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景颇》| 女性守护神占枯的祭祀——读懂景颇人的母性崇拜
编者按:
三八妇女节,从一个女性奋力争取平等和尊重的纪念日,如今已演变成了购物打折的狂欢节。各路商家将女人捧成“女神“,无非就是想从她们的口袋里多掏点钱过来。今天,拨开铺天盖地的广告,我们来讲述一位女性守护神——占枯。她是景颇族祭祀体系中一个特别的存在:象征整个景颇社会潜意识里对母性、对女性的最高认识。
编辑:李旸
景颇族历史上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母系社会时期,虽然后来过渡到了父系社会,但母性崇拜仍然存活于社会的方方面面。人们崇拜母亲,依恋母亲,时至今日,在景颇族最隆重盛大的全民性节日(也是最高级别的祭祀)目瑙纵歌活动中,象征着母性崇拜的乳房仍被堂堂正正地雕刻装饰在祭祀桩“目瑙示栋”最显眼的位置上。
陇川彰凤目瑙场的目瑙示栋( 摄影:榕树根李旸)
景颇族以前信仰原始宗教,信奉万物有灵,所以祭祀天地、祖先、山川河流,让董萨(祭师)与万物魂灵沟通、交流,但并不将万物之灵供奉于比己身更高的位置之上。他们祭祀万物之灵的过程,更多的时候,让人感觉是在与大自然做交易,寻求让人与自然共存于一个和谐共生的环境之中。与大自然的各类神灵祭祀“交易”时,董萨的祭词或严厉或尖锐,或平和或狡诈,或凶狠或威慑;惟有与一位神灵沟通交流时,董萨会全程温言软语,极尽温和呵护之意,这位神灵,就是景颇族的妇女守护之神“占枯”。
“占枯”是景颇语,“占”是妇女、成熟女性之意,“枯”指原始之处、源头、深渊,深不见底的黑洞,也暗喻女性阴道。占枯一词,也可认为是万物出现的源头。
在盈江松克参加新米节庆典的景颇妇女们
(图片来自网络)
景颇神话里为“占枯”具像过一位具体的女性神象:大洪水肆虐过后,大地上只剩下宁冠瓦(景颇神话里类似盘古的角色)的一对儿女,于是二人成婚繁衍人类。但后来因为一系列变故,他们的儿女被迫弃他们而去,母亲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于是去追赶孩子。当她筋疲力尽终于在九岔路口追上的时候,她说,孩子们啊,我是你们亲亲的母亲,你们跟我回家吧,孩子们却说,你怎么能证明你就是我们的母亲呢?这样吧,我们给你一个竹篮,如果你能用这个竹篮打水上来,把路边的这堆木炭洗白,我们就承认你是我们的母亲。竹篮是打不了水的,木炭也是洗不白的,但母亲为了能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开始拼命地用竹篮打水想要洗白木炭,而这个时候,孩子们却又顺着九岔路口跑走了。母亲只好继续追着孩子们跑,最后,她追赶孩子们到太阳神宫时,孩子们却又跑出了太阳神宫,并把她反锁在太阳神宫的大门内。终于,母亲因为思念成疾且劳累过度,死在了门边。于是直到今天,景颇人祭祀占枯的位置,就在房门背后的角落里(也有一些地区在楼梯底下祭祀)。
儿童电影《应声阿哥》里慈祥的景颇奶奶
(图片来自网络)
占枯在景颇族祭祀的神灵里,也不属于最显赫重要的那一类。有许多大神灵祭祀时需要用牛、用猪等大牲畜来作为祭品,大张旗鼓,声势浩大,且非高级别的董萨不能主持祭祀。占枯则不然,只要具备一定祭祀常识的董萨都能主持祭祀。祭品也不重,只不过是一条鱼干而已,大不了会再配一只鸡。但祭祀占枯,是一项极显董萨功力的祭祀,许多能祭祀天地山川大神的董萨,却不一定能祭好占枯。因为,你祭祀其他神灵,其实是与它们做交易,谈判,寻求达成一种世界平衡的过程;可对其呵斥、责骂、奚落、欺骗,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最后达成平衡和谐就好。而面对占枯,你的目的只有一项:抚慰她,倾尽所能抚慰她,让她变平和,让她变和善,让她变温柔,让她变慈祥。一些擅长祭祀占枯的董萨们吟诵占枯祭词时,词藻优美,感情真切,语调生动悠扬,可使整个祭祀现场为之动容。
目瑙场上,模仿旧时纺线的景颇妇女在翩翩起舞
(摄影:榕树根摄影师志愿者毛虫)
老人们解释各类神灵的功能 、法力时会说,那些大神灵们啊,神力高强,但你能知道他们法力的边界在哪里,于是你能用相应的手段去祭祀它,与它对话。唯有面对占枯时,因为她是深不可测的,无边无际的,有能力衍生出无数变化,所以你只能顺着她,由着她,用真心去换取她的理解和善意,让她由心底自发地愿意对你好,这才是正解!
说来挺有意思,我认识的几乎所有景颇小孩(包括我自己小时候),哭泣时呼喊的都是“妈妈〜”,我见过的惟一例外是我邻居翁伞,小时候我们揍他,这小子哭喊的是“阿汤”(他小姑)。景颇男人大都有些大男子主义,且性格刚烈、强硬,男性之间极其强调自尊,绝少相互道歉,常常用最激烈、最直接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但从小被奶奶、妈妈、姑姑、小姨、姐姐呵护抚养,让他们长大后,下意识地在心里,为这些女性亲人留存一块最为柔软的地方。
生活中随处可见辛勤劳作的景颇妇女
( 摄影:榕树根乐安东、李旸)
景颇孩子们从小必听的故事里有一则是这样的:有一个男孩,与母亲相依为命。有一天,他没理会母亲,和村寨里很会说好听话的某家人,一起去江河里堵水捞鱼。男孩搬石头和土块堵水,跳进水塘里捉鱼,爬上土坡摘野菜,使尽力气,但烧鱼吃饭时那家人却假装忘了他,没有喊他吃饭。男孩碍于自尊,又不敢径直走过去坐到饭桌上(景颇人有“不喊的宴席绝不入席”的规矩),于是只好忍着饥饿,躺在那家人的阳台上吹竹笛。男孩的母亲在他们堵水捉过鱼的河道上,捡拾了一些他们捉剩的小鱼小虾,熬成了美味的鱼汤,来喊自己的孩子吃饭。男孩喝着鱼汤,想着事情,明白了最爱自己的人是谁。
背着宝宝去劳作的景颇妈妈
(夏令营摄影活动中,榕树根孩子们拍摄)
景颇人的各种神话传说里,各种男性大神们本领高强,呼风唤雨,改造世界,为了抢夺世界,争来战去。但是,能让气候宜人,风调雨顺的,是掌管风雨的女性天神“崩佩”;给大地上的人和其他动物,留下赖以生存的盐矿的,是盐的母亲“松素吕坎木占”;负责维护大地平稳祥和的,是创造完世界后,去了地下与女儿生活的“大地母亲”木占威顺;而整个世界能否平稳祥和、生机不绝,整个宇宙能否稳定存在,则完全取决于占枯的意念。
对占枯的认识和祭祀方式,其实也正是整个景颇社会潜意识里对母性、对女性的最高认识的体现。在景颇族创世史诗《目瑙斋瓦》里,有一段描写,正能体现景颇人对母性之美的认识:
颇囊文布(能贯瓦的妹妹),
来到王宫外,
生下了一个
像鸡蛋一样的东西,
独自一个人,
到遥远的赛如山去了。
从鸡蛋一样的东西里,
生出了一只鹰,
它是什么呀?
潘瓦能桑遮瓦能章(创造之神智慧之神)说:
它是一只造美的神鹰,
它飞到哪里,
哪里就会变得美丽。
芒市西山目瑙纵歌节上的景颇奶奶们
(跑阳干翁2015年摄于西山乡弄丙)
下期预告:
春季万物生发,花草树木苏醒,小动物都活跃起来。而景颇山寨里的小孩子们呢,在春日的暖阳里最是好动。接下来的《讲述景颇》将连续与您分享景颇山里孩子们喜欢的各类游戏,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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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Hpawyam Gamawng(跑阳干翁),景颇族。现任榕树根项目专员,十余年来走访许多村寨、访问老人,以极大的热情收集、记录和整理景颇族文化研究资料。在榕树根开设专栏撰写《讲述景颇》系列文章,是希望向更多感兴趣的朋友分享自己民族文化的美好与深邃,与其他热爱景颇文化的研究者交流、切磋、互相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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