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谢礼恒
摄影 | 何昌松 张涵
设计 | 张涵
这是孟涛工作室的下午四点，浓园，3月11日。
和摄影师商量，将孟涛自己主导制作的展览沙盘模型搬到院子里几株玉兰树下，拍照的时候镜头从那扇半掩的模具门里穿上来，春日寂寂。
孟涛今年将在蓝顶美术馆举办自己颇具规模与个人意义的大展，拟命名为《物欲苍生》。主厅会呈现他四件巨大尺幅的新近力作：《苍生》、《物欲》、《禽兽人间》、《通天塔》。不过因为疫情，展览顺延，他也正好利用这段时间，集中将展览作品进行系统地规整，部分从未曝光的作品在五六年前完成，拿出来再度审视，一些细节经他重新营构，添笔完善或局部整理，回到“技进乎道”的个人梳理，更成为他绝无仅有的自省与突破。
2019年，艺术家孟涛和李如碧将已落成15年的浓园工作室重新整修。外墙粉刷，内饰重置，一些家具带着艺术家个人的情绪性记忆被保留了下来，大体结构仍如旧。取暖用的铁炉是孟涛自己做的，翻修后觉得它并不好看，经过艺术加工，竟变成一个装置作品，放在半隐藏的玄关处，犹如一座醒时的落地钟，让这近1000平米使用面积的工作室有了自己的时间系数。主展厅这些年做过不少室内乐演出、行为艺术呈现、酒会等，楼下大厅在没改造前也主要服务于聚会功能。
| 孟涛成都浓园工作室的一楼展厅（下图为《意志》） © 张涵
如今这样布置后，对挂画更为专业。以前的厨房位置，如今也被改置为一个小展厅，一件2008年在汶川地震后创作的主题作品《意志》成为展厅里最重要的作品，在新冠疫情期间，一家杂志想用这件作品做封面，12年过去，人们在面对灾祸时，竟有这般匪夷所思的情绪连接，艺术家的创作也具有了某种唤醒与共鸣。传播既强，倾听既多，艺术家内心深处的走步与停驻就显得尤为重要，容易碰撞到观众审美情绪的边界，不一定是艺术家所思所感。本次展览，即是以孟涛2008年创作线索重要转变这一时期开始，持续至2020的一次小结，梳理与呈现。
经过翻修，浓园工作室不但成为他和夫人、艺术家李如碧的创作生活大本营，更以特别的形制逐渐演变为展馆，功能上的需求也让孟涛对工作室的整体结构滋生了进一步的调整：适合中小型个展与联展，具有沙龙厅，演示厅与派对区域，甚至主厅空间还要兼顾举办小型室内音乐会与影视放映的需要，这可能是成都艺术家工作室里少有的多变空间。如今，孟涛浓园工作室已初具作品陈列的规模和展示条件，本次展览将展出的部分新作、旧作都在其中，更重要的是，这里能清晰展现作为一位实力派当代艺术家的创作环境、生活情态与艺术痕迹。
孟涛的“浓园大本营”从2006年开始营建，这是他和李如碧两人自己设计自己买材料自己找施工队搭建的，草图画完后找了省建院出工程图，然后落地施工。这跟当年蓝顶区域的创立不同，那是集中搭建，浓园几乎是全部自理。“这个工作室是全现浇结构，所有建筑房屋体系都是我们分头找人落实的，相当于我们做了一回‘包工头’。”
当年，在距浓园不远就是老蓝顶，那里曾经集聚了像周春芽、赵能智等一大批重要的当代艺术家，有了成都一处重要艺术区的雏形。后来浓园创立初，邀约孟涛入驻。“工作室对于一个画画的人来说，是需要有许多不同选择的，一辈子或许会换很多个工作室，正好那时我也正准备要找一个新的工作室。之前我在中央花园买了一个160多平方的跃层，但对于工作室来讲条件还是有限的。我喜欢画大作品，那里根本无法满足我的创作需要。当时我过来看了这里，立马就有些冲动。”3年前，孟涛又在蓝顶工厂艺术区启用了一个工作室，大画创作移到了蓝顶，其他创作则调回浓园。创作是一件很私密的事，特别对于像孟涛、李如碧这样的艺术家夫妇来说，既相互影响，又保持独立，难得、务实。
孟涛浓园工作室由两幢独立的工作室组成，中间由架一天桥贯通。一边大的是孟涛的绘画工作室，另外一边稍小，是他夫人的雕塑工作室，居住空间则安置在楼上。上到孟涛工作室这一侧的二楼空间，穿过铁门，两幢独立工作室中间一架小天桥呈现在眼前，这天桥使两个工作室既独立又可联系到一起。“我和她从美院开始谈恋爱到后来成婚，直到走到现在，非常难得。她是美术教育系，我是国画系。毕业后我留校任教，她做职业创作。从专业上我对她影响多一些，而一旦我有了新作的构思，也会第一时间与她交流，每完成一件新作，她也一定是作品的第一位观众。过去她的雕塑作品我几乎都有参与，但近些年就没有再多过问。保持独立的创作很重要。”
孟涛说曾有一支摇滚乐队借用这天桥当作舞台进行演出，巨大的声浪将钢架震到微颤，连同一侧众多带着时间线索与心力呼喊的作品，成为某种协应感强烈的剧场氛围：
楼下主厅，作品《一路同行》虽是旧作，却成为展览《物欲苍生》里重要的爆发，它寓意人类与瘟疫等灾难、痛苦、死亡等不可避免地相生相伴；作品《瑰焰》，意为瑰丽的火焰，使展出作品的线索脉络更为统一。《通天塔》（也名为《巴别塔》），是一件组合作品，由高8米的通天塔和6个人头后脑组成，塔体和人头后脑用超写实手法展示出一种破碎、侵蚀、不安和毁灭，巴别塔是一个《圣经》故事：毁灭世界的大洪水退去后，诺亚的三个儿子建立城邦，形成了人类三大支系，分布世界各地，人们的语言、口音相同，因为语言相通，人们同心协力建造了一座通天塔，上帝知道后开始阻止人类的通天狂想，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变乱人们的口音，由于人类语言不通无法继续建塔而半途而废……
随着孟涛的导览，一张署名2001年的风景油画作品成为他上世纪90年代较为具有代表性的风格化的创作。
| 大巴山下 布面油画 200cmX150cm 2001
我在国内多处当代艺术文献里读到这样的句子：在上世纪90年代期间，我画了很多大巴山风景。我出生在大山里，后来学习中国国山水画，对自然山川数石溪流一直怀有浓浓的一脸，这是一种乡土情结，所以在那个阶段画了很多中国山水式的风景油画。我画风景油画有个习惯，就是从来不对着照片画，我也很少回大巴山老家，不拍风景照片也不写生，我现在画了很多写生那是06年以后的事了。我画的所有风景实际上全是我离开家乡之前的记忆，我画的是心中的自然山川，不是真实的家乡山水，是一种理想的净化了的风景。——后来，梦醒了。我无法寻找到童年的记忆了。
穿过这件风景作品的视线，画面上的那个孩子笑得有些破碎。2008年，他的这件作品终于结束了2003-2008年长达五年的彷徨期，这其中既有对上一时期的延续，也有对转型的某种思考。
| 蚀像 No.4 布面油画 200cmX 150cm 2008
| 一路同行 布面油画 300cmx250cm 2019
迷茫、混乱，当然也有焦虑。于是，当他在二楼空间转回头见到两件人头后脑作品一前一后隔墙而立的时候，孟涛倒是沉默了一下。两件作品相隔12年，中间经历了“禽殇”（禽兽人间）、“孔雀”等多个风格时期的同步、交错之后，他的创作在起点、节点到下一个节点的贯穿通道上，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应和与“顿首”：思考，静下来，他开始渐渐去掉那些唯美画面元素的同时，竟也开启了某种更深度诗意的、人文色彩浓烈的创作。显然，对于孟涛作品中的情绪记忆与独有之谜，我们的探寻依旧并未更进一步。
| 苍生 油彩、色粉、丙稀 1000cmX480cm 2016-2018（横版阅读）
采访是在那幅现实与非现实情景交错涌现的作品面前结束的：樱花，满目的大幅面的粉白，一个孤独的男人站在海上，透出一种春暖花开时的孤独，观者在唯美气息中好似进入禅秘之境，男人的孤独有优雅，樱花的诗意在水面，观者随着画面等待作者奇特的语调在层层的回忆里泛出倒影。摄影师提醒我别挡住他眺望窗外竹叶的“透景”，那几株李如碧最爱的玉兰，花期正在收尾，满地的花瓣无人打扫，还有微微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