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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潜与自由丨李继祥:《图城》之后的这十年
| 李继祥在四川青年红黄蓝现代绘画展招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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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祥是我的“老同事”,他离开成都商报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
我在报社供职期间,他举办那场著名的个展《图城》,据说半个成都的“姆姆”都嗡起去了(洁尘语),画展的卡卡角角都挤满了人。
11年后,他才在那本画册上给我签名。
| 李继祥为笔者签名
| 李继祥、梅子、笔者
李继祥说是因为我和他“同出于商报血脉的关系”,加上我之前的文字他看过很多,应该还算是“真诚”的那种,于是,接受我的访谈。而且先说好,很多东西能说不能写,或者能写不能发。——我记得采访时在他电脑上看了快一个小时的作品集,作品实在是太多了,特别是近五年的(2017-2022),匆匆浏览完,我弱弱地问了一句:“可以说点能发的不?”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始这篇“访谈”。
和李继祥《中年 我的风筝》重逢
| 《图城》招贴 2011年
| 《图城》展览 2011年
梅子起码给我发了五六次微信,说想提前看点精彩段落,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给她交待。——3.18日的晚上,我反复看李先生给我的签名画册和书,都是文献,都是历史,空口白牙变成了白纸黑字,态度一下子就端正了很多。但说白了这些都是过往云烟。往事如烟,可往事哪能就此如烟,难怪他在2011年办完画展后就仿佛消隐在艺术圈,他的经历、能量、知道的故事、看过的场景,太多了,一下子消隐,真有些“汇成一滴往下掉,……一滴,一滴,把室内敲打得特别安静”的意味。
他说办完那场《图城》,像在自己内心里屠了自己的城,好像要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还有很多,于是就开始远离,搬家搬到郊外,不裹圈子不混场合,不再发表啥子作品,只是画画。按照他坚守的方式,“不巧”的方式,郁笨的方式,闹麻的布、哑哑的笔——这样的方式。
和十年前一样,他照样不认同所谓的“中国当代艺术”,仍然有自己的独立判断,自己的批判,我只是没直接问他这个说法能不能写出来。
| 《图城》展览的朋友们 2011年
| 《图城》装置 2011
| 《图城》装置 2011
| 《图城》装置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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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图城》个展前,就有过一次深度的很有价值的对谈,现在看来仍旧十分受用。
何工说:我跟继祥这种同学关系,知根知底,这种亲切感就很深远了。我还会想到当年读大学那种写生感,比如重庆啊,在破烂的城市森林中穿来穿去的那样一种感觉,都还有。实际上语言上面,继祥这些暗示还在比如有些报纸折的那个纸飞机是当年的报纸;(李继祥:对对,是当年的报纸)有一种真实的文本的忠诚,和一种历史主义的某种价值取向,是很当代。
艺术家所需要的更多像这种比较忠实于艺术的。艺术家又不是做科研,一切都要了如指掌,得出个正确结论;更需要一种顽固,需要对自己的一种忠实。有那种一生的一些坚守,包括继祥的这种坚守;应该有更多的个人坚守。
| 《图城》作品局部
| 《图城》作品局部
| 《图城》作品局部
| 《图城》作品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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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城》之后,他认为“个人的喧嚣时代基本结束,就不想再去参与圈子里的事……”这座城,成为独立、散漫、自在、无为的“空城”。2012年,他把工作室从高地搬到郊外。做到了某种适当距离的“远离”。这种远离带着诸多情愫,诸多选择,诸多不得已,还有诸多不想说。各类圈子的混杂,交叉,分化,叠合,成为那个时代最明显的特征。“所以在艺术圈混了几十年以后,我其实觉得应该沉积下来了,逐渐就成了现在这样的独处状态。原来‘10处打锣11 处都在’的急功近利,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开始淡化。真正好的艺术,都是边缘的民间的在野的状态,无需慌张。”
李继祥这样50年代生人,见证了整个历史,各种各样的事都身在其中,没得哪一次跑脱了的。“所以慢慢有一种唤起,这种唤起其实就是个人的唤起。”
李继祥和当时一样,对当下的艺术生态保持了很强警惕,独立的看法,他和现在大部分主流艺术家的观点一定是相左的。
| 《图像2020》系列 2020-08-19
| 《图像2020》系列 2020-08-19
| 《图像2020》系列 2020-08-28
| 《图像2020》系列 2020-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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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人编号》系列 2022.2 纸面丙烯
| 《寻人编号》系列 2022.2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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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边翻阅李继祥的作品,一边看他如何重新进入他单纯的创作世界。那些故意不会太有绘画感的作品,关于疫情,吹哨人,媒体报道,主流声音,社会野史,民间段子,“真相”和所谓的“吃瓜”……那种涩感的,顿挫的,音调很高却故意暗哑的处理,令我印象深刻。他以《个人日记》为题的综合材料作品,有一种混杂、桀骜、孤绝、叛离的味道,所有的标题就是幻觉,叙述都是形式,表达都是表演……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发表。他画疫情,像是民间口述的在野新闻,插图方式,和他之前惯用吃饭的“连环画活路”一样,用钢笔在纸本上板书一样书写永远不会被暴露的事实。
我始终在想,无论他采取什么样的语言系统、抑或他背后的意义系统,在“实验”与“试验”的双重模块里,他始终在场。他的思索、锐度、良知,没有在“实验”的心态里烟消云散,反而因为自我“在野”的状态而越发突显——我似乎看到一个生气勃勃又“顽皮透顶”的小伙子,面对这样的场景,拍手大笑,手舞足蹈,可忽然一下,又会哑然一笑。他注定是以年轻又忧郁的向心来面对这些创作。
他用了平常的老旧的甚至是粗粝的媒介,表达精锐的超前空间与苦难风暴。
| 《老子到处说》局部 2021.6 纸面丙烯
| 《老子到处说》局部 2021.6 纸面丙烯 (2)
| 《老子到处说》局部 2021.6 纸面丙烯3
| 《老子到处说》局部 2021.6 纸面丙烯4
| 《老子到处说》局部 2021.6 纸面丙烯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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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5.12地震》
他沉浸其中,制造着与事实相关的艺术,却又与所谓的“外界事实”毫无关联。
他有将近百万字的个人史与小说,采访,日记,在阿里采风的写生,丙烯,快速飞驰的记忆,几件重磅的绝无心思发表的作品。代表他疫情时代的乡情,对“丑陋的中国人”的直面,对父母人生苦难的倔强追索——那些创作之时就注定会被404的东西,25米的“吹哨人”插图本、50米的牛皮纸长卷——在消隐年代,李继祥悄悄咪咪不断完成的作品成为他新一次“红黄蓝”的私人画展。而他在《图城》之后造了一座“谜城”,四处闪映着新鲜的奇景。这十足不是抒情散文般的甜腻与陈词滥调,但毫无疑问,观者能感受到其中的真情。正是这种真挚,透露出他怎样强烈地感受到“真相”与“事实”作为一种中国式的现代性话语的魔力的召唤。只可惜它们永远不会展出,永远成为这个“狗日的”年代里最嗨的隐秘。
| 《插图版吹哨子的人》局部
| 《插图版吹哨子的人》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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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
| 《父亲》
李继祥描述母亲的一组作品让我哑口无言。床单、烟灰,明确的意象,他提到母亲早年的苦难,提到他拿到大学通知书对着她大喊“活了!我活了!”的声嘶力竭,他把这句话反复画在画面上,他请人到处收集烟灰,堆蒙在画布上——记忆犹新的是当年母亲总是忧郁地坐在床上,狠命抽烟,拿牌算命,用类似翻牌接龙的方式计算自己苦日子的尽头,后来抽成肺癌,68岁下世。
……
他用高速路上被碾压的易拉罐组成中山装的形状,展示父性的历史,用他母亲用过的床单,揉成地图一般,贴合在布面或木板上,像平置的私人纪念碑,母性的历史充满褶皱、沉郁、忧伤的气氛。我还看到一些不可简单名状的作品,它们复杂,深沉,欲说不解又不得不解,它们粗粝,沉重,秘密,可又带着某种精致性,精确对准某个历史的私处——我被堂皇地告知:这些作品,我是除了他夫人以外,第一个读者。
| 《版面》
| 《泯灭》系列
| 《泯灭》系列
| 《泯灭》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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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梅子说他的师父本身就是个忧郁的人。我片面的理解可能是一个极度细致的“乐观的悲观主义者”。看他在80年代的老照片就应该知道几分,瘦削,忧伤,胡茬与长发是年轻的标志,像那个年代诗歌里出现的人。北岛在“红黄蓝画会”成立大会上有一张发言的照片,后来看它旁边罗列的人物头像,个个岁月惊鸿:许大成、祝开嘉、戴光郁、王发林、皇甫起人、罗伦建、罗发辉、张建龙……一如那个年月的“儒林外史”和“封神榜”。历史与创作是有生命的东西。它们密密殖殖,频频蜕变,聚散无常,沉浮不定,有迁移和婚合,有疾病和遗传,有性格和情感,有兴旺和衰竭还有死亡。我重新阅读那些作品,有的我根本不曾一见,有的略知一二,它们在特定的事实情境里度过或长或短的生命,像是无心的剪辑:
1982年,李继祥毕业分配到成都包装技术职业学校(原25中)教美术,这是成都最早的美术中等学校。在这个学校,他第一次如痴的投入到教育学生中,培养了大批艺术人才,其中有很多人都成了今天活跃在当代艺术圈的著名艺术家:像沈晓彤、邱黯雄、闫城、唐可、舒昊、陈亮、蒋国蓉、蒋剑等。
| 《阿里》 2021.6
| 《阿里》 2021.62
| 《阿里》 2021.63
| 《阿里》 2021.64
| 《阿里》 2021.65
| 《阿里》 2021.66
| 《阿里》 2021.67
| 《阿里》 2021.68
| 《阿里》 2021.69
| 《阿里》 2021.610
| 《阿里》 2021.611
| 《阿里》 2021.612
| 《阿里》 202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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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我带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写生,画速写画素描画水粉,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和作品。曾经有一段文字是我写的和沈晓彤在25中的情景,可见我的教学之一斑。
晓彤是我的学生,成都25中的美术职高生。
1982年,我大学毕业分到25中,这是一所新开办的美术职业高中,晓彤他们是第一批学生。
刚开始上素描课,画静物,便看见有几个学生很老练,画的素描很扎实,还是学院派画法,光影关系,结构关系都画得不错,一问,他们原来在美术班学过,其中便有沈晓彤。
晓彤的专业课在班上很拔尖,人也很聪明大气,在班上很有号召力。
他那时15岁, 我27岁,也还是半大娃娃,我比他们班的人大一轮,同属羊,自然就很合群,而晓彤更是我的‘打心锤’,经常在一起,他只要画好张素描或是色彩,便会拿着画,跑到我家里来,让我给他单独讲半天,十分用功。有时,他也会悄悄给我带两个苹果或是梨子来,让我吃,有时他又会拿出枚小的印章,递给我,说是他给我刻的印章,现在我还有两方他15岁刻的印章。印象较深的是高二、还是高三时,他父母和妹妹都要移居美国,留他在成都。临走前,他父亲请我去他家,说是将晓彤交给我了,好好管他,我答应了。
| 中国现代艺术展 1989
其实晓彤不用管,虽然他们班上有很多同学都很调皮,但晓彤出于对美术的酷爱,还是画得很勤奋,也常常拿画给我看。那一段时间他住在人民南路他奶奶家,有一天晚上,他骑车来找我,说是在家里画了很多水粉画,不好拿,请我去看看,我便和他骑车一同去了人民南路,刚坐下来会儿,画还没有开始看。停电了,他急忙点上蜡烛,用手举着蜡烛对我说:‘不得事,李老我给你举着蜡烛。你给我讲嘛!’那一夜,印象深刻。
后来晓彤顺利考上了四川美术学院版画系,那是1985年。同年,这个班大多数同学都考上了全国不同的艺术院校。
我之所以今天还保留了这些水粉画,是为记忆也是为一种精神,它曾给过我们指引,让我们懂得。面对自然,学会真诚。”
一直真诚的李继祥这段回忆我很喜欢。忧郁又抒情。不是贬义的那种“抒情”,就像他给我看他画的风景画,白桦林,胡杨林,月光与马,窗口,寂寞的牧人,孤寂的大雁飞过雪地……我说“李伯伯”你的这些画就很“抒情”,你画这些画会有更多人喜欢更多人买单,他说:“我现在不太关心卖画的事了,我当然也卖过画,你看到的这些大部分都卖掉了,换成粮食换成房子换成花销了。”
| 中国现代艺术展 三联油画 《家庭奏鸣曲》 巨幅扎染《俑》 1989
| 听男人讲女人的故事《受洗》装置 1996年
| 听男人讲女人的故事《受洗》装置 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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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为《抗生素注入高原》 1996 拉萨
| 行为《抗生素注入高原》 1996 拉萨
| 行为《抗生素注入高原》 1996 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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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谈到无数和他艺术历程有关的艺术家,那些如今都是成名艺术家的逸闻趣事,他们曾经的样子多么窘迫可又多么迷人,比现在有趣多了。他还提到很多地方很多事,老蓝顶新蓝顶高地,各种美术馆展览馆,美协,体制,绊烂的杯子写过的空头检讨烧过的证件裹过的圈子各种绕不过去的人,直到1989年2月,他应邀参加中国美术馆的《中国现代艺术展》。还有他曾经的作品,除了都知道的那些油画,还有《受洗--1996》(“听男人讲女人的故事”现代装置艺术展)、《抗生素》(“水的保卫者”观念艺术展)——那个年代就是个迷人的年代,每天都发生着有趣的事,奇怪的景象,拉拉杂杂的勾连电视剧都演不出来——真是刺激啊!
吕澎写《西南绘画的历史与今天》用了“安静中的个性与当代性”这样的标题:“参加(红黄蓝)展览的艺术家大多生活拮据,尽管生活十分艰难。真正的艺术家也只会思考艺术问题,至少,艺术家会全力以赴为着艺术而努力,许许多多来自生活现实的困难与由此带来的沉重心理,永远只会压在艺术家的心底或转换成难以忘怀的回忆。……”
| 《1978年 我的准考证》
| 1987年西南现代艺术展,油画《为往事干杯》
李继祥的叙述里永远都有很多细节,很多动词,很多闪着光的一点不避讳的囹圄时刻。他的“在场”始终着力在对某事某人的精细回忆里的,画面感极强。那一击即中的回忆代表着一个生动的“距离”,生动如他,距离如我——我一直怕这些“不在场证据”成为访谈的弱点。而他的回应告诉我,除了动词,“不在场”本身即可强化叙事的现场性,因为叙事的速度极为重要,一如他的语速,节奏型的重音:他其实不是一个怀旧的人,面对我,一股脑的往事让我有些迟滞,对我来说,那些秘密大多透露着巨大的信息,一点点把我十来年在艺术圈里采访过的人、了解的片断,真正拼接成了一张大网。
多次有恍然大悟那种感觉,像枚强劲而沾满灰的引擎,一旦启动,灰尘抖落,马不停蹄。
| 00090现代艺术展 和高尔泰先生在一起 1990
| 油画《网》 1991
| 油画《网》 1991
| 油画《网》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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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曾写过博客,写了他周围的100个亲朋好友,大家都看得开心……终于有人来写他了。”梅子给我发来微信,鼓励说这篇访谈她很期待。
我喜欢他写那些和他“超级密接”的人和事,热烈的鲁莽的喷出来带着“锑锅味”的句子,好像穿越时代与个人的就藏在眼目前的秘密通道,以各自的阅历与写作,在不同的坐标上互相辉映。我不得不把他写的那段去找周春芽的文字抄录下来,真是“和谐”:
1983年,我去九寨沟和阿坝地区写生,画了一堆水粉画,色彩很前卫,自我感觉良好,便跑到春芽家里请他看看我这批画,当然,他那时由于油画《藏族新一代》的获奖,名声也很大,我去找他,是希望他对我有所帮助。那是一个夜晚,我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来到新华书店楼下,推车进入黑漆漆的楼道,在楼梯的拐角处,堆了很多杂物。留给人的通道只容许一人通过。顺着木质的楼梯摸黑而上,来到他居住的五楼上,楼道两旁堆放着杂物和蜂窝煤,依然把人挤在了中间,稍不小心,也许就会碰到高高码起的蜂窝煤。他的家在过道深处的右侧,门口挂了一张布帘,大花的,在漆黑的过道中飘摇的很性感。我在门口叫一声“春芽!”里面回答:“春芽出去了,马上就回来,你进来等一下他嘛。”我掀帘进去,室内很黑。房间显得空荡,尤其打眼的是房间正中放一个大大的塑料盆,正接着滴滴的雨水,我进门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妻子正忙着给女儿弄这样,换那样。远远望去,一派古典:褐色的灯光,散漫的家具,一位忙碌的少妇和躺在婴儿床上的小宝贝,和谐极了。
| 戴光郁 王发林 李继祥三人展 1991年
| 李继祥现代水墨展1991年8月展览现场 和周春芽在一起
| 李继祥现代水墨展1991年8月展览现场 和何训田在一起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看那雨水日复一日的浸湿了的,发了霉的楼板,雨水正在一堆堆往中间集中,汇成一滴往下掉,接着,又汇成一滴……一滴,一滴,把室内敲打得特别安静。
……
李继祥一度站在最热闹的艺术中心。
作为一种现代艺术的历史书写,1985-1986,“四川青年红黄蓝”画展的举办与“红黄蓝画会”的成立,在时间与观念上都意味着八五新潮美术在成都的同步发端,意味着绘画语言和绘画观念的转向。作为一场发生在地方的现代艺术运动,“红黄蓝”已成为了中国现代艺术史的有机组成部分,为现在留下了野性的、民间的、边缘的、追思的文化遗产。
| 四川青年红黄蓝现代绘画展招贴
| 四川青年红黄蓝现代艺术展 1986
对于作为“红黄蓝”旗手的李继祥来说,1986年说注定改变他一生的年份。对于这场“艺术运动”来说,官方美术史和在野口碑史都已盖棺定论,我在翻阅他提供的原始资料时深受触动,仅举几个细节勾勒当年明月:
1. “红黄蓝”画展征稿通知(1986年1月6日)里有这样的句子:
本画展将开拓现代观念,创造自我绘画语言,思索传统与未来——
朋友,倒掉你的隔夜茶,也许在你的自身有一个早已发酵的老窖。
来吧,朋友。去发现一个你的世界,创造一个你的王国。用你的感情和个性去追逐太阳吧!
2. “红黄蓝”画展第一次作者会议文字整理里有这样的讨论:
李继祥:主要是一群穷光蛋,如果我们有钱就好了,甩一叠在桌子上(有人起哄:哪个发了霉的拿点出来嘛!)
周春芽:成都都还没有搞过类似的展览,如果作品好,全国的美术报刊肯定会扩大影响。所以重要的还是在作品,好的作品藏在床底下也有人要来看。
3. “红黄蓝现代画展”开幕座谈会:
李继祥主持画展开幕式那张照片。后面附录的就是展览作者与作品目录。里面的名字一大半我都不知道,并且很多人都肯定没有再继续画画。
4. “红黄蓝画会”第一次筹备会通知:
通知第一条:通知会员到会并于1986年11月7日上午每人提两幅画到公园茶园。(风雨无阻,并缴首次会费20元,三张个人照片)
5. “红黄蓝画会会员地址”表格和缴纳会费的收据照片:
那个时候,戴光郁在四川省旅游产品经理部,罗发辉在省川剧研究所,甘庭俭在《星星诗刊》,倪永福在成都纺校。
| 油画《生长》 1986
| 油画《中年 我的风筝》 1986
极度孤独的人与极度孤独的星星惺惺相惜。
那天我们一直在说话。我抬眼休息,见到他那两张“四川人都晓得的画”,影响了很多人:《生长》和《中年,我的风筝》,那是意象的激流,思维的平川。他在一片处理得麻麻渣渣的底子上嵌上一个人头,好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那个麻麻渣渣来自于蜂窝煤渣,他取名为《生长》。
《中年,我的风筝》则成为镜头里的永恒焦点,我迷恋它表达的单纯又倔强的意味,飘荡,寂寞,那个年代的臭不可闻和芳香四溢都在这里了。路上一件衣裳,被风吹到天上,画面没有人烟,留你自己去想——这两件作品在我写作这篇访谈时仍旧潜沉在脑海里。后面和李继祥沟通采访细节时我也常常会无缘无故地就想到画面上的细节,以及这些细节所承载的声音、光影、色彩、味道和气氛,像是在默诵童年时候背下来的一首诗。它们完全摆脱了旧时的“城市性”,我会不假思索地拿它们和后来他的图城个展上的作品做联系,像是在路口遇见一位一时叫不出名字的熟人。这两件“非卖品”从他画室搬到了家里,日日相对,和他在四川青年红黄蓝现代绘画展招贴前那张经典照片形成完美应和,成为一个警惕,一行诗歌,一个告慰。
恍惚中,那篇38年前的“宣言”竟然如此贴切,不染风尘。
| 油画《愈合的伤口》 1986
四川红黄蓝画会宣言
艺术不属于沉默者、等待者。真正的艺术应该真诚无私的奉献。面对民族精神文化的急剧变迁,现代美术潮流的迅猛冲击,我们,四川青年艺术家群,决不会对世界报以冷漠。我们要用新的艺术观念、新的绘画语言,建造一个充溢着我们心灵激情和思索的空间世界,将我们全部的艺术真诚和热血奉献给这个时代。我们躁动的灵魂渴求着价值、实现、奋争、崛起、新的字宙。艰难曲折的艺术探索之路,我们将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我们共同追求的步履可以汇成一句超越我们自身的话:走向未来。虽然我们不能再造一个地球,但我们相信我们能够使这个现存的地球变得更好一些。
部分文字资料参考:
1. 《图城》(李继祥作品1983-2010)闫城、何工、李继祥 三人谈
2. 《现代艺术的历史书写——“红黄蓝”的文化遗产》(西美正 2015 上海三联书店)
作者丨谢礼恒
图片提供丨李继祥
特别感谢丨梅子
排版丨崔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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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各种情绪的,绘画永不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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