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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华裔小哥,“卷”成了兄弟会的新老大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3-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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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夏维东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夏维东,祖籍安徽。出版/发表长、中、短篇小说、文学评论、散文及诗歌若干。其中诗歌《习惯用语》获首届“淮风全国诗歌大奖赛”佳作奖,评论《西西作品印象》获第二届《台港文学选刊》征文一等奖、《余秋雨的心态》获书友会评论一等奖,长篇小说《纽约梦幻变奏曲》被评为皇冠第一届“大众小说奖”推荐作品、短篇小说《解决》获2006年汉新文学奖小说一等奖、短篇小说《拼版游戏》获“五大道文学奖”三等奖。目前致力于写作系列历史随笔“我的五千年”,第一部《上古迷思》于2019年出版,后续待出。

万水千山始于足下(之一)——小哥侧记

小哥小时候颇内向,一直到初中都是如此。现在想想,他的改变发生在高中。

小哥“编年史”

高中暑假时的吉尔吉斯之旅,似乎打开了他的心胸与视野。那里孩子们的生存处境让小哥对自己的生活充满感恩,同时也生出恻隐之心:他想要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那时他自己还是个孩子,能力非常有限,不过心存一丝善念而已。
我在《逐梦小哥》里说小哥去过两次吉尔吉斯,不准确,事实上他去过三次,毕业那年也去了。第一次去吉尔吉斯回来后,他就对那里念念不忘。他在那里教孩子们各种体育项目以及英文。那时他比那些孩子也大不了几岁,在他拍的照片里,有很多场景是他背着孩子们,开心地笑着。当他再次去吉尔吉斯时,他有种回家的兴奋感。他后来跟我们说,当飞机降落时,他感觉迫不及待想看见那些孩子。当他出现在孩子们面前时,孩子们纷纷上前和他拥抱,小哥说,一年不见,他们长高了。他自己也高了、壮了。

小哥在吉尔吉斯

小哥和弟弟小时候“被参加”了不少兴趣班,比如围棋、绘画、钢琴、中提琴(小哥)、小提琴(弟弟)、足球、篮球,没过多久,只有乐器坚持了下来。我们从来没要求他们一定要学出什么名堂来,喜欢就学下去,不喜欢拉倒。

他们的钢琴老师是来自俄国的钢琴家,哥俩跟着她一直学到高中毕业。老师很喜欢哥俩,说他们上音乐学院没问题,她可以写推荐信。哥俩谢绝了老师的好意,都选择了自己的路,既没当音乐家,也没当考古学家。现在他们在家时,几乎每天都弹钢琴自娱自乐一阵子,我觉得这就挺好,就像我没事瞎翻书一样。

高中之前哥俩都没有参加学校的体育项目,只是加入了学校的乐队。大约是在高一下半年,小哥申请加入学校的田径队。不幸的是,小哥的测试成绩不够田径队的标准。小哥请求教练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跟着队伍训练就好。教练人很好,答应让小哥随队训练。小哥没有辜负教练,第二年他跑进了田径队,还参加了主力橄榄球队(Varsity),位置是running back。橄榄球队的最后一场比赛是在主场,我们全家都去看了。在那场比赛中,小哥完成了一次touchdown。高中最后一年,他的短跑成绩达到美国田径选拔赛(Qualified for National)的水平。这是他干出的第一件让我吃惊的事。弟弟完全复制了哥哥的轨迹,也加入了田径队(除了短跑,还有跨栏、跳远、铅球、铁饼、标枪)和橄榄球队。

小哥在赛场。有位亚裔家长说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中国人跑得比黑人还快

小哥在橄榄球比赛中

大一下学期,小哥跟我们说他加入了学校的兄弟会。兄弟会在美国的大学中有很多分会,小哥的分会里,最著名的兄弟是歌星猫王和里根总统。我听说过不少兄弟会入会要求都很刁钻古怪,还虐待新生(发生过两起死亡的惨剧),小哥的入会算是温和的了,但仍然很怪异。小哥说不可以透露入会的细节,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大二开学不久,他告诉我们他当上兄弟会“带头大哥”了,并且当选为2018-2019年度的兄弟。我理解旧大哥要毕业了,新大哥当立,可为什么是他呢?他几个月前还在接受各种严苛而神秘的考验,唯一可公开的内容是被各位大哥使唤鞍前马后打扫宿舍、端茶送水啥的。有次我们有急事找他,给他发信息一直没回音。他妈妈便给他打电话,小哥接电话时,一副日理万机的口吻,说他正在忙着给师兄打扫房间。

我问为什么才大二的他会成为兄弟会老大?小哥风淡云清地说是他们选的,难道是因为难道是因为他扫地扫得好?我很难想象那个内向的孩子那么快当了兄弟会的大哥,这是第二件让我吃惊的事。

小哥被兄弟会的弟兄们抛起来

小哥是新“大哥”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我会很快忘记这两件事,因为孤立事件不具有统计意义,说了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新大哥”在大二暑假时去了坦桑尼亚,我以为他只是跟其他年轻人一样要去“征服”乞力马扎罗高峰。所谓“征服”只是个笑话,累成狗爬上山就叫征服了大山;划着皮筏子渡过江就算征服大江,为什么人类的征服欲如此强烈?“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谁征服了谁?傻得一点都不可爱。

小哥登顶乞力马扎罗后,只是在Instagram上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大哥”孤独地站在木架上,一副高处不胜寒的派头,美滋滋地写道:“At the moment I was the highest man in Africa”(彼时彼刻我是非洲最高的人)。他没说什么“征服”,再说这句话本身确实没毛病,那个瞬间非洲全境确实无人比他高,我也就没有骂他不知天高地厚。他回来后,我慈眉善目地问他有没有看见一只风干的豹子,小哥笑起来,说那是海明威写的小说,是假的。我咳嗽了声,很古典地说:哦,那是为父幼稚了。来,吃菜,要不要喝杯啤酒?小哥说他不喝酒。不喝拉倒,老子也不喝了。

小哥登顶乞力马扎罗顶峰

小哥登山前,在坦桑尼亚的孤儿院待了多日,拍了很多照片,乞力马扎罗的照片被淹没了。有张照片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抱着一个两三岁的黑孩子,笑眯眯地说:“Watch out mom I am bringing one home”(小心了妈妈,我要带一个娃回去)。如果他向我“挑衅”, 他怀里的那个孩子说不定就是他三弟了。

小哥抱着坦桑尼亚“三弟”

小哥在坦桑尼亚做了一件终生难忘并且引以为傲的事:接生了两个娃。那天小哥赶往一个偏僻的诊所,离他住的地方很远,且不通车,要去那里只能找当地人开摩托车带他去。路上花了一个多小时,满身尘土的小哥看上去像个会说话的兵马俑。小哥清理之后,去产房给医生打下手。那天临产的孕妇比平时多,而且情况很危急,医生忙不过来,急得把小哥当作救命稻草,让小哥去给孕妇接生。

小哥也急了,可抓不到救命稻草,苦口婆心地解释他真的没有这方面经验,他只接受过一些急救训练……坦桑尼亚医生打断美国小哥的解释,直接用祈使句说:你现在就去接生,我告诉你怎么做,快去!

医生的敦促、产妇的哭喊让小哥横下心来,硬着头皮给邻床的产妇接生。具体过程我不清楚,只知道医生边做手术,便指导隔壁手术台旁的小哥,反正小哥完成了mission impossible。我觉得他简直比阿汤哥还牛,我就不信阿汤哥会接生。当天他又在“祈使句”的驱使和指使下,完成第二例接生。我无论如何脑补都补不出当时的场景,只能在心里悄悄竖起两个大拇指,一个给小哥,一个给“祈使句”。那位医生真乃神人,自己一边忙得不可开交,还能准确无误地指导小哥,我只能感叹接生高手在坦桑尼亚,美国医生做梦都想不到人间还有这种操作。这是小哥的第三桩让我吃惊的事,那个大一之前一直都怕血的孩子居然给两个产妇接生了。

小哥说那个诊所的条件实在太差了,别说纱布和酒精不够用,连一副手套都要重复在几台手术上使用。他跟我说了很多非洲人生活的艰辛,却没跟我说自己如何吃住,我也没问,我想当然地以为他住在旅馆里。我是这两年才逐渐了解到他在外面是如何“穷游”的,通过梳理他在社交媒体的留言,然后有意识地问他一些事。

小哥和弟弟都是奶奶带大的,从小娇生惯养,到现在也不会主动做家务。我曾经跟太太感叹我们的教育有问题,小时候不该太宠他们。现在后悔太迟了,干脆不后悔了。我如果跟我妈抱怨,老人家一定会说:他们很好,你还指望什么?这就像说什么什么就是好就是好就是一个好一样没法辩论,也罢。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从没受过任何苦的小哥为什么那么能吃苦“?这是他第四个让我吃惊的地方。

大三那年,他参加“Semester At Sea”,从此冲出美国,走向世界。期间他们去了中国,小哥带着几个朋友去了广西。作家、诗人黄土路先生热情招待小哥一行,那是小哥旅行途中住得最好、吃得最好的一段美妙时光。临别前,他和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孩子手写了一张中文感谢卡给黄叔叔和谢阿姨。他跟我说如果黄叔叔和谢阿姨来美国,我们要带他们玩。我笑着说,这个不用你担心,他们来了,我争取让他们高兴到写卡片。

三月份,小哥到了尼泊尔。当时Sam正好放春假,小哥有心让弟弟见见世面,便邀请他来尼泊尔。弟弟此前只去过中国、加拿大和墨西哥,一听要跟哥哥去玩,兴高采烈地就去了。没过几天,弟弟委屈地给我们发来消息,说尼泊尔太可怕了,原始森林中到处都是蚂蟥,爬到裤腿里咬,还配发血淋淋的照片,又说哥哥更糟糕,不仅腿被蚂蟥咬破了,身上到处都是臭虫咬的痕迹。也怪他们在森林中的时间太长了,前后有四五天时间,走累了就支起帐篷休息一下,蚂蟥已经相当耐心了。小哥身上的臭虫“吻”肯定是此前住廉价小旅馆的结果。如果不是Sam说出来,小哥是不会说一个字的。因为小哥经历过的事,蚂蟥和臭虫根本就排不上号。

在印度旅行时,小哥乘最便宜的火车。他后来告诉我们,火车上拥挤不堪,连坐下去的地方都很难找到。空间小,味道大,小哥在那种环境里居然还能睡着。小哥在夜半时分惊醒,因为有人在骚扰他。小哥没有跟对方争执,只是离开了原地。还好对方没有继续纠缠,那个人渣大概发现小哥挺壮,占不了便宜。小哥回来后,跟我们提了这件事,语气平淡,就像讲一桩普普通通的见闻,没有一丝恨意,反倒是我耿耿于怀。

他在欧洲旅行时,我问过他怎么住宿。他说couchsurfing,就是住在别人家的沙发上。当时我对couchsurfing一无所知,还以为他的同学遍布欧洲,在哪都能借宿。直到现在我才知道couchsurfing类似于airbnb,不过要便宜很多,有时候甚至免费。小哥就获得多次免费机会。他后来吩咐我说,那些人如果来美国旅行,我们要招待他们。我说没问题,如果人不多的话,他们可以睡在床上,不用睡沙发。小哥对我的回答甚为满意。

小哥在欧洲旅行时发生了一个插曲。他在冰岛时自驾游,因为地形及驾驶技术的原因,他的车把养马场的围栏撞坏了。小哥诚惶诚恐地等在原地,一直等到马场主人的出现。主人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两人聊了一阵后,老人不仅没让小哥赔钱,还款待了一顿晚餐,听了小哥的穷游计划,告诉小哥下次来欧洲如果缺钱,可以来他的马场打工。小哥跟我讲这段经历时,很开心,真的把去马场打工当作一个选项。正是这些善良的人,让小哥看见这个不太美好的世界的美好,并且愿意传递这份美好。

小哥离开欧洲,前往太平洋诸岛。岛上有很多国家,那些国家的名字我常常弄混,为了不露怯,我就以代号名之。小哥到达A国时,正是黄昏,太平洋的晚风很凉爽。小哥却有些急躁,因为A国没有couchsurfing的会员,他又舍不得住旅馆,那就只能露宿街头了。气温倒也合适,睡在街头,听太平洋涛声依旧,不比在印度和尼泊尔更差。

路人甲看着小哥的黄色面孔,好奇地上去询问。聊了几句后,路人甲给小哥出了个“馊主意“,让他去警察局看看。小哥真就去了,跟当班的警察聊了一通,警察是个好警察,跟小哥说,有几个号子没住犯人,小哥可以进去住。小哥于是高高兴兴地在号子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警察还客气地跟小哥说,欢迎你再回来。小哥高兴地说,好。

小哥离开A国,去了B国。在B国的机场,小哥举目无亲,连一张沙发都看不见,但小哥看见了一位女士在费力地搬运行李。小哥于是过去帮忙,期间两人聊起来,“美好”诞生了。善良的女士邀请小哥住她家。在此后的一周里,小哥住在女士家里,并且和一大家子处成家人。一起泛舟、一起做游戏、一起吃饭,看照片上他们的融洽程度,远非普通朋友可比,那是家人间才能有的其乐融融。我真的很佩服小哥这个本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问他,他一定就像回答为什么当上兄弟会带头大哥一样,他们选他当家人。女士家境并不宽裕,小哥临别时留下两百美金,拉扯好久,她才收下了,跟小哥说她和家人随时欢迎他回来。

小哥与款待他的两口子

小哥离开B国后,跟我们汇报下一站是马绍尔群岛。我们像往常一样祝他一路平安。

通常他到了某个地方,总会报个平安。哪知道他一连三、四天都没任何讯息,我们急了,想来想去只能给马绍尔群岛的美国大使馆打电话。必须要给使馆人员点赞,他们很尽责,没有说什么要开会研究,马上就查出小哥的入境时间。但因为小哥没有住旅馆,查其下落就很难了,福尔摩斯加华生都没辙。我们完全理解使馆的难处,他们确实尽力了,只期望上帝保守小哥的平安。小哥不久后给我们发来信息,说他到的地方一直没有信号,但一切都好。我们又给大使馆去电话,说那个让人不省心的人现在省心了。

小哥周游太平洋诸国后,前往美洲,可惜因为疫情,小哥被迫中断走遍天下的“宏伟计划“。他回来的那天,我给他做了几道菜,其中有他最爱吃的牛排。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妈妈坐在一旁说,你一定吃遍世界各地的美食吧?


小哥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嗯,去一个地方吃一个地方的食物,不过我很少吃过超过五美元的一顿饭。他妈妈听了说不出话,一直流眼泪。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是给小哥碗里夹菜。我想他吃的五美元以上的餐,一定是在日本和欧洲的几个发达国家。

小哥在加纳

小哥在缅甸

2019年11月14日,小哥到达第100个国家:阿富汗

小哥在肯尼亚与孩子们踢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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