各个天神，生下了要撒到大江大河里的金块银块，生下了各条江河的源头，生下了江河里流淌的水，生下了大地上生活生长的各个物种。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还生下了分管各类事物的女神们。他们生下了分管音乐的女神，她有一副甜美的嗓子；生下了分管人体运动的女神，她会给人们解除疲劳；生下了分管记忆的女神，她会提醒歌手的记忆，传唱历史；生下了分管烹饪的女神，她会教人们做好吃的饭菜；生下了分管知识的女神，她会给人们以智慧。
女神们生活的地方，植物都沐浴着她们播撒的灵气，那里生长着让人精神清爽的茶叶。
采花的景颇女孩（摄影：谢梦茜）
天然美味的景颇菜（摄影：榕树根 / 乐安东）
第四次返老还童后，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生下了将要修整美化大地的宁冠瓦和他的七个哥哥、一个妹妹，还有畜类的祖先。这时，潘瓦宁桑皆瓦宁章出现了，它对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说，该你们创造的都创造了，该你们繁衍的都繁衍了，你们停止创造吧，你们歇息吧。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歇息沉睡后，从他们的嘴里，生出了一股祥风。他们的皮肤，变成了绿绿的青草，他们的骨头变成了铁块铁片，他们的脑汁成了银矿，他们的头盖骨成了玉石，他们的牙齿成了瓷器，他们的心脏变成了金矿，他们的粪便落下的地方长满各种蔬菜。他们的肉被各种动物分吃了，动物吃了他们的肉然后去擦嘴的地方，长出了各种菌子。鬼也吃到了一块他们的肉，鬼擦嘴的地方，长出了鬼菌。最后吃剩下的一块肉，变成了泥蛋菌。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就这样为他们创造的新世界贡献出了一切。但他们仍然存在，他们第四次返老还童生下的八儿子宁冠瓦，修整大地后回来寻找父母的时候，彭干支黁从遥远的天空传来了话语，告诉儿子，自己已经和宁冠瓦的天神哥哥们生活在一起了，今后的日子，宁冠瓦祭祀天神时，他就能享用到宁冠瓦献祭给他的祭品了。
树立在房前的是景颇人祭祀天上的太阳神的祭架（图片来自网络）
彭干支黁还说：“儿子宁冠[1]啊，将来的日子，你听到雷声，看见闪电，就该想到，父亲还没有离开你。”木占威顺也从地底传来话语，说她和宁冠瓦的妹妹生活在一起了，当宁冠瓦祭祀地神和水神的时候，她就能享用到宁冠瓦给她的祭品，她也对宁冠瓦说：“儿子宁冠啊，我虽然住在地里，也会常来看你，当山摇地动时，你就大喊，知道了，知道了，大地就不再摇晃了。”所以很久以来，景颇人都以为地震是木占威顺从地下上来看儿子造成的，一地震就会喊“知道了，知道了”，认为这样能减轻地震。
盐的母亲
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第三次返老还童后繁衍时生下了“松素吕坎木占”，她是盐的母亲。
远古，大家都不知道盐是什么，“松素吕坎木占”做的饭菜又香又可口，其他所有人做的饭菜，又寡又淡很不好吃。松素吕坎木占的儿子们觉得很奇怪，就在母亲做菜时偷偷地趴在篱笆上往屋里看，结果他们看到母亲做菜时不断把身上的汗水漓进锅里，儿子们很愤怒，把母亲赶出了家门。
盐的母亲伤心了，她来到屋檐下，流下了许多的泪水，在她泪水滴落浸透的地方，飞来了许多的蜜蜂。
她继续走啊，来到了野外，在她休息、撒过尿的地方，喷出了温泉，温泉的水咸咸的，温温的，每天清晨，山林里的野象、野猪、野牛、豪猪、猴子、马鹿等各种动物都要来这里喝水。
松素吕坎木占走过了各个山川河谷，在她歇息过的地方，她流下了泪水，撒下了尿，这些地方，后来都出现了盐矿。
后来，盐的母亲来到大江的下游，安息在了西方，在她安息的地方，有了宽阔的盐海。
盐湖，传说为盐的母亲松素吕坎木占所化而成（图片来自网络）
[1]宁贯瓦的名字中，“宁冠”是名字，“瓦”是尊称，父母称呼儿子时，就直呼姓名，不再加尊称。
下期预告：
万人盛装舞蹈的“目瑙纵歌”，如今已经成为景颇族最盛大的节日。景颇人为什么跳目瑙？为什么要祭祀天神，又为什么被称为“太阳之子”？ 下期《讲述景颇》，与您聊聊新世界创世神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第一次返老还童后，繁衍各类天神时生下的老七——木代。下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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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Hpawyam Gamawng（跑阳干翁），景颇族。现任榕树根项目专员，十余年来走访许多村寨、访问老人，以极大的热情收集、记录和整理景颇族文化研究资料。在榕树根开设专栏撰写《讲述景颇》系列文章，是希望向更多感兴趣的朋友分享自己民族文化的美好与深邃，与其他热爱景颇文化的研究者交流、切磋、互相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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